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忙習慣了，閒下來就會空虛，迷迷楞楞地不知道乾啥好。</p>
現在趙村兒大隊的人就處於這種狀態。</p>
放一天假，很舒坦很愜意；放幾天假都無事可做，就渾身不得勁兒了。</p>
現在不允許賭博，不能打牌打麻將，消磨時間隻能湊在一塊兒閒嘮嗑。</p>
所以往年冬天，本地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四處竄門兒。</p>
他們嘴上說不愛上掃盲課，其實相當積極，不是積極學習，是積極湊熱鬨。</p>
而所有人都在一塊兒，有可能導致幾個結果：</p>
第一個，萬一有點兒啥事兒，全村都得被一鍋端。</p>
第二個，沒有秘密。</p>
第三個，外人來找，目標明確，方便快捷。</p>
這兩天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外村人，打著走親戚的名義，來趙村兒。</p>
他們從大路拐下來，都不用進村去打聽，看見土窯邊兒上乾活兒的人，問一句： “老鄉兒，知道那誰家咋走嗎?"</p>
那位“老鄉兒”順手一指，指向旁邊兒的大庫，“在裡頭呢，進去喊吧。”</p>
於是那些外村兒來的人，一邊稀奇地打量著高大的土窯和麵積廣闊的大庫，拘謹地進到大庫，吼一嗓子“我找某某某”,全村人的頭轉得方向，就是目標所在。</p>
這種情況，這兩天頻繁到甚至有點兒影響到掃盲課的進程了。</p>
莊蘭和蘇麗梅商量後，並不接受方靜來分享她們的成果，隻能同意方靜做兩個人的助教，不管誰上課，她都是在旁邊兒打下手的那一個。</p>
方靜圖的是明年學校建成後增加的老師，想要在村民們麵前表演，心裡無論怎麼想，都隻能忍受兩個人的安排。</p>
掃盲班老師們之間的小矛盾暫時解除，而莊蘭和蘇麗梅在對方上課的時候，能夠得到一點空閒的時間。</p>
今天趙柯來的時間，是蘇麗梅上課，莊蘭走向她，輕聲說明：“總是有人來打擾，過後其他人上課就不專心了，還在底下交頭接耳。"</p>
這已經不是維持課堂紀律的問題，完全是外部影響。</p>
莊蘭朝裡看一眼，對趙柯道： “聽說都是來找親戚熟人幫著介紹對象的，想嫁到咱們趙村兒來。"</p>
連她說話的語氣，都</p>
帶著幾分興致勃勃，更何況其他本來就愛湊熱鬨的趙村兒社員。趙柯笑道： "行，這事兒我處理。"</p>
她說處理，肯定能處理好，莊蘭指指身後， "那我回去了。"</p>
趙柯點頭。</p>
莊蘭進去後，坐在角落裡，翻開一本書，邊專注地讀邊記筆記。趙柯認得那本書，那是她從高中同學那兒換來的高中課本。</p>
她為了提高整個學習的氛圍，請餘三舅幫忙打了一個書架，上麵有她淘來的各年級的課本，有她從縣裡、公社帶回來的各種紙質科普資料，還有近期的報紙……</p>
現在還沒有擺滿，早晚會擺滿。</p>
任何人，隻要有學習進步的心，隨手可得。</p>
可惜到目前為止，翻動過這些東西，真正能看進去的人，屈指可數。莊蘭絕對是最勤奮的一個，隻要有空閒，手上從來沒空著過。蘇麗梅被她帶動，偶爾也會學一學。</p>
村裡有上進心的人，像王老三、潘翠蓮、曲茜茜、趙萍萍、春妮兒……他們自主學習的進度參差不齊，大多還處在認字的階段，即便想要去看也很吃力。</p>
他們和知青的能力不在同一水平線上。</p>
而他們和村子裡參加掃盲的普通村民們又有差彆，上進心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線上，已經在逐漸拉開距離。</p>
按理來說，人不應該分出個三六九等，可事實上，哪怕從同一個起跑線出發，也不會一同到達終點，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會走到終點。</p>
區彆就是這麼明顯。</p>
趙柯給了他們均等的機會，並且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學習的重要性，還有告訴他們會恢複高考嗎?</p>
然後呢?她還能拖他們到什麼地步呢?</p>
想要上進的人，陷在泥潭裡也會奮力爬出去，不想要上進的人，擁有多好的條件，仍然不會珍惜學習的機會。</p>
趙柯可以遞梯子，也可以伸手拽一把，可是最終決定要不要爬上來的，是他們自己。每個人的時間、精力都是成本，趙柯也希望，能給更努力的人更大的空間。學校——</p>
"你說要單獨開個加強班?"顧校長不解， "有必要嗎?"</p>
趙柯道： “就像學校分年級一樣，掃盲的進度不同，也得有所區分，不然，讓學</p>
得更快的人去遷就普通社員們學習的進度，太浪費了。"</p>
“要是這樣，老師是不是太多了?”趙村兒大隊現在在教育資源上的傾斜遠超於其他方麵的基礎建設。</p>
趙柯淡淡地說： “有莊知青和蘇知青，現在還多了個方知青，她們三個完全可以勝任掃盲的工作，如果有必要，我可</p>
以跟大隊長申請，讓她們平時不用參加其他勞動。"</p>
三個女知青隻有莊蘭從來不偷懶，但她瘦小、體虛，到趙村兒之後吃飽，經過鍛煉，比剛來的時候高了兩三公分，活兒乾得也就一般。</p>
蘇麗梅和方靜，蘇麗梅態度上比方靜能強上兩分，其他方麵……五十步不笑百步。</p>
把她們從農活中抽出來，對趙村兒大隊的影響不大。</p>
而且，也不能可著傅知青、劉知青他們幾個男知青壓榨。</p>
趙柯公平地對待每一個知青。</p>
"耕種逐步機械化，慢慢就會抽調出更多的勞動力，想要往其他方麵發展，文盲可不行。"顧校長當然認可她的說辭， "讀書總歸是好事兒，行，我會安排的。"</p>
"謝謝您。"</p>
“應該的。”</p>
顧校長對趙柯說：“還有個事兒，你不來我也準備去找你。”</p>
"什麼事兒?"</p>
"關於樹根兒的。”顧校長歎道， "學校那個小屋子，太冷了，我給他砌了個小爐子，可樹根兒聽話是聽話，到底……我們夫妻不太放心他看爐子，萬一不小心碰倒，傷到自己或者著火怎麼辦?晚上總得起夜去查看。"</p>
“而且明年蓋學校，不可能單獨給樹根兒蓋個屋子住，我和吳老師當然希望他能住到我們家裡，可是名不正言不順……"</p>
隻要劉廣誌不同意過繼，樹根兒不可能過繼過去。顧校長夫妻就不好明目張膽地帶樹根兒回家住。</p>
趙柯思忖片刻，問： “土窯出磚，大隊長怕有人來偷磚，打算每天安排人住在村外大庫看磚，你們要不要帶樹根兒住到那兒?"</p>
顧校長沒想到可以這樣兒。</p>
趙柯跟他說清楚：“樹根兒一個人去住，不安全。老穀家養了隻狗，大隊長說想要借一段兒時間，</p>
放在土窯那邊兒養著，所以不用熬夜，狗叫了起來看看就行。"</p>
"那頭兒暖和，村兒裡應該不少人樂意去看庫，還能省柴，就是現在吃飯可能不太方便。"</p>
“那倒是沒什麼，每天起來回家現做現吃也方便。”</p>
“或者弄個小爐子，都行。"趙柯道， "不過這肯定不是長久的辦法，先過了今年冬天，大隊再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p>
顧校長點頭， "那我和吳老師商量一下。"</p>
“好。”</p>
下午，趙柯找餘三舅再打一張桌子。</p>
餘三舅二話不說答應下來，還問她： “要不要凳子?”趙柯毫不客氣， "要。</p>
餘三舅乾活兒利索，趙柯要求又不高，半天功夫就打出一張桌子來，按照她的要求擺在庫門口。</p>
第二天，趙柯拿了本空白的工作手冊放在桌上，然後叫來莊蘭和蘇麗梅。</p>
"大隊在這兒設立一個登記處，庫裡在忙或者掃盲班沒下課，有外人進來，都讓他們登記，然後在旁邊兒等著，不能隨便進出。"</p>
兩人很懷疑， "他們能樂意嗎?"</p>
"這是為了完善趙村兒大隊的管理，到趙村兒就得守趙村兒的規矩，萬一以後咱們做什麼需要保密的東西，臨時關門太倉促，你們就當是提前演練。"</p>
莊蘭和蘇麗梅對視，"好。"</p>
“現在條件比較簡陋，門在工作間，桌椅隻能放在這兒，過段時間可能會比較吵，影響你們學習，先克服克服，以後大隊肯定會有解決辦法。"</p>
趙柯發現問題，就會解決問題，當下解決不了，也一定會記得。莊蘭和蘇麗梅都很相信趙村兒大隊的務實。</p>
莊蘭道： “我和麗梅誰有空就坐在這兒，不影響我們看書。”蘇麗梅附和： "坐著又不累，我也沒問題。"</p>
"那這個任務就暫時交給你們，以後會調整。"趙柯又拿了大隊辦公室的鑼，掛在牆上， "有什麼事兒就敲，聲音大，村裡能聽見。"</p>
而顧校長和吳老師商量完，都同意搬到這邊來住</p>
。</p>
趙柯也告訴兩人，有事兒就使勁兒敲鑼。</p>
正好，白天和晚上值班的人都有了。</p>
趙村兒社員們對多了個登記桌，都沒什麼意見，反正攔的不是他們。外村兒的人大多震驚於趙村兒的變化，拘謹之下，都老老實實地登記。莊蘭和蘇麗梅起初還擔心農民們不配合，次次順利之後，就放鬆了。蘇麗梅還對莊蘭說： "農民都淳樸，咱們之前想多了。"</p>
但很快，現實就給了她們響亮的一巴掌。</p>
"你知道我是誰嗎?還讓我登記，真有意思。"</p>
微胖的中年女人叉腰站在桌前，唾</p>
沫橫飛，手指幾乎要戳到蘇麗梅臉上， “登啥記登記，你去把人給我叫出來，不然我讓你沒好果子吃!"</p>
蘇麗梅： "……"</p>
果然人不能高興太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