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鐵皮盒(1 / 2)

遊魚的夏 今様 5841 字 3個月前

#24

不是沒有經曆過集體點餐的時刻,鎮初中夥食水準很差,每周循環的菜譜,白到像是死了三年的雞排、一鍋爛糊的炒豇豆,還有時不時冒出來的頭發絲加餐,簡直讓人懷疑學校是否不給廚師發工資,或者,根本就是外星人為顛覆人類而來。

在校外點餐祭五臟廟便成了天經地義的事。並不是什麼能成大器的學生,倒是不少小混混有將來獲贈一副銀手鐲的潛質,管了反而徒增一身麻煩,搞不好像之前某位老師那樣被打進醫院。所以對點餐行為,老師們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校規形同虛設。負責訂餐的那個人帶來的手機中存了幾十個老板號碼,路途近的一份就可以幫忙送,太遠的則需要達到一定金額才行。

還在上課中,手機就在不同課桌中傳遞,湊不夠起送份數時,甚至不顧講台上捧著書念的老師,發出足以令全班聽見的聲音:“喂!雙麵煎米線,還有沒有人要點餐!”

沒有人叫過於夏。

對她明目張膽的校園暴力在這所學校中不存在,畢竟像江蓓蕾這樣心懷痛恨的人隻有一個。儘管知道她家的事,也沒什麼人刻意去針對。

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們也很忙,每天搶地盤、打架、處理兄弟或者女友鬨出來的爭端都夠嗆,誰也不會因為碾死一隻螞蟻而有成就感。何況,“替天行道”這種事情說起來太正義了,好像大家不是要搶著做校霸,而是要去參評“十佳好少年”一樣。

隻是忽略而已。

經過她如同經過一片空氣。湊不夠起送費寧願換一家吃也不會有人問她。除了家中的事外,女生的乖巧勤奮也和這所學校格格不入。倒是有人因此看不慣,仿佛大家都是跳不出爛泥塘的哈|蟆,偏她要努力去做天鵝。要教訓她時,被另一個女生攔下。

“算啦,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這裡老師的水平差死了,她再努力也考不上的,”說話頗有分量的女生漫不經心塗著指甲,眼尾斜飛出一抹霞光似的漂亮,“我們不如打個賭更好玩。”

自己的中考成績被人用來打賭,一般人大概會有點不高興,或者壓力倍增,於夏卻悄悄鬆了一口氣。為了不破壞賭約的公平性,誰都不可以來騷擾她。她徹底活在了真空世界,倒是更能認真準備測試。

中考結果出來那天,巨大橫幅拉在鎮初中門口,到處洋溢一片喜色,即便有鄉鎮加分政策、即便是吊車尾,近幾年也沒人能夠像她一樣考入岱中。領導和老師喜氣洋洋。於夏一路低頭,匆匆邁入班中領畢業證。

回家路過小賣部,碰見了那個提出拿她打賭的女生。長而直的黑發邊緣利落,白襯衫窄窄束進腰間,下麵是及膝黑裙子。這樣的裝束在她身上沒有半點斯文氣質,反倒像拎著棒球棍、生存於恐怖漫畫的冷豔女主角,正在買棒棒糖和香煙。

“喂,”於夏被叫住,女生單手掀開小賣部泛黃的簾子,朝她拋來一支棒棒糖,將嘴裡含的那支拿下來說,“恭喜了。”

居高臨下的姿態是因為兩人之間隔著三步台階,女生丟糖果的動作也並沒有盛氣淩人的意思,於夏手忙腳亂地接住,局促說:“謝謝。”

那是一支荔枝味的棒棒糖。和黃雅然課間分享的小零食、此刻的鹽汽水一樣,像一個一個珍貴的氧氣泡泡,令她即便遊得很累了,也想要努力地漂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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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島上的夏季很漫長。已經九月末了,台風要來的消息卻還是傳入了班中。

隔壁學校有一名高二學生偷偷去遊夜泳,結果不慎被浪帶走,至今沒有打撈上來。和台風告知書一起下發的還有絕不私自下水的保證書,不等上課鈴打響,老周就步履匆匆地拿過來要大家簽。

“仔細看完,再原封不動把那句話抄一遍,注意彆抄錯了啊,叫家長簽好字,周日晚自習陳西昀收一下,”老周撐著講台,想起入學資料表上有幾個男生在“愛好/特長”一欄填的是“遊泳”,又嚴肅敲了敲桌子強調,“不要仗著自己會劃兩下就無所忌憚,海都是很恐怖的!”

運動會在今天結束。緊跟著兩天周末假,下周念三天書又要放國慶。大家的心一時沒有收回來,手壓一張,另一疊懶懶散散往後傳,教室裡陸續響起紙頁翻飛的嘩啦聲。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換成了寥寥幾行的簽字書,於夏低頭看著手中黑色螞蟻一樣的字,說不上為什麼,心頭有一點悶悶的。

死亡怎麼會是屬於這個年紀的事呢。可仔細想來,命運也不是第一次作惡了。隔著網線被謀殺的前校友、被海浪卷走的不知名同學,在海邊長大的孩子或多或少聽說過、甚至親曆過的,溽熱暑假結束回到班中,某個同學卻掉入水中溺死,再也沒辦法到齊之類的事。以及,始終籠罩在她頭上的那片陰雲。

老周走出了班級。底下響起細碎的討論聲。有完全埋頭苦讀、尚在狀況外的女生還在問:“怎麼回事,為什麼忽然要簽這個?”

這種事大人們往往守口如瓶,高中生們獲取消息的渠道也很有限,最終沒有聊出更多信息來。素不相識的同學,連名字也不清楚,摸著良心說,大家的情緒也很難定義為悲傷,頂多,隻是聽到消息時發出震驚惋惜的一聲“天哪”。

話說回來,對這樣的事刨根究底終究不禮貌,很快就沒有人再提起了。

一節自習課結束後,放學鈴打響。做值日時,負責打掃三四組的女生忽然肚子疼,連忙撂下一句“誰先幫我掃下”,拿一包紙衝去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