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們把記憶重寫一遍 周凜霜的肩膀陡然……(1 / 2)

周凜霜的肩膀陡然顫動了起來, 他想假裝無動於衷,唯獨林憬說“我們會強大到絕不會失去彼此”的時候,心臟被狠狠拿捏住了。

“我把你彈出去, 是覺得這樣還有機會……讓我們兩個人都活下去。我的工程用外骨骼可以抵抗沙鯨的消化, 至少係統裡是這麼介紹的。但是你的戰鬥外骨骼有沒有這個功能, 我不確定。”

周凜霜很沉默, 連呼吸聲都收斂,但林憬知道他在聽。

而且聽得很認真。

“沙鯨的外殼那麼堅硬,你撬了半天也就裂開了那麼一點, 我就想著外部不行,那就從內部吧。我想從它的肚子裡把它剖開。但我高估了我外骨骼的功能,粒子刃都熄火了。很倒黴吧?”

林憬露出苦哈哈的無奈表情。

“把你彈出去, 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扔下我跑掉。你一定會再嘗試吸取沙鯨的源質能量。我們倆一個在裡麵,一個在外麵,雙管齊下,兩條腿走路,總有一條路能走通吧?”

不曉得周凜霜聽不聽得懂“雙管齊下”, 是不是應該換“兩手準備”?

“你一定想問,我怎麼就確定你一定能成功呢?因為……我就是有這樣的預感……你會逆流而上, 逆境翻盤。”

林憬低著頭, 自說自話了許久, 為了讓自己將周凜霜彈出去的決定顯得深思熟慮,不再恐慌。

周凜霜回了兩個字。

“騙子。”

輕的就像落在手心裡的霜花,一瞬間門就會融化消失。

“我不是!我沒有!”林憬趕緊否認,遲疑一秒都怕被周凜霜揭穿。

“你把我彈出去的時候,根本想不了那麼多。那是你的本能。”

周凜霜的聲音不緊不慢的,情緒平靜如水。

就像大火燎過的荒原, 土壤之上了無生機,掩埋在最深處的草籽如果得不到一點災難已經過去的暗示,也許永遠不會探出頭來。

周凜霜是通透的,他看穿身邊的人,也看得懂林憬。

“我知道人類本性是什麼樣子。比如在避難飛船上,難民們爭先恐後地往上擠,哪怕是把自己的親朋好友拽下來,他們也要逆流而上。”

“比如一個父親在規劃逃生艦座位的時候,衡量每一個人的價值。”

“比如生活老師在不觸動自己利益的時候,會鼓勵自己的omega學生當個反抗命運的勇士。可一旦反抗的代價落到他自己的身上,鼓勵也會變成恨意。”

周凜霜可以用這些事不關己的語氣、用隻字片語去描述過往,是因為這些人,他已經不在乎了。

“你的本能和他們不一樣。從你在阿茲馬的洞穴裡抓住我開始,我就在讀秒。你是抓住過我的人裡麵……最長紀錄保持者,我想這一次大概可以用比秒更長的單位來計算。”

一開始希望是天,然後希望是月,接著希望是無窮無儘。

“林憬,其實你根本不確定我能吸收沙鯨的源質能量。因為我記得很清楚,你說過‘你總能學會的,不是這次,就是下次’。你已經準備好犧牲自己來換取我的‘下次’了。”

林憬愣住了,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周凜霜早就從他無意間門的隻字片語裡讀懂了他的決定。

“林憬,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不要輕易做出承諾。”周凜霜開口道。

林憬看不到對方的眼睛,周凜霜背對著他,就像獨自一個人走在烈日高懸的沙漠裡。

每一聲“林憬”,都是鄭重地在念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林憬把生與死當成通關的經曆,因為他覺得自己可以砍號重來。

但當周凜霜念起他的名字,他忽然明白,他們之間門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被珍重的旅途,哪怕下一秒就是結局,至少上一秒能定格在一起。

“教科書裡已經有太多以弱勝強,或者內源大爆發乾掉高級蟲族的強者了。他們是範本、是標杆、是典範……無時無刻提醒我們,要勇敢地去犧牲。我不想你變成那樣的強者——當你把我彈出去的時候,我很恐懼。”

林憬愣住了,他做好了周凜霜縮回自己世界的準備,把恐懼打個結,咽進肚子裡,築起高高的城牆,不用看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世界也看不到他。然後林憬要花費比以往更多的時間門,更多的精力去翻越那些城牆,尋找周凜霜的蹤跡。

但是很顯然,周凜霜爬到了城牆的至高處,為了讓林憬看到他,找到他。

“從前,我強大的理由是我想掌握自己的命運。但現在,我想試一試你說的,用一整個宇宙去換一顆紅豆。可如果那顆紅豆根本不存在呢?”

周凜霜的聲音越是平靜淡泊,林憬就越是能感受到鄭重。

“林憬,你的強大是‘犧牲’的勇氣嗎?”

這個問題,扣在林憬的心頭。

被周凜霜的聲音包裹著,林憬第一次覺得自己成為了某個宇宙的中心,儘管這個宇宙單純微小,容納不下眾多的星體。

“犧牲的時候一腔孤勇,犧牲之後怕得打抖。”林憬垂下眼,手指握緊。

“沙鯨肚子裡是怎樣的?”周凜霜問。

林憬知道自己可以輕描淡寫地揭過去,像個曆劫歸來的英雄。他以為需要被安撫的是周凜霜,但其實最想要得到安撫的是自己。

就像上一次被但丁追逐著標記,他連著做了許多個噩夢,周凜霜用一句話將他從噩夢裡帶出來了。

現在,也許他可以選擇走向他,而不是下一個噩夢。

“沙鯨的肚子裡很黑,我打開了生物掃描係統,但還是黑漆漆的一片,然後我打開了照明。我在粘稠的河裡,到處飄著蛇尾蟲的屍體,它們已經被腐蝕得快要認不出來。我意識到自己得馬上出去,我想用粒子刃切割頭頂上的胃囊,我劃了一個很深的口子,大概是劃疼了這頭沙鯨,它的胃袋忽然緊縮,本來隻到我腰部的胃液忽然四麵八方湧來,淹沒我的頭頂。”

“後來呢?”周凜霜的聲音像是被勒在喉嚨裡,緊到發疼。

“粒子刃忽然無法維持能量了,係統提醒我抗腐蝕即將到達極限,然後閃了兩下,連亮光都沒了。我很怕的,周凜霜。我很怕死,我也怕變成蛇尾蟲那樣軟爛爛的樣子。如果會變成那個樣子,我希望你殺死它的時候,我已經被完全消化了。”

“為什麼?”周凜霜的聲音發顫,他已經預料到林憬要說什麼了。

“這樣你就不會看到我難看的樣子了。我更害怕……要是人生可以重來,我們不會降落在同一顆荒星。你應該還是能打敗那些阿茲馬、忍受神經痛,然後英勇地活到最後,並且在逆境中完成分化,成為超級厲害的o……好吧,你想當alpha,那就是宇宙無敵alpha。我就不一樣了,我得一個人和那個傻瓜機器人度過一千零一夜,無聊地玩抽烏龜直到世界末日。兩個人是玩不了鬥地主的,也沒有人讓我贏了。”

林憬覺得自己的這個身體一定是到了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不然怎麼會忽然鼻涕眼淚一起流呢?

“所以,周凜霜……我根本沒想過拋棄你。我隻是……決策失敗了而已。”

臥室裡短暫的安靜,沉默中林憬的心臟跳得很快。

周凜霜坐了起來,看向他,朝他伸出了手,“這一次,我們重新讀秒。你要拉住我久一點。”

林憬睜大了眼睛,不再說什麼會變得強大的承諾,他的手觸碰上對方的掌心,乾燥、熱烈、執著,以及再一次破土而出的勇氣。

下一秒,林憬被拽了過去,他一個踉蹌撞到了對方的懷裡。

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麼回事,自己已經被對方抱緊了摔在了床的裡側。

周凜霜的手臂將他完全圈了起來,緊到骨頭發疼,林憬被曬傷的後背被背心粘住,疼得他鼻子發酸,差點沒哭出來。

“下次,不許再做這種失敗的決策。”周凜霜靠在林憬的耳邊說。

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熱到發燙的氣息湧進林憬的耳廓。

“我好臭誒。”身上還留有沙鯨得味道。

“閉嘴。”周凜霜靠在林憬的耳邊,“……我們把記憶重寫一遍吧。”

林憬愣住了,他明白他們帶著那段記憶恐怕都無法入眠,會在噩夢和患得患失裡徘徊。

現實無法重來,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

“好啊。我們一起掉進了沙鯨的肚子裡,當它的嘴合上,整個世界黑暗得找不到一絲光……而且還很臭。”林憬說。

周凜霜接著說:“我們打開了生物掃描係統,但還是黑漆漆的一片,然後我們打開了照明。腳下粘稠的河裡,到處飄著蛇尾蟲的屍體,它們已經被腐蝕成凝凍般的膠質。我們得馬上出去——因為你的工程外骨骼已經開始警報,所以我把你架在了肩膀上,你打開了粒子刃切割頭頂上的胃囊,狠狠給它戳了個大口子,沙鯨疼到打顫,它的胃袋忽然緊縮,本來隻到我腰部的胃液忽然四麵八方湧來,淹沒我的頭頂,我搖晃著站不穩,而你慌了。我叫你不要停下來,繼續戳。”

聽著周凜霜的聲音,那些讓他恐慌的記憶好像都有了支點,他變得平靜,變得能去回顧瀕死的瞬間門,變得坦然接受一切。

林憬的思維一點一點下沉,沉入周凜霜編織的另一個現實裡。

“你的粒子刃維持不了能量,我把粒子矛給了你。你繼續用力向上戳。但是沙鯨那麼龐大,不是我們用人力能夠刺穿的。胃液的濃度越來越高,連我的戰鬥型外骨骼也失去了功能。我們一起掉進了胃液裡。”

周凜霜用他娓娓道來的語氣去描述一個與死亡極限接近的場麵,林憬的心緒變得冷靜下來。

“胃液湧進我們的麵罩,我們無法呼吸,也無法說話。臉上和身上都被腐蝕得很疼,眼淚就算流出來也無濟於事。但是因為胃液湧高,所以我飄了起來,抬手抓進了被你鑿出來的那個洞裡。我們雖然沒有信息素,但是有腎上腺素。”

周凜霜的話音落下,林憬沒忍住,笑出聲來。

虧他還記得腎上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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