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荔陽擺手道:“有什麼可謝的,我這條命,還是你們救的,若不是你們破了那黃泉域,老道早就死在那賀圖手裡了,他奶奶的,生前死後,都不消停。”說著,轉身離開了。
闕清月目送人離去,這才收回被子上的手,低頭扯了下被子緞麵。
餘光掃了床邊三人一眼,她未說話。
劉司晨先磨蹭過來,對著坐在那裡的闕清月道:“那個,說起來,就像夢一樣,那天,我我好像已經死了,現在,又活了,那個不管怎麼樣,我劉司晨,以後赴湯蹈火,隻要白衣你說就行……”
旁邊鹿三七在後麵吹風點火道:“彆看他現在信誓旦旦,一點也不妨礙他背後說你壞話。”
“你滾啊!”劉司晨罵了一聲:“誰,誰說她壞話了?我就說過她長得好看,那也算壞話啊?”說完心虛地望著床上的人。
闕清月也微偏頭,眼神看向他,仿佛問他。
你還說我壞話?
劉司晨立即擺手:“沒有沒有,沒有的事!不說,不說了,以後再也不說了。”說完趕緊走開,還順手推了鹿三七一把,恨不得再踹他一腳。
“就你話多,和元櫻一樣欠打的東西!”早晚挨揍!
鹿三七搖著扇子,躲開他的腳,笑道:“白衣,我與劉鳳雞不同,以後,小生有禮,給白衣當牛做馬,誓死跟隨……”
闕清月扭開臉,不想聽這些話:“好了。”她阻止鹿三七說下去。
看著被子歎氣,就知道,這幾人肯定猜到了,本來死而複生的事就很玄妙,他們從未忘記當時死亡的感覺,雖然那像是一場夢,但夢中的絕望是真的,痛苦是真的,死亡,亦是真的。
闕氏祖宗當年立宗,就是以逆天改命,轉死為生的通天神通揚名。
“你們彆這樣。”她看向自己的手,說道:“你們是為了我的身體,想上山買泉水,才卷入到黃泉域中,護我的這份情誼,我都記在心裡,這件事,沒有誰要謝誰,如果有,隻有我謝你們……”
她本就虛弱,聲音中氣不足:“這一路上,你們每一個人,對我都頗多照顧,多謝了。”說完看向他們,沒有這幾人,她不可能活著走出豐原山脈,也根本走不到這裡來。
這祖宗平時說話清淩淩的,不高興時能噎得人上氣不接下氣,此時,難得有這麼誠懇煽情說話的時候。
聽之動容,說得劉司晨,淚花都飄出來了,“嗚嗚。”
闕清月瞥他一眼,“行了,你想哭,出去哭吧,哭起來怪難看的。”說完,嫌棄地移開視線,低頭看向手與袖子。
劉司晨:……
上一刻還感動的要落淚,下一刻,他
就感覺到有冰在他臉上猛拍。
八尺男人,冒著淚花,愣在當場,“這,你……”
“你什麼你!”鹿三七將劉司晨拽出去了,“你哭起來確實難看,她又不是第一次說了……”
兩人拉拉扯扯:“我哭起來難看?你不看看你,你笑起來跟哭似的!”
“我鹿三七不比你帥多了?你那張臉青白交錯跟變臉似的,人家病才剛好,嚇到人家,快走吧!”鹿三七一腳踹過去。
元櫻趴在床邊,頭拱在闕清月的腿上。
闕清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躺在地上抓著她車輪不放的小孩子。
然後,她看向東方青楓。
“你不會也要跟我道謝吧?大可不必,若不是你拚死救我……”
若不是他,無人能抗半步天災的西豐賀圖,“你謝我,我怎麼承擔得起呢?”
她注視著眼前人,是他,在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哪怕自己身死,亦記得承諾,守護她周全。
看到的那一刻,她心中動容,她覺得,三千兩黃金,買不到這樣的護衛。
初時覺得三千兩頗多,可現在,她看向幔帳,看向周圍,卻覺得,那情誼,比千金重,比萬金重,比命重。
她擔不起。
他就沒想過自己嗎?他會死。
“你的身體沒事吧?”闕清月問他,雖然不懂他的功法,但那蛟龍出來,蛟煞離體一擊,真的會沒事嗎?
若這一招,能夠隨意使用,那他在第一次偷襲賀圖時,就不會隻用千人斬,直接用此招便好。
她猜測,那很可能是同歸於儘的一招,但現在東方青楓還好好地站在她麵前。
應該,沒事吧?她不確定。
“我?能有什麼事,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東方青楓背著手看著床上人,手中握著刀,他想靠近,卻又見她身著薄衫。
隻著一件單衣,這半月她躺上床上,孱弱的樣子,如今醒來看著更瘦了,身子單薄像一片紙,就被要風吹走了。
他甚至都不敢邁大步,剛醒過來,走快了,都怕她被風帶到,再倒下去,一時不敢靠近。
他道:“穀主說,你要多休息,我去給你準備點吃的。”說罷,見她身上隻披了披肩,被子蓋在腿上,單衣下,腰細得如弱柳,讓人心疼。
“那個,元櫻,你給她多穿點衣服。”這才原地頓了頓,躊躇地一轉身,頭撞到了旁邊的框上,他趕緊回頭看了眼,然後握刀掀開擋住門框的那片麻簾,快步離開了房間。
闕清月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下,手摸了摸元櫻的頭。
然後望向對麵,隔著薄幔,房間的窗外,竟然還有盛開的花叢,隱仙穀……
“元櫻,隱仙穀的穀主,現在還在穀中?”她問道。
元櫻道:“在,來到隱仙穀時,穀主不但讓我們進穀,還取了回轉丹給祖宗,聽燕伯伯說,說此丹很珍貴,是千年靈芝搓的丸子。”
“哦
。”闕清月想了想,“受人恩惠,我醒了,當第一時間去拜見,元櫻,衣服。”
……
隱仙穀建在大聶銀翼山脈,溫脈之地,銀翼山,故名思義,山脈的形狀如一對飛翔的長翼,因群山在陽光下,銀光一片,以此為名。
此地雖不若玉霞山出產玉礦,但有不少地下溫脈,溫脈打通,會出溫泉,常年地暖,所以四季如春,這裡避世,隱世,人煙少,穀又在隱蔽之地,常年無人打擾,十分清靜,是處靜心修身的好地方。
闕清月服下大還丹後,身體已恢複大半,雖蒼白,但行動無礙,不似剛開始,連床也起不來。
她身著銀色外衫,無袖白夾衫,寬封腰帶玉扣,扣緊。
之前那身白衣因血跡洗不出來廢棄了,這一套是鹿三七在穀中這段時日為她親手做的。
穀中無事,鹿三七才有時間,將路上買來的好料子,給闕清月做幾身衣衫,他那滿頭的銀針,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元櫻親眼看著他十指挾針,縫衣跟甩暗器似的,唰唰唰,幾下銀針穿線,看得人眼花繚亂。
不一會就縫製好了,據說,他之所以做衣衫生意,是因他借此練暗器手法,暗器必須要手快準穩,縫衣正好可以控製手法與力道,當然,順道再賺點小錢,做個定製衣衫什麼的,也是他的樂趣。
彆說,這富家少爺,品位絕佳,玩得了暗器,做得了靴子,剪得綢緞,做得衣衫,還會繡花,那種飛針刺繡,元櫻見到時,目瞪口呆。
祖宗的這身銀衫上,白色的雲鬆圖案,就是他繡的。
“祖宗,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又沒了,穿這麼多,腰封還空了二指。”元櫻在封腰內量了下,比以前又瘦了半指。
哪怕穿了四五層衣,在闕清月身上,也絲毫不顯半分臃腫,反而因衣多,坎肩立起,彌補了她的纖瘦,看起來反而有精神,有氣勢。
元櫻幫她穿好衣,梳好頭發,用一隻銀嵌藍寶石鬆簪,將頭頂的發綁好簪上,烏壓壓的長發披散而下,在身後理順,一絲不亂。
闕清月才隨元櫻拜訪隱仙穀穀主。
隱仙穀在俗世中,頗有地位,遺世獨立,不過多參於俗世紛爭,一直以神隱,神秘而聞名,江湖中人說隱仙穀出來的人,都說他們是搓藥丸子的,這不假,凡是隱仙穀出世之人,皆以醫立世,多有醫仙,醫怪之名。
大多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道都鑽在哪裡尋草藥去了,要見一麵,非常難,全靠緣份。
但醫術,是響當當世俗第一,一藥難求。
難求到什麼地步,世俗中人,連隱仙穀的門都不知道朝哪兒開。
隱仙穀穀主,山屹舟,山穀主,年過四旬,身著儒雅長衫,舉手投足間,帶著些書生意氣的瀟灑。
“多謝山穀主收留白衣,白衣打擾了。”
“闕姑娘,不必客氣,請坐。”他伸手,將來人引至上座。
山屹舟住的地方,靠近溫泉,不奢華,但有幾分閒情雅致,比如窗外那一枝鳳蘭,開得
燦爛,桌椅木質並不名貴,皆山上木所製,手工意味明顯,恐怕用了許多年頭了,有幾分古樸童真的趣味。
身後古架之上,還擺了些玉器,木雕,都是手工製物。
闕清月攏著衣擺坐下來,元櫻站在她身後。
她看向山屹舟。
山屹舟也觀著眼前人。
兩人相視一笑。
山屹舟笑道:“闕姑娘身體可好些?”
“好多了。”
“西豐之事,我已聽燕師弟說起,近年災禍頻出,大聶不太平,闕族長將闕姑娘此時接回京城,恐怕也有此考量。”
闕清月笑了笑,低頭看向桌上的熱茶。
“恐怕京城,也未必是真正的安全之所吧。”她道。
山屹舟聞言,點頭道:“確是如此,這天下,又有何處是真正的安全之地呢?”若是這次西豐出事了,離西豐如此近的隱仙穀,恐怕也要受此牽連。
山屹舟看向闕清月,“說起來,你與闕氏先祖,倒是有幾分相像……”
站在闕清月身後的元櫻:……
她望著屋頂,手指死死掐著右手,免得出聲,回去被祖宗打。
闕清月笑了下,拿起桌上的茶碗,醒來隻喝了口水,還未喝上茶。
至於茶碗中有沒有毒,她在隱仙穀躺了半個月了,要殺她,還需等到現在。
她低頭喝了一口,是白茶,十分的香,“好茶。”隨後撫著袖子將碗放下。
“穀主也見過先祖畫像?”闕清月看向他,隨口問道。
山屹舟摸了下短須道:“我確實曾在闕門見過你先祖的畫。”他端詳她片刻道:“你身子骨要比你先祖弱一些,當年闕氏先祖曾練過劍術,雖身子骨也不太好,但劍法不俗,不過不是我親眼所見,乃是隱仙穀祖上留下來的劄記裡有寫。”
“哦?”闕清月來了興趣,她坐在椅子上,微側了下身子,問道:“隱仙穀先代穀主,與闕朝歌也認識?”
山屹舟見闕清月直呼自己祖宗的名字,莞爾而笑:“欸,可不僅如此,他們還是朋友,當年我隱仙穀的初代穀主,還隻是宮裡的一名普通禦醫,向往求仙問道之路,四十五歲時,便告老還鄉,帶著幾個徒弟,奔走於群山之中,尋那所謂的渺渺仙道,數求無果,後來遇到了你的先祖。”
“她乃性情中人,向往萬丈紅塵,立誌要在世俗中立足,建立闕門,乃當時第一代闕門門主,後與初代穀主,一見如故,她曾提出一破道之法,令初代穀主豁然開朗。”
“什麼方法?”闕清月端著茶懷問,元櫻也看向他。
“她提出的,就是我們隱仙穀一直堅持的東西,便是培育福田,福糧,都說世俗金銀是養命之源,但其實不對,它養的隻是這具肉身,但肉身會死,死後身消,就隻有福隨身,福田,福糧才是真正的養命之源,有了它們,才能有後麵的金銀之事,世人若無福,任其累死半生,也存不下一子一銀。”
“當年,你先祖提出的,便是
這功德二字,她說,功德即福田,養命之源,道之根基,隻要種下此功德糧種,我先祖遍尋不到的道門,時機一到,自會向他打開。”
“這也是隱仙穀的人,出了穀後,一直尋采藥草,救濟世人的原因,救濟世人,亦是在培育自己的福田。≦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闕清月明白了,難怪燕荔陽走遍域外山脈,哪怕身無分文,走到哪裡也未餓死。
在他們眼中,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福田積得好,廣撒善緣,就算吃不上飯,自會有人將飯送上門來,錢若沒了,走到哪裡都會遇到貴人救濟他,結下如此善緣,處處是緣,那要錢何用?缺什麼,自有緣份到來。
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靠天吃飯,自知福田俱足,老天餓不死他,有所倚仗,所以在這人世間,無懼無怕,無憂無慮。
那西豐之戰黃泉域中,整個青花鎮的人都死了,他亦沒事。
“穀主,你方才說,闕朝歌身體也不好?真有此事?”她將茶碗放回到桌上,問道。
“劄記上是如此說,難道你不知道?你先祖之所以認識我隱仙穀的穀主,就是因她身體需調養,經常與先代穀主買千草大烏丸。”
“原來如此。”闕清月低頭沉思。
“劄記上麵記載隻有隻字片語,令祖乃劍道天才,但也因身體不好,常有吐血的毛病,才會遍尋補血藥丸,這千草大烏丸,還是當年先代穀主特意為令祖所製,一直流傳了下來,沒想到,闕姑娘你,竟也吃上了,這不可不謂,萬事皆是緣也,嗬嗬。”
“那劄記還記載了什麼?”
“唔。”山屹舟想了想道:“關於令祖,也隻有令祖曾與初代穀主說起過的天命之事。”
“天命?她的天命?是什麼?”
“她說,她之天命,便是功德,功德,便是我剛才所說的福糧,就像我曆代穀主所言,要積糧,要多多積糧,糧滿倉,道門開,令祖也說過此話,她說,功德如海,萬門皆開,她要的是,那萬門皆開。”
闕清月沉思片刻,然後起身。
撫開衣袖,雙手交疊,作揖道:“白衣明白了,多謝穀主點撥。”
“無事無事,閒聊罷了。”山屹舟起身,“你身體剛恢複,還需在穀裡養些時日。”
“好。”她微微一笑,放下手道:“白衣就不打擾穀主了,不知回轉丹的藥費……”
“已有人付過了。”有人送錢來,山屹舟自是如數收下,畢竟他們隱仙穀的師兄弟,都很窮,他微笑。
闕清月頓了下,看向元櫻,元櫻湊近她小聲道:“是東方青楓。”
闕清月這才回身頜首,“告辭。”
轉身與元櫻離開了。
……
室外溫度適宜,元櫻將門窗全部打開。
闕清月坐在方桌旁的椅子上,正對著房間的門,外麵一個人也沒有。
隻傳來鳥叫聲,樹還是翠綠的,仿佛時間仍在初秋,左右窗戶的陽光正好斜落在桌麵上。
她在
那坐著,但餓啊。
人呢?
人都哪去了?
“元櫻!”她拍了下桌子,她說她餓了,元櫻說給她拿吃的,結果等得太陽光從桌麵上移到了右邊花凳上,也沒有把吃的拿過來。
她無力地歎了口氣。
現在病了,說話都不好使了。
她將手放在桌子上,先無聊地玩了會手指敲桌子,然後又看向窗外停在樹枝上的鳥兒,一隻鳥,爪子踩著樹枝,正在枝上一顫一顫。
叫得聲音很大,它估計也是餓了吧。
看著看著終於,見到一人自窗前走過。
手裡端著一碗吃的。
闕清月望著來人,一路走進來,是東方青楓。
隻不過,他臉上怎麼還有一抹麵粉?
隨著人走進來,她聞到一股餛飩的香味,不由地坐直身,把雙手乖乖地放到桌麵上等著。
“現包的餛飩,劉司晨去穀裡現采的新鮮蘑菇和青菜,你嘗嘗好不好吃。”東方青楓一手拿刀,背在身後,長腿一邁,幾步便走至她麵前,說著將手中的碗放到她桌前。
闕清月目光隨著碗,落在桌上,低頭看著,碗裡有湯勺,餛飩上麵,還飄著幾根翠綠的菜葉,隻是,這幾顆餛飩怎麼?大大小小,奇形怪狀。
若不是餓了……
她還真不太想試。
闕清月端坐,拿起勺子,剛要放到唇邊,就覺察到東方青楓還站在麵前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地。
以前被人看多了,闕清月已經習慣,不在意彆人的目光。
但是?
她把餛飩又拿下來,如今被他這樣看著,她突然有點張不開嘴:“你看著我乾什麼。”悄悄瞥了他一眼,說著,就手指捏著衣袖,輕抬起來,在他麵前,遮住了臉。
她卻不知道,不遮還好,這一遮,半遮半露,坐在那兒的動作,姿勢,身段,簡直能迷死人。
怎麼看怎麼讓人神魂顛倒。
關鍵是,她竟然不讓看。
站在對麵的東方青楓,麵色微僵,站在那裡,最後深吸口氣,側過身,看向四周。
他不看行了吧。
闕清月低頭吃了一小口,覺得餛飩樣子雖醜,味道還行,很鮮美,於是餓著的她,低頭又吃了一顆。
這才放下勺子。
一直沒聽到東方青楓的聲音。
闕清月放下袖子,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啊?”
東方青楓側身對著她,麵不斜視道:“嗬,說話?萬一噎著了,你怪我說話乾什麼,我敢嗎?”
闕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