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娘很負責, 打從母豬配種懷孕,就給飼養員們排了班兒,晚上留個人給母豬守夜。
接生員負責母豬接生, 是一早就定好的。
母豬孕體發育成熟, 會有直接的表現和反應,飼養員們觀察到母豬乳|頭出現直觀地臨近產期的變化後,朱大娘就跟大隊彙報。
兩周前,大隊的三個接生員便開始輪班待命, 儘量保證村子裡有一個能夠主管接生的人。
不過有一次出現了意外。
孕婦生產的時長不固定,有時候要很久, 接生員出去,晚上有可能回不來, 那天趕巧, 尹知青先被接走,後來又來兩家請接生員去接生,都是之前約過, 突然發動的。
人命優先, 豬還沒發動,人不能耽誤,肯定是先緊著人。
三個接生員都出去,養豬場得有人以防萬一,朱大娘便又請錢婆子幫忙。
錢婆子答應了。
雖然那次之後, 再沒有三個接生員同時都不在村子裡的情況, 但也依舊排了錢婆子和三個接生員一起兩兩輪班。
今天晚上, 守夜的是何東升,輪班的是錢婆子和孫繼紅。
接生員需要保存體力,不用守夜。
何東升半夜一發現老母豬不睡覺, 躁動不安,還有叼乾草絮窩的動作,立馬一瘸一拐地跑去兩家喊接生員。
他這一敲門一喊,兩家的左鄰右舍就聽見了。
孫繼紅和錢婆子去養豬場看豬,其他人聽風就是雨,也都爬起來去瞧。
村東邊兒先開始有了聲響,然後蔓延開。
黑燈瞎火,大家都往養豬場跑,男人們有的穿著個汗衫,有的直接光著膀子,婦女們講究些,衣服齊整,也就慢幾步。
養豬場附近漸漸鬨哄起來。
“豬要生了?”
大夥兒都在問。
朱大娘張開胳膊攔人,壓著嗓子喝斥:“都小點聲兒,離遠點兒,彆嚇著豬!”
有社員道:“我們能幫啥忙不?”
“不用你們幫,這沒生呢。”
“還沒生?這咋這麼費勁?”
“該生的時候就生了,本來就這麼費勁,沒見過人生產啊?”朱大娘腦瓜仁子疼,心情煩躁,“你們能替它生啊,趕緊回去休息吧,彆搗亂了,自個兒媳婦兒生產的時候有這麼上心嗎?”
婦女們要是認為他們對媳婦兒生孩子不上心,回家指定要收拾人,一群大老爺們兒趕緊表示不服。
“那咋沒有。”
“咋能拿我媳婦兒跟豬比較。”
“你彆害我啊,我媳婦兒生的時候我老緊張了。”
朱大娘駁回去:“那也沒見誰家生娃,全村一窩蜂過去看。”
“娃又不是我們的,我們去多嚇人啊,這豬不是集體的嗎?”
一句話,引得眾人一陣嬉笑。
人群後,趙柯和趙芸芸聽了幾句,得知豬沒生,困倦的雙眼無奈地對視。
趙新山也到了,出聲疏散眾人:“明天還要上工,彆在這兒擠著了,都回去。”
眾人乘興而來,掃興而歸,回家睡覺。
人群漸漸散去,後來的人碰到早來的人,又半途折回去。
趙芸芸打了個哈欠,問趙柯:“咱們也回去?”
趙柯受她傳染,也打了一個哈欠,甕聲甕氣道:“來都來了,看看豬再走吧。”
趙芸芸憋住瞌睡,躲著親爹,跟在趙柯身後走進豬圈。
母豬在圈裡很不安地來回走動。
怕驚擾到豬,朱大娘極小聲地說:“培訓裡說,產前一天會出現這種症狀,應該明天會生,防止早產,今天晚上我們先陪著。”
趙新山道:“你們準備得挺充分的,大隊放心。”
隨後,朱大娘給母豬添食,忙忙活活。
母豬沒大變化,趙新山和趙柯、趙芸芸三人在這兒幫不上忙,瞅了一會兒,趙新山對趙柯道:“咱們也回吧。”
趙柯道:“好。”
趙新山微微瞪了趙芸芸一眼,沒跟她說話,抬腿兒就走。
趙芸芸對著他的背影哼了一聲,“小氣~”
趙柯用胳膊搥了她一下,道:“走了,敗家子兒。”
“你兜裡有窟窿,你也敗家子兒!”
兩個敗家子兒打打鬨鬨,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大家夥兒出門碰麵打招呼,問的是“豬生沒生”、“該生了吧”,得知還沒生,反應都有些平淡。
一而再再而三地吊起神經,又掉下去,折騰到現在,大家都興頭大減。
再不生,心累了。
趙柯起來洗漱完,沒吃飯,先溜達到豬圈來,又撞見了趙新山。
倆人對彼此出現都不意外。
他們是大隊乾部,肩負著整個大隊的責任,即便已經儘力做到最周全,還是惦記。
這時,錢家的兒媳婦李梅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大隊長!趙主任!這麼早就來看豬了?”
趙新山和趙柯微微點頭回應。
李梅爽朗的有些假,特意說:“我做好飯,熱鍋裡了,來跟我媽說一聲兒,叫她回去吃現成飯。”
趙柯自然地指路:“錢奶奶在裡頭呢。”
李梅樂嗬嗬道:“誒,那我進去了。”
片刻後,她獨自出來,跟趙柯和趙新山又道了彆,去上工。
過了一會兒,錢婆子神色有些萎靡地走出來。
她年紀大了,熬半宿,人有點兒扛不住。
但她說話比以前氣足了很多,“大隊長,趙主任,一會兒尹知青和趙春花就過來了,我先回家了。”
趙新山頷首。
趙柯笑道:“辛苦您了,好好休息。”
“應該的。”
錢婆子答應後,緩緩離去。
自打老錢頭癱在炕上,表麵上還是罵人罵得歡,實際上身體在一天天地流失生命力,趙建國每次回村兒去瞧他,回家提起他的說辭都會差一些。
久病床前無孝子,錢俊和李梅一來要上工,二來本身也沒有耐性一直伺候一個不能動還暴脾氣的老頭,沒準兒心裡還悄悄期待過這個負擔早點兒沒。
所以主要還是錢婆子在照顧老錢頭。
但村兒裡大家都看得見,錢婆子變了很多。
趙建國也說過,他去看診的時候發現,錢婆子對老錢頭的態度也不一樣了。
他們還一個屋住著,不給老錢頭收拾乾淨,她自個兒也受不了,但老錢頭不能自控,加之故意折騰人,總是弄得很惡心。
頭半年錢婆子還能忍,去年跟趙二奶她們處多了,再回家就越來越不能忍受,今年一開春兒,她就要求兒子錢俊給她單獨壘了一個一人住的屋子,搬了進去。
她剛開始變得不安分,子女會指責她,想要她變回去,讓她不要折騰,等發現她真的不再柔軟好說話,關係反倒在“好轉”。
有一些人就是這麼奇怪,不去善待溫柔善良,卻屈從於蠻橫強硬。
而錢婆子甚至跟蠻橫不沾邊兒,比當初的老錢頭差遠了……
·
傍晚,母豬的躁動明顯了很多,另外兩個接生員趙春花和尹知青回家吃了個晚飯,就留在養豬場陪產。
村裡人在老槐樹下和曬場閒嘮嗑到天黑,才步子安逸地各回各家。
大夥兒都等不了了,還不如睡一覺,明天一睜眼,收獲驚喜。
趙芸芸仍然無家可歸,得知趙柯還要跟她的老父親在這兒等豬,在一個人去趙柯炕上睡覺和在這兒陪著之間,艱難地選擇留下,“你看我這舍命陪君子呢。”
趙柯“感激”她:“你這命,還挺實惠。”
趙芸芸故意提高音量,說給人聽,“我連三根兒煙都比不上呢,可不是不值錢嗎。”
趙新山煙全被沒收了,昨天到現在一口煙沒抽著,有些犯煙癮,對煩人的親閨女毫無親情,“滾蛋,哪涼快兒哪待著去!”
趙芸芸得了罵,灰溜溜地蹲到一邊兒去,坐了沒多久就開始啪啪拍蚊子,實在受不了當蚊子的晚餐,溜回去了。
晚上十點半,母豬的躁動劇烈,真發動了。
煤油燈掛滿這個豬圈單間的四個角落,豬圈裡還算亮堂。
沒有問題,儘量不人工輔助生產,所以剛開始隻有趙春花一個人在裡麵陪著。
趙柯、趙新山和朱大娘、尹知青都站在豬欄外麵兒,安靜地等著。
十點五十多,母豬的喊叫一聲比一聲難受,暴躁地躺下,起來,又躺下,又起來……幾次之後,產道口開開合合,時而露出雞蛋大小紅色的小豬崽身體,時而又縮回去。
趙柯他們不由地屏住呼吸。
母豬忽地又直立起來,一聲淒厲地叫聲,一陣抽搐,包著透明胎衣的小豬崽兒一下子擠了出來,掉在乾草堆上。
同時,第二隻豬崽兒接著第一隻打開的產道口,很順暢地滑出來。
期間母豬後蹄踢踏,隨時有可能踩到第一隻小豬崽兒。
趙春花眼疾手快地搶過那隻小豬崽兒,等了幾秒鐘又飛速地抓走第二隻小豬崽兒。
趙春兒等了幾秒,母豬沒有繼續生產的動靜兒,疲憊地側躺下去,她才挪到旁邊兒,用細麩子迅速搓掉小豬崽兒身上的包衣模,確定小豬崽兒能自主呼吸,才開始處理它的臍帶。
這時,趙柯的口鼻這才恢複喘氣的功能。
沒多長時間,小豬崽兒就嘗試著踉踉蹌蹌地站起來。
趙春花送它們回到母豬腹部,小豬崽兒鼻子一拱一拱的,自動尋到奶源,叼著大口大口地吸起來。
它們兩個很健康。
幾個人臉上露出笑意。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母豬一直沒有分娩反應,也沒有小豬再次出生。
母豬一胎能生十來隻小豬崽兒。
趙柯看它快要睡過去似的,輕聲問:“不會隻有兩隻吧?”
那也太少了。
而且頭胎少,很有可能後麵產或仔數都少,這太不合算了。
趙春花伸手摸了摸母豬的腹部,低聲回答:“還硬的,應該還有小豬。”
有崽兒,它不生,也隻能先等著。
不過老大和老二喝了初奶,四肢搗騰地很利索,趙柯他們盯著盯著,情不自禁地露出欣慰地笑容。
一個小時過去,時間越來越晚,趙柯幾人為了抵抗困意,小聲兒地聊天。
趙新山算計道:“咱大隊五頭母豬,隻要平均十個,就基本完成任務,要是有超出的,那就是超額完成任務。”
朱大娘拍了拍臉,道:“有兩頭母豬肚子很大,沒準兒帶崽兒不少。”
如果是真的,那當然最好。
另外三個養豬場都多買了豬崽防備意外,有一隻死亡,都會報到養殖站。
現在三個養豬場還有富餘的豬,如果真按照趙新山預計的,趙村兒大隊這邊兒幾乎沒有壓力,冬天也不用留豬,全賣出去收錢就行。
今年趙村兒大隊的社員們肯定能過個肥年。
趙柯笑道:“昨天還有人問我,磚房啥時候能蓋,今年都過去半年了,大家都著急了。”
朱大娘一聽這話,有話說了,“可不是,前幾天我家那口子還念叨,要是能早點兒蓋起磚房,能給建強當婚房,大隊長,趙主任,有沒有個準話兒,大隊這都忽悠大夥兒一年半了。”
豬圈裡的趙春花也回頭笑道:“可不是嗎,我家那個也說呢,這咋蓋完學校,就沒動靜兒了呢。”
趙新山道:“咋能是沒動靜兒?咱大隊磚窯這不先緊著公社蓋屋子,給你們掙磚房錢呢嗎。”
春耕結束沒多久,公社就開始準備了,這次的建築隊工人更多,牛會計在公社忙得腳不沾地,四爺家的趙成直接帶著他那組人跟著進公社乾活,趙成順便兒當工頭做管理。
趙村兒大隊這邊兒人不夠用,就在李村兒大隊和潘村兒大隊招了一些人做短工。
趙春花也是老趙家的人,說話隨便兒,“知道大隊蓋磚房是早晚的事兒,不耽誤著急啊。”
趙新山:“著啥急,你活四十年都沒住上磚房,再等一年半載能咋地?”
趙柯這個真正忽悠社員的人避免戰火燒到她這兒,不吭聲,保持低調。
趙春花道:“早蓋早舒服一年半載啊。”
趙新山教訓她:“憶苦思甜會開少了,咋能老惦記舒服?”
“誰不想過好日子?”趙春花理直氣壯,“我是不能咋地,咱村兒老人能多享享福,有啥不好。”
趙新山無言。
趙柯笑道:“姑,好事不怕晚,你看村裡老人們有奔頭,都想保養好身體,多活幾年兒呢。”
朱大娘接話:“繼紅也說呢,他公公惦記著住磚房,活動都勤了,硬朗不少。”
發展要符合規律,冒進沒有好處。
趙村兒大隊是穩步向前,社員們兜裡日漸豐盈,趙柯畫得大餅在一點點成形,蓋磚房的目標在一點點實現。
有時候細細品味,經過等待,收獲的果實也會有更醇鬱的香味兒。
期間母豬狀態很平靜,朱大娘給它槽裡添了點兒糧食,引著母豬起來活動,促進分娩。
母豬爬起來吃了些,又躺回乾草堆。
趙春花怕它那麼大的坨兒,不注意壓著小豬崽兒,先將它們拿起來,等母豬躺回去才放到它肚皮下。
幾人說著話,時不時遛遛母豬,時間又走過兩個小時,母豬還是沒有生產的反應。
此時已經淩晨三點,天亮起來,幾人熬了大半宿,都在打哈欠。
趙春花跟尹知青擔心生產時間長了有意外,準備人工助產。
尹知青和朱大娘都進到豬圈,趙新山怕她們幾個婦女按不住,也跟著進去。
“趙主任,來來來,也給你個任務。”朱大娘抱著倆小豬崽兒,從豬欄裡頭遞出來,“拿去玩兒。”
趙柯一手一隻,兩個軟軟的粉粉嫩嫩的小豬崽兒抱在懷裡。
豬圈裡的四個人看向她們,滿眼笑。
小豬崽兒哼哼唧唧。
趙柯稍微用力抱緊了些,等小豬崽兒老實了,便看向豬圈。
趙春花年紀大,她來助產。
趙新山壓著豬頭,朱大娘按前腿兒,尹知青按後腿兒。
趙春花小心翼翼地試探小豬崽兒是不是太大,堵在產道裡,也得避免太粗暴傷到母豬。
手伸進去了……
好像在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