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很快的,要不是祖宗你嫌車太顛簸,以原來的速度,我們現在早入城了……”
“閉嘴。”
元櫻放下了簾子。
闕清月歎了口氣,其實原本她身體調養得不錯,但這次北上路途凶險不定,她隨手算了一卦,以為不過虛弱兩天,結果直接吐了口血,造孽啊。
旁人占卜,隻是演算一番可能性。
她算一下,直接定結局,所以她輕易不算,她覺得不算就還有轉機,除非大事。
而且這次,她又直接看到了畫麵。
的確,她最終,到達了她要去的地方。
畫麵裡自己身披雪裘,站在天元城外,天空下著大雪,前麵有很多人迎接她。
這一行竟然走了幾個月?已經入冬?
她看到自己回頭。
城外有一匹棗紅戰馬,馬上遙遙坐著一個人,對方一直在城外看著她入城,身上已經落了許多雪花。
什麼八百親兵,二百隨從,統統都沒有。
隻有人和馬三兩隻。
那一次吐血後,全身氣虧血虛,連喝了七日參湯,養了半個月才補回來。
最重要的是,她功德海被扣了一大筆,數以千計。
……
雲城最大的酒樓,望江樓。
此樓雕簷映日,畫棟飛雲,風景極佳,酒樓來往客人甚多,往內望去,一樓高朋滿座,名流雲集,穿著打扮,皆是有錢有身份的人。
若坐在二樓,則能看到一片碧水藍天的江景,生意自然興隆,乃是雲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
闕清月戴上帷帽,走下馬車,抱臂站在酒樓門口,看著元櫻和店小二在找地方停車,酒樓兩側停的馬車太多了,棚子裡全滿了,好不容易找到個位置,還擠不進去。
雲櫻急脾氣上來,一把將堵著的兩輛馬車掀到一邊,驚得店小二當場目瞪口呆。
將自己家馬車牽進去後,元櫻拍拍手上的灰,背著箱子小跑走過來,元櫻這名字,還是她入府後,闕清月取的,本來想用櫻字壓一壓這妮子一身陽剛之氣。
不過看樣子……
畢竟才十六歲,第一次出門闖蕩,還走了這麼遠,她滿臉興奮,背著箱子一路跳著跑到祖宗身邊。
闕清月的身高在女子中本就不算矮,元櫻比她還要高半頭,骨架也更大,肩寬背闊,倒顯得個子不矮的闕清月,看不出實際身高。
“馬車安頓好了,走吧祖宗,去吃飯!我在府裡就聽彆人說過望江樓,還沒見識過呢。”
闕清月微眯丹鳳眼,問道:“你想好吃完飯馬車要怎麼趕出來嗎?這裡的馬車隻會越堵越多。”
“這有何難?”元櫻看了眼擠在裡間的車子,“回頭我吃飽了,把它給扛出來!”
闕清月無話可說,轉身:“行,走吧。”
元櫻身後背的木箱,裡麵放的都是闕清月日常衣物和吃用銀錢之類,她天生神力,舉千金輕而易舉,百來斤的箱子,對她而言不過是家家酒,背在身上沒什麼存在感。
“我們隨便找個飯館就行了,怎麼非要進望江樓?”這裡吃飯的人,非富即貴,關鍵是要銀子。
闕清月不缺錢,闕氏每年送來大量銀票,這些年在邊境,她頂著闕家的名頭,很多天師前來拜訪交流,闕清月靠忽悠,不,靠交流經驗,也賺了不少,但是,得來的錢物幾乎都捐了出去,喂了她的功德海,積下了不菲的一筆。
手裡現在是真沒銀子了,隻留了百餘兩路費錢,本以為自己一個人夠用,可現在兩個人,元櫻又太能吃。
之後進商隊還需要一筆過路費,還沒上路,她就開始頭疼銀子的事了。
“出發前我們肯定要好好大吃一頓,走路上可就沒這條件了,況且,祖宗你不是常與我說,錢財,乃身外之物!該舍則舍,現在吃進肚子裡,我們又不虧。”
闕清月歎氣,“你傻啊,那是有錢時才能說的話,現在豈能算數?我們現在沒錢。”
隨後她雙臂環抱,斜目看她:“……你這嘴皮子,現在挺溜啊?都會頂撞我了?”
“欸嘿嘿,不是跟你學的嗎?快走吧。”說著,她伸手半拖著闕清月胳膊進了樓裡。
“彆扯我,衣服歪了……”
……
闕清月在太守府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彆,太守府上上下下亂了套。
周良安急得如熱鍋螞蟻,當年老太爺親手將太闕門十歲的祖宗交他手裡,結果,眼看要回去了,他給弄丟了,這出了什麼事,他如何跟老爺子交待?
人是半夜走的,待他發現時,天已大亮,二人早已經離開了羅刹城。
他是一城太守,不能離城,隻能飛鴿傳書,求助剛從廣源府那邊趕到邊境,屁股還沒坐穩的東方青楓將軍了。
畢竟在大聶,要論尋人最快,還得是朝廷的天察衛,他這小小太守,沒有這個權限,但東方將軍不同,他乃十大鎮守史之一,有調派天察衛的權力。
朝廷的天察衛那是一顆顆釘在各城的暗衛,每一顆都是隱蔽的,平時不輕易動用,因為每動用一次,都有暴露的風險,隻有排名前十的鎮守史,在自己管轄範圍之內可以調派任命。
幸好,東方青楓與羅刹邊境的鎮守史關係不錯。
他身邊的副將劉司晨,很快拿到了天察衛的送來的情報,看完畫像,他遞給了將軍。
“殿下,這個闕家的千金祖宗,可真有意思。”
“她放著幾百保護她的護衛不用,自己跑出來,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我還聽說,這位祖宗,體弱多病,十分不好伺候呢,月餘前剛吐了血,嘖嘖,真是任性,這趟活,我看是難了……”
邊境不似內陸,魚龍混雜,還滲有六大敵國奸細,再加上各處煞氣凝聚之地,若一不小心踏入其中,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從此人間蒸發,骨頭渣都不剩。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劉司晨口裡的將軍,雖年輕,但實力深不可測,隻站在那裡,就帶著一身的壓迫感,好似有種無形的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他身段高而修長,俊臉冷厲,眼射寒星,頗有威勢,身上套著件金色麒麟甲,更顯得此人劍眉冷目,一身肅殺之氣。
他掃了眼那張畫像,隨手一扔,不耐側目:“現在她人在哪兒?”
“天察衛查到,她與侍女元櫻半個時辰前去了雲城第一樓,望江樓,現在還沒出來,估計在吃飯呢,將軍,我們現在過去?”
在接到周太守傳書時,東方青楓身上的麒麟甲都沒來得及脫下來,本就不爽,此時找到了人,他神情愈加不耐煩了。
不過,這位年輕的將軍,一想到闕氏那三千兩黃金,勉強還能忍耐三分。
“進城吧,先找到人。”真是麻煩,他手握韁繩,當即踢了下身下棗紅色戰馬。
劉司晨策馬跟上來道:“不過殿下,闕氏一族對這個祖宗,是不是太看重了些?竟然讓國師請了道聖旨下來,真是好大的麵子,還要殿下親自護送,那闕清月要知道殿下的身份,不知會不會感到三生有幸……”
闕氏老太爺倒是會做人,知道將軍所需,還托人輾轉送來黃金三千兩,好大的手筆!真不知道那位闕門老祖宗是何模樣,值得這麼大的麵子,這麼大的排場,這樣一批金燦燦的黃金……
聖旨,將軍或許未必放在眼裡,但黃金,它畢竟不是一筆小數目,將軍手底下還養著兵,不得不走這麼一遭。
東方青楓俊臉頓沉,回頭:“你少廢話,管好自己的嘴,跟上。”
……
望江樓二樓,闕清月坐在臨近窗戶一張紅木桌前,她將帷帽掀開一角,手握筷子,耐心地將一碗清湯麵上麵的香菜一點點挑出去。
旁邊元櫻,已經吃了三碗米飯,八個饅頭,桌上還有清蒸魚、炒蟹、燒鴨、龍井蝦仁、梅菜扣肉,肘子等菜肴,隻不過量太少,但也都吃得差不多。
“彆挑了!”元櫻一口醬肉下肚,見祖宗還在不緊不慢地挑菜葉,“我都快吃完了,你還在挑蔥花,玄門不吃肉不食腥味,這我能理解,可是香菜蔥花有什麼關係?”
“你懂什麼?”闕清月頭也不抬:“這種香菜乃是外域傳進來的,食多身上會有異味,生濁氣,蔥花亦是如此,玄門養得是一口清氣,上可通天,下勾地府,若沾一身渾濁之氣,神鬼嫌惡,還能乾什麼事?”
“那也沒見你上可通天,下勾地府……”
“你說什麼?”
元櫻立即改口:“我說,生在玄門,可真沒意思。”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人生樂趣立即少了一半。
闕清月將最後一顆香菜用筷了揀出去,這才用布巾擦了擦筷子:“玄門養清氣,儒家存正氣,佛門修神通,都脫不了一個字。”
“什麼字?”
“戒。”
元櫻小聲:“嘁……”
闕清月手裡的筷子一頓:“說了你也不懂,吃你的吧,我們一共隻有百餘兩銀子,若是這頓吃沒了,你就自己留下來賣給酒樓打雜還債吧。”
元櫻立即埋首碗裡,不作聲了。
闕清月剛用筷子挑起麵條,一人撩開樓內植物樹葉遮擋,走進來,將一柄鑲著金紋的長刀,放在了桌上,不知力道大,還是刀比較沉,震得一桌碗筷響了一下。
連帶著闕清月也跟著驚了下。
來者不善!
元櫻扔下碗筷就站了起來,伸出手擋在坐著的闕清月麵前,盯著來人,凶道:“你們是誰?”
“你就是闕清月?”對方說完,在對麵椅上坐了下來。
“你?”他還敢坐,元櫻剛要掀桌子。
“闕清月抬手攔住她,壓低聲音:“不要衝動。”先看看來者何意再說。
為了看清對方,她抬手撩開麵紗,隻見對麵坐著的人,身姿肅肅如鬆,豐神俊朗,隻是麵色微沉,見到她時,眼晴眯了一下。
闕清月看著有些眼熟。
“是他?”
天元城外,漫天大雪,雪中,那個騎在棗紅馬上的人……
……
綁好馬趕過來的劉司晨,見到殿下已經坐下了。
背景看去,應該是兩個女子,他暗道,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價值三千兩黃金的闕氏祖宗,是個什麼金貴樣兒,於是幾步跨過去,一照麵,就見到端坐在桌前,帶著帷帽絹紗的人,一伸手撩開了薄紗。
他看個正著。
見到臉的那一刹那,劉司晨震驚的表情,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乖乖,嗚呼!我的天啊,這是,這是什麼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