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書頁攤開,一手捧著書脊,稍稍俯身,另外一手觸及到地板上的法陣。隨著法力流轉,用水彩繪製的黑色法陣驟然迸射出白色光芒。
亞伯起身。
室內憑空來風,強風自法陣向上,將神父的衣擺席卷,飄揚至半空中。
他貢獻給法陣的魔力,又以更為強大的方式反饋給亞伯。時間重現的魔法包裹住了他,數不清的過往情景一幀一幀地在亞伯眼前閃現。
神父驀然瞪大雙眼。
深藍色眼眸瞳孔驟縮,他僵硬在原地。
——回溯的時間,將客觀發生的事情全部展現在亞伯的視線之中。
包括他不曾記得的。
包括那些,一遍又一遍,在時間線被徹底抹除的。
原來他確實“殺死”過夏天,還不止一次。
他無數次地將她丟給饑腸轆轆的外星生物,在不同地點、不同時間,有時僅僅是因為夏天的反應讓他感到無趣,亞伯·費舍爾便選擇舍棄樣本,轉身離開。
他也親自將原初之種塞進夏天的喉嚨,在亞伯記憶裡隻形成計劃的思維,一度被他付諸出了實際行動。作為報複,夏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亞伯下達了強指令——她命令他自毀。
亞伯甚至差點親自殺死她。
回溯的現實將完全不曾“發生”過的畫麵重現,在不同的時間線中,夏天拆開亞伯的機體,他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隱瞞。
在尚且不明運作原理的情況下,亞伯的中央處理器下達了終結其性命的指令。
是的,每一次亞伯都不曾真正的動手。
可亞伯知道,這對他,對夏天而言,每一次都是徹底的死亡。
中央處理器下達的指令不會改變,而夏天以人類之軀無法抵擋仿生人的殺意。
她從未氣餒過。
數不清的時間線更改,數不清的回到開頭。夏天始終用那雙清亮沉著的黑眼睛凝視著亞伯,在他或錯愕或惱怒或震驚的神情之下,淡淡出言。
“我要讀檔”。
原來他的母神並非全知全能。
夏天並非瑪利亞,並非蓋亞,亦不是女媧。她是一名戰士。周而複始地從死亡線中掙紮回歸,反反複複地從頭開始。
她與亞伯也不是什麼“生來契合”,一切的選擇,最終指向的終局,全都是夏天用死亡作為代價一步一步探索得出的結果。
亞伯認定的天生一對,是夏天親手扯出來的血路。
——這就是她口中的“博弈”,不是亞伯所以為的思維碰撞,而是真實的生死廝殺。
而夏天,卻選擇對他隱瞞。
回溯魔法慢慢散去。
迸射出滔天力量的法陣逐漸熄滅,神父長袍的一角自然下落。
他因風而飄起的發梢也重新落到額前,出於本能,在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響時,亞伯抬起雙眼。
夏天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亞裔姑娘一身白色睡裙,她提著蠟燭,踏著輕盈步伐步入室內。
純白裙擺隨著她的步伐搖曳翻飛,猶如追逐著纖細腳踝的蝴蝶。事實上夏天整個人身形都是如此瘦弱嬌小,哪怕是女巫,也給人一種稍稍用力就能折斷的錯覺。
就是這麼一名柔弱的姑娘。
為了得到亞伯的真心,與他在不同的時間線中,對峙了無數次。
夏天絲毫沒有退縮猶豫過。
“……我明白了。”亞伯啞聲說。
“什麼?”
盛夏女巫不擅長時間魔法,這是她從未涉足過的領域。因而夏天隻是茫然地歪了歪頭:“我隻是感受到了劇烈的魔法波動,所以下來看看……你們一個兩個,真是不讓我省心。”
言語之間,她停在了亞伯麵前。
蠟燭照亮了神父隱匿在陰影中的麵龐,嬌弱的姑娘抬頭,而後震驚地瞪大眼。
她的關切與意外悉數落在亞伯眼底,刺得他無比疼痛。
所以他確實虧欠於她。
白狼欠下的是一條性命,根據二人之間展露出的細枝末節,亞伯可以輕易推斷出馬修·丹尼希一度殺死了她。
而亞伯·費舍爾虧欠夏天的,則是一次又一次,無法數清的血債,還有她在一切結束後毫無芥蒂贈予他的未來。
不知情的夏天踮起腳尖,她溫暖柔軟的掌心撫向亞伯的臉頰。
“你為什麼落淚?”
夏天用自己的皮膚擦去吸血鬼臉頰上滾落的淚水,詫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