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斯寧是被祁方焱給抱上車的。
祁方焱甚至連鞋都沒有顧得上換, 他腿長步子大,穿著拖鞋步子依舊很快,即便是抱著宋斯寧後麵的一行人都追不上他。
車子已經停在了院子裡, 司機慌慌張張的下來開門,祁方焱先將宋斯寧放上車,快步從另一個車門也上了車。
這次宋斯寧病的突然,上一秒還好好地, 下一秒就忽然痛的不省人事, 胡姨什麼都沒有來得及準備,連輪椅都沒有放到車上,忙著坐在副駕駛上給醫院打電話。
司機也才睡醒, 慌亂的套著一件白襯衣, 連衣服的扣子都扣錯了。
這一路上司機踩著油門狂奔向醫院,可即便是這樣還需要近半個小時的車程。
宋斯寧疼的厲害,他雙手按著胃腹,一會意識不清的昏了過去, 一會又疼的身子顫抖, 彎著腰嗓子發出痛哼, 不停的變換姿勢, 隨著車子的顛簸, 他在座位上左右的晃動, 頭砰的一聲磕到了車玻璃。
祁方焱側過頭一直在看著他, 實在沒忍住, 大手一攬將宋斯寧抱進了懷裡。
宋斯寧身體冰涼,肚子裡也涼的厲害,他貼在祁方焱身上的那一刻像是靠到了熱源,嗓子裡哼了兩聲, 臉蛋貼在祁方焱的心口的位置。
祁方焱眉頭緊鎖,垂眸望著宋斯寧的臉。
車內的燈光昏暗,宋斯寧躺在他的懷裡,將他的臉照的朦朦朧朧,像是蓋上了一層薄紗,連嘴角那行血跡都變得不是那麼觸目驚心了。
祁方焱身體健康,從小到大幾乎沒有生過病,他不知道那血是從那裡來的,也不願意將事情往嚴重了想。
可能是嘴巴破了,嗓子破了。
車裡麵顛簸,宋斯寧下意識的朝祁方焱身上蹭了蹭,囈語了一聲:“冷.......”
祁方焱收回了目光,將宋斯寧抱起來一些,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按住了宋斯寧的後腦,另一隻手粗暴的扯掉了自己的外套,蓋在宋斯寧的身上,雙手將宋斯寧包裹著抱在懷裡。
即便是這樣祁方焱還覺得不夠,他看著前方的司機,說:“車開快,空調開小。”
祁方焱說話的語氣帶著隱隱的怒氣,司機從倒車鏡裡怯怯的看了祁方焱一眼,祁方焱雙手抱著宋斯寧,臉色陰沉的快要滴水了,比宋斯寧生氣的時候還要攝人的多,司機喉結滾動了兩下,立刻猛踩了一腳油門。
路程到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宋斯寧吐了。
他胃裡難受的厲害,又暈車,即便是意識不清楚,可胃裡還是翻江倒海的想吐,他迷迷糊糊的伏在祁方焱的肩頭,低聲說:“疼.......”
祁方焱皺了皺眉頭,問:“哪疼?”
“胃.......”宋斯寧難受的哼了兩聲,趴在祁方焱的肩上,低聲說:“好難受.......”
祁方焱想起來之前宋斯寧生病時教他的話,沉默了幾秒,手按住了宋斯寧的胃部。
這一摸祁方焱就知道宋斯寧有多難受了,胃部鼓鼓脹脹的,在他的掌下像是個不老實的猴子,不停的跳動攪動,每一次都能將宋斯寧折騰的喘|息|粗|重,在他耳邊輕哼出聲。
祁方焱耐著性子,一點點的給宋斯寧揉。
胡姨坐在前麵,從後視鏡裡向後看,看的目瞪口呆。
她從宋斯寧十歲就開始照顧他,知道宋斯寧的性格。
宋斯寧就像一塊暖不熱的冰,拒人於千裡之外,不喜歡人碰,即便是胡姨已經照顧了他近十年,即便是他的親生父母,他也很少表現出親近。
胡姨也不知道在保姆請假的那幾天都發生了什麼,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變成了這樣。
祁方焱可以抱著宋斯寧,甚至知道該怎麼照顧他,宋斯寧也沒有抗拒的將祁方焱推開,反而溫順的貼在他身上。
祁方焱給宋斯寧按揉了沒過多久,忽然感覺宋斯寧的胃猛地收縮了一下,果然宋斯寧身子一僵,乾嘔了兩聲,胡姨立刻就反應過來,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回身想要遞給祁方焱。
可是已經晚了,宋斯寧嗓子裡嘔了一下,哇的一聲吐到了祁方焱的身上,而後他就開始艱難的嗆咳。
“咳咳咳咳咳咳........”
胡姨的臉色一下就變得很難看,抬眼打量著祁方焱的臉色,生怕祁方焱發了大怒,將宋斯寧給推出去。
可誰知道祁方焱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將宋斯寧推開,他抬手輕拍著宋斯寧的後背,低下頭看了看宋斯寧吐出來的東西,全是都是清水,連一個米粒都沒有,最關鍵的是———他看見了水漬裡麵摻雜著紅色的血絲。
祁方焱愣了一下,拽起自己的衣服查看。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在車窗外路燈的照射看的更清晰了。
祁方焱抬起頭,雙眸幽深的看著胡姨,低聲問:“這是什麼.......”
胡姨也看見了祁方焱身上的東西,也愣住了,她嘴巴動了動說:“是血.......”
“哪裡的血?”
“應該是胃出血......”
那一刻胡姨無法形容祁方焱臉上的變化,他望著胡姨,眼中的光卻驟然冷厲,周圍的空氣都要結了冰。
胡姨嗓子一噎,立刻解釋:“少爺胃不好,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他如果胃痙攣,或者沒好好吃飯都會導致胃出血。”
祁方焱又問:“他今天沒有吃飯?”
胡姨說:“.......沒吃。”
“你怎麼照顧他的?”
祁方焱的聲音低沉,臉映在陰影裡,抬起頭看向胡姨的時候眼睛厲的跟一把要殺人的刀子似的。
胡姨沒由來的有些心虛,但是她一想感覺這件事情錯不在她,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壯著聲音說:“祁少爺,是您不聲不響一天一夜不回來,少爺一直在等你,擔心的吃不下飯,差點都要報警了,您怎麼還問彆人?”
說完胡姨轉過身不再說話。
祁方焱一愣,望著胡姨的背影,手緩緩握成拳,也沒有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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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斯寧被送到了醫院,胡姨早就聯係好了醫生等在急診室的大門口,祁方焱將宋斯寧抱下來的那一刻,醫生立刻就簇擁了過來,將宋斯寧推到了急診室裡。
在那一通兵荒馬亂中,祁方焱看著宋斯寧虛弱的躺在床上,毫無意識,任由人推來推去,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單薄的像是蓋了一個紙片,連一點起伏都沒有,隻有那張蒼白的小臉安安靜靜枕在枕頭上。
醫生一會給他打針,一會給他檢查,在各個科室裡穿梭忙碌,一直到淩晨四點多才安分下來。
祁方焱從頭到尾未發一言,遙遙跟在病床的後麵,以至於眾人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
一通的檢查之後,診斷出來還是胃的問題。
宋斯寧疼的那股勁也過了,掛上了吊針,躺在病床上沉沉的睡著了,胡姨和醫生在病房外討論宋斯寧的病況。
祁方焱站在一旁,隻聽見醫生說並無大礙之後,便轉身進了病房。
宋斯寧那些繁多的病症聽得他心煩,他不想聽。
身上被宋斯寧吐臟了,還沒來得及清理,他走進洗手間,衝了衝身上的汙漬,抬眼看向鏡子裡的人,現在的他實在算不上體麵。
頭發在慌亂中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腳踩著一雙拖鞋,衣服濕噠噠的黏在身上,甚至可以稱為狼狽,但祁方焱沒怎麼在意,穿著一身濕衣服坐在病房的沙發上,漫無目的望著窗外。
剛剛宋斯寧倒在他懷裡的那個瞬間,他心臟猛地驟起緊繃感,即便是現在宋斯寧已經安然無恙的躺在床上,那種感覺縈繞在他心頭,久久不散,令他腦中不斷地回想著剛才,宋斯寧一臉蒼白痛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卻還是緊抓著他的衣服問他————還清了,然後呢?
是啊........
他還清了,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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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的幾天,宋斯寧昏昏沉沉的發著高燒,人沒有清醒過來,手上的吊瓶倒是一瓶一瓶的掛,垂著床邊的手背被針紮的青紫一片。
胡姨每天都在問醫生宋斯寧的身體情況,最後得出來的結論是宋斯寧胃裡麵的炎症引發的高燒,炎症消下去燒也就能退了。
到了第三天,宋斯寧的燒終於退了一些。
他醒來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多,意識逐漸回籠,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他側了側頭聽見外麵下著大雨,雨劈裡啪啦的擊打在窗戶上,有些吵,除此之外他還聽見了手指敲擊手機的聲音,應該是祁方焱在打遊戲。
“祁方焱.......”宋斯寧艱難的喊了一聲,即便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可是說出口的聲音還是又低又啞。
手指敲擊屏幕的動靜一下就停了。
祁方焱走到宋斯寧的身前,抬起頭看了看吊瓶裡的藥,藥瓶裡還有一半的藥,他擺弄了兩下,恩了一聲。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燈光昏暗,外麵的雨下的很大,時不時響著雷鳴的聲音,宋斯寧嘴巴動了動,聲音太小了,被掩蓋在雷雨聲下,祁方焱沒有聽清,於是他單手撐著床頭,朝下彎了彎身子問:“你說什麼?”
因為長時間的高燒,宋斯寧的嘴唇有些乾,他抿著唇舌尖不自覺的潤了潤,再開口的時候嘴巴像是剛浸了水的櫻桃般紅亮。
“我問你.......”宋斯寧聲音虛弱,問:“你那天說,你還清了債,然後呢......你想做什麼?”
在宋斯寧醒來之後,問的第一個問題還是這個。
宋斯寧其實心裡清楚,這麼久了祁方焱留在宋家,留在他的身邊,純粹是因為當初他那一次生病,將過錯怪罪在祁方焱的身上,祁方焱出於道德感無法拒絕他。
又可能這些都沒有,隻是因為祁方焱現在懶得和他計較了。
這麼多天祁方焱就像是一座火山,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相處的時候看起來相安無事,但是一旦祁方焱真的想走,宋斯寧攔不住。
至於那句還清了,更像是在斬斷他們之間本來就微不可見的聯係,這讓宋斯寧快崩碎了的神經徹底的破裂。
即便這幾日宋斯寧在昏睡中,依舊斷斷續續的夢見那日的情景。
有的時是他闖進臥室,看見祁方焱坐在他的書桌前,正在翻看他的畫本,而後祁方焱轉過頭,望著他的眼睛無比的陌生,有厭惡有唾棄,甚至還帶著恨。
他想要解釋,卻在那種目光下感覺自己被一刀刀的淩遲一般,痛的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還有的時候是他一睜開眼睛,發現祁方焱不見了,他問遍了所有認識祁方焱的人,每一個人都見到他都避如蛇蠍一般,他怎麼找都找不到。
還有還有.......
很多很多.......
每一個夢都足以讓宋斯寧渾身發冷,掙紮的想要從夢中驚醒,卻又沉沉的墜入下一個折磨他的夢境。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溺在了深海裡,拚命的向上遊,正要破海而出的時候,忽然出現一雙大手拉住他的腳踝,將他再次拽回萬丈深淵。
很久沒有聽見祁方焱的回答,宋斯寧心裡的不安,固執的追問:“祁方焱,然後呢?”
祁方焱望著宋斯寧蒼白如紙的臉,喉結滾動了兩下,直起身子說:“欠債還錢,沒什麼然後。”
“沒什麼然後”這句話的理解有兩種,可以是單純的還錢,其他的事情不做改變,祁方焱還願意留在宋家。
還有一種是指他和宋斯寧之間,沒什麼然後。
宋斯寧想要追問,問一問祁方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又怕聽見的話不是他想要的,畢竟祁方焱總是這樣戳他的心。
於是宋斯寧沉默了一會,說:“祁方焱,我又生病了。”
祁方焱說:“我知道。”
“因為你。”宋斯寧躺在床上,朝著祁方焱的方向微側著頭,額間的碎發耷拉在額間,襯得他臉頰柔軟,脖頸清瘦。
這句話宋斯寧說的聲音輕,帶著些微不可察的委屈和埋怨,說完這句話他抿著了唇,打算等著祁方焱反問他的時候,他再告訴他為什麼是因為他。
可是祁方焱卻沒有問,而是再次恩了一聲。
宋斯寧就當祁方焱是認了,他喉結動了動,又說:“在我身體好之前,你不能走。”
說完這句話,宋斯寧都覺得自己不講道理,他這個身體跟堆破爛一樣,風吹一下都能散架了,他卻一次次拿這個理由想要困住祁方焱,好像是在碰瓷,煩不勝煩。
祁方焱卻沉默了一會,又恩了一聲。
宋斯寧愣了一下,放在床邊的手指不自覺的動了動,他有些不敢置信:“.......你答應了?”
祁方焱說:“不是因為我嗎?”
宋斯寧抿著了嘴,心頭霎時間一片柔軟,他忽然有了勇氣去問那件事情了。
“祁方焱.......”
“恩。”
“你那天為什麼忽然問我好不好奇你的容貌?”
這件事情一直是宋斯寧心中的一根刺,擾的他這兩天都要瘋了。
手指尖勾住了被單上的一根線頭,宋斯寧不自覺減弱呼吸,等著祁方焱的回答。
祁方焱聲無起伏道:“前幾天看了個電影,裡麵的瞎子都是靠摸人臉辯人,我以為你也可以。”
宋斯寧愣愣的躺在床上,又問:“那我那天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一直不接?”
祁方焱說:“在車隊修車,太吵了,沒聽見。”
宋斯寧手上勾線頭的動作停了下來,心中如釋重負。
原來是這樣啊......
是他自己杞人憂天了。
如果祁方焱真的看過那個畫本,一定不會還像現在這樣對他。
他到底在多想些什麼啊........
胸口的那根刺拔出了,這麼多日來因為這件事情耗過的神加倍的找了上來,宋斯寧忽然感覺累極了,垂在床邊的手指緩緩鬆開,他點了點頭說:“好。”沒多久又閉上了眼睛陷入昏睡。
窗外的雨聲漸弱,祁方焱坐在凳子上,眉頭微蹙,一動不動的看著宋斯寧。
過了一會,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抓起床頭櫃上的煙盒,走出了病房。
樓梯間裡沒有開燈,窗戶打開了,有些飄雨,地上濕漉漉的一大片水漬,祁方焱覺得風吹得舒服,沒有將窗戶合上,而是避開了地上有水的地方,靠著樓梯扶手點了一支煙。
一支煙吸了一半的時候,走廊間忽然傳來了人聲。
胡姨低聲問醫生:“閔醫生,真的隻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概率嗎?”
祁方焱吸煙的手緩緩停住,側過頭看是胡姨和一個醫生走過來,兩個人一路走一路交談。
閔醫生說:“是的,我們已經給宋少爺做了全麵的檢查,確實是百分之三十成功概率。”
胡姨想了想又試探著問:“如果再推遲一段時間呢?讓他再恢複一下,這個概率會不會變的更高?”
閔醫生搖了搖頭:“那場車禍對宋少爺造成的影響很大,加上宋少爺身體情況不穩定,百分之三十的概率已經是他恢複到了最佳狀態的結果,如果再拖下去,不一定還能達到這個概率。”
胡姨沉默著沒有說話。
最後兩個人停在了宋斯寧的病房門外,閔醫生說:“您這邊和宋少爺的父母溝通一下吧,如果確定了手術,最好是在這周。”
閔醫生走了之後,胡姨一個人站在走廊上,搓著手來回的踱步了兩圈,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電話接通用了些時間,胡姨畢恭畢敬的喊了一聲:“夫人。”
然後她對著電話將宋斯寧身體的情況彙報了一遍,最後道:“閔醫生說少爺需要儘快做眼睛手術,最好是在這一周,成功的概率為........百分之三十。”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胡姨點了點頭說:“是,夫人。”
而後胡姨像是猶豫了一下,她站在窗邊,手緊握著窗沿,小心翼翼的問:“夫人.......少爺馬上要做手術了,您和先生能不能回來,陪陪少爺.......”
這一次電話那邊的說話時間更久了,胡姨聽著聽著就垂下了頭,最後她輕歎了一口氣說:“好.......我回去告訴少爺........”
電話還沒有掛,辛夢蘭應該是又囑咐了兩句,胡姨艱難的笑了笑,說:“少爺善解人意,會理解先生和夫人,先生和夫人安心在那邊忙,少爺有什麼事情我會第一時間給您打電話。”
掛了電話,胡姨將手機握在手中,望著窗外站了一會,沒多久她沉沉的歎了口氣朝宋斯寧的病房裡走,卻在轉過身時忽然看見了站在陰影裡的祁方焱,嚇了一跳。
樓梯間裡飄著氤氳的煙霧裡,祁方焱穿著一身黑色的夾克,掩在黑暗中,正麵無表情的望著胡姨。
“祁少爺,你怎麼在這裡?”胡姨問。
祁方焱垂下眼,將手中早已經燒乾的煙頭按在了一旁垃圾桶的煙灰缸裡,聲音低沉的開口問:“眼睛手術隻有百分之三十成功概率?”
胡姨點了點頭說:“是。”
祁方焱手上的動作沒停,一下下的按著煙頭,又問:“他的父母不回來?”
胡姨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公事公辦,說:“先生和夫人在海外還有重要的項目要處理,無法及時的趕回來,不過已經安排了最好的專家和醫生為少爺做手術。”
祁方焱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胡姨看了祁方焱兩眼,也不再多說,轉過身想要推開病房門進去,手剛握到扶手上,祁方焱忽然沉沉的出聲:“明天再告訴他。”
胡姨的手頓住了。
祁方焱說:“他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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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斯寧的身體虛弱,或許是得到了祁方焱的答案,夢終於不再折磨他,他這一次睡得很安心,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他又夢到了那一片麥田,還夢見了祁方焱。
第一次見到祁方焱是初夏,六月五號,宋斯寧記得很清楚。
那時他才十五歲,腸胃炎引起發了一通高燒,後來腸胃好了些,卻還總是斷斷續續低燒,去醫院檢查也找不到原因,隻說是體質太差,需要調養,於是辛夢蘭將他送去外婆家療養。
外婆家住在田園中,遠處有一片麥田,空氣很好。
那天宋斯寧午休剛睡醒,身上燙的厲害,好像又起燒了。
床上燥的跟火爐一樣,宋斯寧熱的實在躺不下去了,昏昏沉沉的從床上爬起來,推開了書桌前的十字窗戶,雙手撐著頭趴在窗台,半眯著眼睛,想要外麵的風將他臉上的熱度吹散了一些。
遠處青悠悠的麥浪隨風湧起,一陣陣涼風拂過宋斯寧的臉,宋斯寧身上的燙意消了不少,他感覺很舒服,迷迷糊糊的又要睡著了。
這時幾輛摩托車由遠及近,轟鳴聲吵醒了宋斯寧的睡意,宋斯寧直起身子不滿的看向製造噪音的幾個人。
然後他看見為首的黑機車少年摘下了頭盔,將頭盔彆在腕間,擰開了一瓶礦泉水,仰著頭大口大口的喝水。
頂著暖黃的落日,那個少年眉眼俊烈,周身泛著盈盈的薄光,刺眼好看的不像話。
在那一瞬間,宋斯寧愣住了,臉上的熱度不光沒有被風吹散,反而變得更加滾燙。
他那時候還小,不明白什麼是愛情,隻知道心跳的很快,剛剛退下的燒好像又起來了,於是他連忙關上窗戶,衝到洗手間,不停的給臉上撲冷水。
後來每一天外婆家小洋房的門口多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了各式各樣的冰鎮飲料,前麵擺著一張畫的很漂亮的板子,用花體字寫著“天氣炎熱,隨意拿取”。
夏天炎熱,路過門前的人都會隨手拿一瓶飲料,還有住的遠的鄉間孩子會特意跑過來,就是為了喝上一口冰鎮飲料。
那群人會在下午四點左右過來練車,桌子上的飲料會在每天下午三點半換成新的,這樣能保證他們拿到手的時候還是冰鎮的。
在那幾個月裡麵,宋斯寧每日都會坐在二樓的窗台邊,等著他們來。
宋斯寧記住了那個男生愛喝什麼飲料,記住了他賽車時技巧,甚至記住了他摩托車發動的聲音。
直到幾個月後的那一天,下午三點半宋斯寧提著一個小籃子,下樓換冰鎮飲料。
天氣已經入了秋,宋斯寧摸飲料的手都被凍的發麻,卻還是一瓶一瓶往桌子上擺。
他受不了涼,放上兩三瓶就要搓一搓手,哈兩口氣,手指尖都凍得泛著嫩紅。
其實宋斯寧早就想過天氣涼了,應該擺一些熱飲,試了兩天,可是發現那個男生不喜歡,於是宋斯寧又換成了冷飲。
然而今天宋斯寧正在放著冷飲,忽然聽見了熟悉的摩托車聲,宋斯寧手上的動作一頓,轉過身看見那群人今天居然提前來了。
宋斯寧愣在原地,眼看著他們的摩托車越來越近,宋斯寧猛地回過神來,一下就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本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可宋斯寧卻心虛的厲害,他慌不擇路的在原地來回轉了兩圈,像是做賊一樣,背過身躲在了大樹的後麵,雙手緊緊的握著一瓶冰涼的飲料。
這次這群人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路上練車,而是停在了宋斯寧外婆家的大門口,其中一個人不知道從車上拿下來了一袋子什麼東西,按響了外婆家的門鈴。
外婆應該在看電視沒聽見,按了好一會都沒有人來開門。
宋斯寧明明可以走過去,像是主人一樣問問他們要做什麼,再給他們開門,說不定還可以和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交個朋友,但是那個時候宋斯寧好不爭氣,他的腳像是有千斤重,怎麼都動不了。
他能感覺到那個男生就坐在摩托車上,停在他身後五米的位置。
宋斯寧之前遠遠的看著他還好,現在這麼近的距離,太突然了。
他太慌了,他不敢。
宋斯寧甚至沒有敢從大樹後麵回過頭,看一眼那個男生。
不知道按了多久,外婆開門了,那人將手中一袋子東西遞給外婆,說是感謝這麼多天放在外麵的飲料。
外婆接過禮物,笑著朝他們致了謝,又客氣了幾句說:“這都是我的小外孫想出來的,他每天三點多都出來放飲料,我就說啊,他以前上繪畫課都沒有那麼積極過。”
說完外婆想起了什麼,朝門外張望了一圈,沒看見宋斯寧,皺了皺眉頭,嘀咕了一句:“人呢?”
做完這些那幫人就要走了,聽見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宋斯寧的腳又朝樹裡麵蹭了蹭,生怕被看見了。
誰知道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很好聽的男聲。
“你的東西掉了。”
宋斯寧渾身猛的一緊,腳當時就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