"大隊製定的新規，小學教育是咱們趙村兒大隊的義務教育，每一個適齡兒童必須入學，剛才全體社員投票超過三分之二，已經通過。"</p>
趙柯視線掃過幾家人——田桂枝、李梅、王秀萍、劉海芝，當初餘秀蘭家訪勸學，這幾家極其頑固，到現在他們幾家的女兒還沒入學。</p>
姐姐照顧弟弟妹妹、做家務，女孩兒讀書沒用……這種論調，在趙村兒大隊必須剔除。</p>
心裡怎麼想，或許管不了，但大隊總有辦法“逼”著他們送女孩兒去上學。</p>
“想要享有權利，理應承擔義務。”趙柯一般情況下，不打算當眾給人難堪，沒有指名道姓，"不論男女，年齡到了，必須入學。這是大隊帶領全村發展，帶社員增產創收，你們作為社員要承擔的義務。"</p>
幾家人對上趙柯的視線，不由心虛地撇開。</p>
另外還有幾家是因為窮或者對教育不重視，沒讓孩子去上學。像孫繼紅家十歲的閨女、八歲的兒子都在家裡。</p>
像王英慧的兒子宋瑞，跟著掃盲班才認識兩個字..</p>
趙柯沒有刻意去跟他們對視， “無論是小學還是托兒所，費用都是由集體和個人共同承擔，學費並不會因為重新蓋了學校，就大幅度提高，大隊會根據全體社員的實際情況收取學費，不會超出大部分社員的承受範圍。"</p>
正常來說，公社也會給學校撥款，但公社窮，往年那十塊二</p>
十塊的撥款，根本不夠乾什麼，短期內都得他們自己維持學校。</p>
不過順利的話，孩子們的學費，足夠支付老師們的工資，沒準兒還能剩餘一部分，投入到學校的基礎設施中去。</p>
趙新山適時出聲： “蓋學校這事兒，大家沒有什麼問題了吧?”眾人對視，好像是沒有了。趙新山便道： “那就進入下一個環節……”</p>
冬天白天短，北方會吃兩頓飯，一個社員大會開了大半天，眾人又累又餓，到下一個環節，大會快結束了吧…</p>
“今年的分紅。”</p>
分紅?!</p>
說到這個，就沒人累了，社員們全都坐直，一臉高興。一年到頭，最高興的事兒就是分紅。</p>
趙新山和趙柯退到一旁，牛會計和趙芸芸走到中間。各家都有自己家的小本本，記著一年的賬。牛會計先給大家報今年大隊直到當下這一天的收入和支出——</p>
“趙村兒大隊的全年收入包括農業收入和副業收入，副業隻有生產合作社的養豬副業，但是由於合作社的豬還不能出欄，今年副業收入為零。"</p>
"下麵說農業收入，分彆是莊稼和白菜……"</p>
莊稼沒賣，白菜收入六千三百八十四塊。</p>
“今年的支出有：農用工具白菜、蘿卜種子，蓋豬圈花費……蓋漚肥池花費……買豬崽大隊借錢款……蓋大庫和土窯花費……"</p>
零零總總的支出超過一千塊。</p>
“下麵念一下各家在大隊的收支……”</p>
牛會計一家一家的念，不存在借款消費，就直接一個“無”;存在借款，那家就會拿出自家的賬本，基本沒有問題。</p>
這部分結束，就是算工分。</p>
農業稅賣白菜的時候已經上交，明年給五保戶和困難戶的公益金跟今年一樣，不過下一年添置東西的錢比較多，起碼要三千塊，還要刨出今年大隊欠個人的錢，以及明年的生產管理費用。</p>
到此已經扣除四千八百塊。</p>
要用剩下的錢除以所有社員的總工分，算出每個工分值多少錢，再計算各人都能拿到多少錢。全部算下來，一戶，少的能拿二十左右，多的能拿四十上下。</p>
基本上所有社員都有盈餘，連要還錢的趙二奶家和為了兒子結婚跟大隊預支過錢的東</p>
嬸兒家，都沒負收入。</p>
孫大娘家因為帶春妮兒看病，欠了錢，今年拿到之後，還是還不上，不過一想到他們分到的錢，興許明年真的能還完，夫妻倆便又覺得身上的石頭沒那麼重。</p>
全村都樂不可支，喜笑顏開。</p>
趙新山、牛會計、許副隊長三人卻看向趙柯。</p>
趙柯摸摸鼻子，輕聲道： “讓他們再多高興一會兒吧。”</p>
趙芸芸幫趙柯準備過手抄報，知道她要乾啥，湊近她耳邊，問： “你確定你不會挨打嗎?”"怎麼會?大家都很講道理的。"趙柯信誓旦旦。</p>
社員們有人著急了，問： “大隊長，啥時候發錢啊?”趙新山三人再次看向趙柯。</p>
她還想讓大家多高興一會兒，但社員們不給自己多高興的機會。趙柯隻能端著空搪瓷缸子，走到中間來，然後衝趙芸芸招招手。</p>
趙芸芸看一眼底下的社員們，又從旁邊兒拿起最後一張大的硬紙板，翻過來掛在公告板上。這又是一張圖紙，大的把之前的幾張紙全都遮得嚴嚴實實。大家盯著看了幾秒鐘，看不懂，紛紛問趙柯這是啥玩意兒?趙柯拿起莊蘭他們上課的小</p>
棍兒，點點圖紙上方的一小條空白，示意趙芸芸。</p>
趙芸芸衝她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嚷： "你自己又不是沒長手，非得支使我乾啥。"但她還是走到公告板前，抬手小心翼翼地撕掉一條紙。</p>
趙芸芸撕掉紙，退離後，上麵露出一行大字：【趙村規劃藍圖】。</p>
“啥意思?”</p>
傅杭微微挑眉。</p>
劉興學嘴角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其他知青也都互相耳語。</p>
趙柯道： “這是咱們趙村兒未來的規劃圖，在此感謝劉知青和傅知青的規劃書，大隊參考了兩位知青的規劃，結合實際情況，設計出了這個規劃圖。"</p>
劉興學給村子做了一份規劃書，傅杭私底下也給趙柯寫了一份。以實用性來說，傅杭的規劃書更好，他跟趙柯說，可以不用提他，但趙柯認為不應該抹消對方的</p>
幫助。</p>
不過趙柯稍微調換了一下名字順序。</p>
而她沒具體說排序原則，劉興學便下意識認為，他的作用更大，意得誌滿地端坐在馬紮上。鄧海信和蘇麗梅也都這麼以為，悄悄衝他豎起</p>
大拇指。</p>
劉興學唇角拉都拉不平，今天簡直是他的巔峰時刻。</p>
趙柯也讚賞地看他一眼，隨即視線又劃過傅杭，微微點頭。</p>
傅杭含笑回視。</p>
底下社員們等不及，追問： “啥規劃圖，規劃圖跟分紅有啥關係?”</p>
趙柯收回心神，麵帶微笑，和善地望著大夥兒，語氣如同和煦的春風， “我先給大家講一下咱們趙村兒的規劃。”</p>
她拿起小棍兒，在圖紙最中間的一片空地上畫了個圈兒，道： “這裡大家應該都看得出，是咱們大隊的曬場，以後會擴大，變成多功能的廣場，可以曬糧、運動、鍛煉……"</p>
小棍兒又向下，在正中央位置劃了一下， "這是未來的大隊部，計劃蓋兩層，二層為辦公場所，一層為學習室，也是會議室，將來大隊的所有培訓，都在這裡進行。"</p>
小棍兒向左， "這裡，是一個小型供銷社，會賣一些日用品。"</p>
繼續往左， "緊挨著供銷社，是擴建的衛生所，以後會擴充藥物和醫療器械。"再往左， "這一塊兒，是學校的範圍，學校的大小，大家已經知道，就不多說了。"</p>
公共建築暫時隻有這些，趙柯拿著小棍兒，指了指圖紙的左上方和右側以及下方的一長條， "這些區域，是社員們的居住區，將來都會蓋成磚瓦房，原則上，各家儘量在原有位置上，不過由於規劃擴大，位置肯定有所調整，而且有些人家兒女結婚，也會重新選地蓋房子……"</p>
社員們目不轉睛，時不時震驚。</p>
啥?!曬場那麼老大?</p>
啥?!大隊要蓋二層樓?</p>
啥?!還有供銷社……</p>
他們越聽越認真，以至於完全忘了分紅的事兒。</p>
“但是，有一個問題……”趙柯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以咱們大隊現有的實力，如果按部就班地發展、建造，這個規劃，一年隻能完成一部分，比如明年蓋學校，後年蓋大隊部，大後年蓋衛生所和供銷社，輪到大家蓋磚房，可能最快也要三年後了。"</p>
社員們七嘴八舌地交流起來。</p>
本來說要蓋磚房，大家的興致全都吊起來，又告訴說要先</p>
蓋學校，先蓋學校就先蓋學校，現在又說，他們得三年多才能蓋上磚房，頓時失望不已。</p>
"就不能快點兒嗎?實在不行大家加班加點地乾呢。""就是，大夥兒都不怕辛苦，都想早點兒住上磚房。"</p>
“大隊招外村兒的女婿進來，也不能好幾年都跟著住在姑娘家啊，那不真成倒插門兒了，肯定有意見啊!"</p>
“大隊長、趙主任，你們想想辦法啊……”</p>
大隊長……大隊長哪有啥辦法，大隊長臉皮也沒那麼厚，彆開眼不去看台下。</p>
趙柯臉皮厚，趙柯一臉犯愁，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咱們大隊明年買個手扶拖拉機，能大大提高乾活的效率，就能抽取勞動力到彆的地方，但是呢，土密就這麼大，日燒夜燒，出磚量也有限……"</p>
有人問： “那不能多建一個窯嗎?”</p>
“問到點上了，為什麼不能多建一個?”趙柯苦笑， “主要問題，是咱們大隊沒錢啊，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同樣也能難倒咱們大隊，要是有錢，大隊可以想辦法多種點兒地，要是有錢，咱們可以多建一個窯，要是有錢，咱們能多買點兒豬……"</p>
"但是，唉……"</p>
台上的趙新山幾人對視一眼，又微微垂下頭，不敢多看社員們。有人問： “那、那咋辦啊?”</p>
趙柯看著大夥兒，一臉為難，欲言又止。底下社員發覺，——表態——</p>
“趙主任，有啥事兒你就說!”</p>
"對，都是為了大夥兒蓋房子，我們都相信你!""隻要有辦法，我們都跟著乾!"</p>
趙柯滿眼感動，嘴裡也都是感動： “咱們全村擰成一股繩，一條心，還有什麼事兒辦不成的?也隻有咱們趙村兒大隊能有這樣的凝聚力。"</p>
傅杭看著她，眼裡噙滿笑意。他不用想都知道，趙柯這做派肯定是有目的的。</p>
底下社員們催促不斷。</p>
趙柯像是盛情難卻，終於鬆口： “大隊缺錢，既然大家都同意把今年的分紅借給大隊，大隊一定會好好利用這筆錢。"</p>
底下有不少人順嘴答應，隨即有人反應過來，發懵： “啊?借錢?”</p>
“是，</p>
大隊會跟所有人簽字畫押，錢借給大隊，大隊用這筆錢進行生產投資，你們可以理解為村債。"</p>
趙柯進行解釋： “大隊希望減輕全村的壓力，所以前期蓋土窯的錢，由大隊負擔，磚由集體生產，你們得工分，還不需要花錢買磚。但是蓋一間好磚房，其他花錢的地方絕對少不了，這個錢肯定是要你們自己出，那如果你們誰家要另外批地，或者建房比較大，錢都得自己補足。"</p>
“而錢借給大隊，可以當作是存錢，大隊會按照超出儲蓄所百分之一的利率算利息，這樣，你們既可以存錢得利息，大隊也能有錢投資，雙贏。"</p>
底下社員們一時間有點兒轉不過來彎兒，但是聽著，好像確實不虧。</p>
趙柯咳了一下，又厚著臉皮道： "如果你們手裡有閒錢，也可以借給大隊，保本保息。"</p>
社員們麵麵相覷，閒錢……多少肯定是有點兒，趙柯這一年偶爾也會捎帶從各家那點兒東西賣到公社，隻是不多。</p>
趙柯看著大家猶豫，衝親媽餘秀蘭同誌使眼色。</p>
餘秀蘭： "……"</p>
片刻後，餘秀蘭不情不願地舉手： “我家今年的分紅願意借給大隊。”趙柯繼續盯她。</p>
餘秀蘭瞪她一眼，又道： "之前借給合作社的錢，也借給大隊。"</p>
隨後，趙新山幾人、傅杭等幾個知青也都表明他們願意借今年的分紅給大隊，還額外借出一部分。</p>
社員們在他們的帶領下，陸陸續續都同意了，並且或多或少從兜裡掏了點兒錢借給大隊。</p>
統計下來，村債達到兩千五百塊。</p>
趙柯代表大隊向所有人表示感謝： “大隊所有的基礎建設，最終惠及的是每一個社員，感謝大家對大隊的有力支持。"</p>
而後，趙新山出來宣布： “明天去大隊部領各家分到的糧，今天的社員大會圓滿結束，散會。”</p>
今天一天的社員大會，從開始到結束，社員們的狀態是：震驚………哦，是這樣啊……再次震驚……再次，哦，原來如此……繼續震驚……繼續恍惚明白了….</p>
就這麼反反複複。</p>
結果呢，分紅了，又好像沒分，錢沒到手裡，還搭裡頭點兒。然後大家夥兒一琢磨</p>
，應該沒虧吧?</p>
倒是趙芸芸忽然有點兒疑問，拉住趙柯， “那本來大家如果投這個錢進合作社入股買豬，年底分紅，收益都是他們自己的，不是賺更多嗎?"</p>
現在這個錢，投資之後賺到的不都成大隊的了?</p>
趙柯看一眼底下還沒完全散去的社員，豎起手指， "噓——"</p>
趙芸芸瞬間無語， "趙柯，你果然壞心眼兒，你咋這樣兒呢?"怪不得她爹他們都不好意思。</p>
趙柯晃晃手指， "都說了，大隊所有的基礎建設，最終惠及的是每一個社員。"</p>
更何況，她沒離譜到錢發下去再收上來，已經很善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