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年以來,宋斯寧總是會做夢。
有時候夢見十五歲那一年,有的時候又是十八歲那一年。
在夢裡有的是好的,有的是壞的,有的是假的,有的是真的。
但是每當宋斯寧睜開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時,才會慢慢的意識到。
哦,全是壞的,全是假的。
這次的夢做的很長,好像是一場美夢,宋斯寧記不太清楚了,隻能記得最後叫醒他的是一陣淹在水中的溺水感。
這種感覺宋斯寧太熟悉了。
他一點都不慌,靜靜地感受著手腳都漂浮在水中的感覺,緩緩的下落,脖頸像是被一隻大手扼住,強烈的窒息感令他手腳虛軟。
直到那種沉溺的感覺像是病毒一樣,蔓延到他的心臟,宋斯寧這才眼睛顫了顫,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熟悉的房間。
淺灰色的天花板,淡黃的床頭燈,旁邊醫療器械熟悉的滴滴響。
房間前麵的沙發上坐著幾個人正在小聲討論他的病情,宋斯寧看不見人,隻能聽見輕聲說話的聲。
這是他的家。
他家有三層樓,一樓是客廳,二樓是臥室,而三樓就是他的診療室,裡麵放著各種他經常會用到的醫療儀器,還有各種各樣的藥品,甚至比有些醫院還要齊全先進。
同時還有美國最專業的醫生專家,作為宋斯寧的私人醫生,
所以對於宋斯寧來說,隻要不是什麼進ICU的大病在這個小房間裡都可以治療好。
宋斯寧躺在床上,感覺到身上的力氣漸漸恢複了一些。
他單手撐著床想要坐起身,手一用力,扯到了正在輸液的管子,吊瓶架子發出砰的一聲響。
就是這一聲微小的動靜,房間裡所有人瞬間都圍到了他的床頭。
其中江朝默反應的速度最快,他衝到宋斯寧的床邊,抓住宋斯寧的手,無比關切的問:“斯寧,你醒了啊,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宋斯寧躺在床上,目光緩緩的劃過站在床邊的所有人。
有他的醫生,有他的助理,有他的保姆,還有江朝默。
這些人烏壓壓的站在他的床前,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他沒來得及江朝默的話,醫生就走上前,將他在掙紮中弄歪的針頭拔了出來。
有些回血了,針頭一拔出來,血就飆了出來,飛濺到床單上。
醫生立刻拿起棉花給宋斯寧止血,並且說到:“宋先生,您不要再亂動,不然又要重新紮針。”
宋斯寧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他側過頭問醫生:“我能不能不打針?”
給宋斯寧看病的一個外國男人,長得一臉不苟言笑,年紀大概在四五十歲。
他對宋斯寧說:“不能,宋先生,我之前已經告訴過您了,雖然您現在的狀況已經很穩定了,但是一定要按時吃藥,少操勞,多休息,忌煙忌酒,尤其是心情要放鬆,不能
情緒起伏過大.......”
這外國醫生說起話來也這麼的囉嗦,他的這些囑咐宋斯寧已經聽過無數遍了,不想再聽了。
宋斯寧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對醫生說:“Max,我知道了,我現在想休息。”
Max醫生剩下的話戛然而止,不悅的看了宋斯寧一會,最後還是帶著他手下的幾個醫生出去了。
臨出門前,他還不忘又說了一句:“宋總,您剛剛暈倒了一次,現在的情況還不太穩定,一定要多休息,我們今晚就在樓下,可以隨時為您治療。”
“恩,辛苦了。”宋斯寧說。
這些醫生走了之後,房間裡一下就安靜了大半。
江朝默還是蹲在宋斯寧的身前,他握著宋斯寧沒有紮針的手,眼裡的擔心止不住的往外冒,又問宋斯寧:“斯寧,你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好多了。”宋斯寧抽出了手,聲音不冷不淡的應道。
“剛剛你忽然暈過去,真的嚇到我了。”江朝默一提到這件事情還是心有餘悸。
他和宋斯寧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短,但是他每一次見到宋斯寧時,宋斯寧都是一副刀槍不入的模樣,就算偶爾有不舒服,也很少在他的麵前表現出來。
這一次宋斯寧忽然暈過去,實在是太突然了,彆說是他,宴會場裡所有人都嚇到了,
宋斯寧沒有說話,江朝默又問道:“斯寧,剛剛是不是祁方焱對你說什麼難聽話?刺激到你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宋斯寧感覺剛剛好一點的心臟又開始抽痛,他閉上眼睛,沉沉的出了一口氣說:“沒有。”
“斯寧,如果他真的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就告訴我,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江朝默還在為宋斯寧打抱不平,宋斯寧卻覺得無比的疲憊。
祁方焱怎麼可能會對他說難聽的話.....
從兩個人相逢以來,隻有他對著祁方焱說難聽話的份兒,祁方焱壓根沒有回過嘴,甚至連話都很少說。
宋斯寧閉著眼睛,喉結滾動了兩下,對江朝默說:“我累了,你出去吧。”
宋斯寧的逐客令下的直接,江朝默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幾秒,但是他最後想了想也很理解。
畢竟宋斯寧生了一場重病,需要休息。
於是他站起身,對宋斯寧說:“斯寧,那我就在外麵的客廳裡坐著,你先休息,有什麼事情就叫我。”
宋斯寧閉上眼睛沒有說話,像是累的真的睡著了。
江朝默就朝著屋子裡麵的幾個人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都一起出去。
房間裡站著的助理和保姆也都輕手輕腳的朝著房門的方向走。
這個時候宋斯寧忽然出聲:“小鄭留下,其他人出去。”
小鄭是宋斯寧的助理,今年二十五歲,美國高校研究生畢業,聽話懂事,能力強,最關鍵的是從不多話,於是在她進了FOEWORLD集團半年之後,就當上了宋斯寧的助理。
一聽宋斯寧叫她留下,小鄭立刻停下了腳步,走回宋斯寧的床邊。
倒是江朝默的臉色不太好,但是最後他還是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房門一關,臥室裡隻有宋斯寧和小鄭兩個人。
小鄭站在床尾的位置,問宋斯寧:“宋總,您有什麼事?”
宋斯寧對小鄭說:“給我倒杯熱水。”
小鄭立刻走到茶幾前,給宋斯寧到了一杯溫度適宜的熱水,又小心翼翼的扶著宋斯寧坐起身。
宋斯寧就坐在床頭的位置,雙手捧著那杯熱水,小口小口的抿著。
他的嗓子很乾,被熱水潤了兩下才好了一些。
心口的乾澀平複之後,宋斯寧將水杯緩緩放到了膝蓋處,問小鄭:“今晚我暈倒之後都發生了什麼?”
當時在晚宴現場的人隻有他,小鄭,和江朝默。
宋斯寧肯定不會去問江朝默,隻能來問小鄭。
小鄭想了想,很認真的對宋斯寧彙報:“宋總,當時您暈倒了之後,宴會場裡很亂,大家都很驚慌,保鏢圍到了您的身前。”
“恩。”
“小江總將您抱了起來,我們就很快出了宴會廳,司機在酒店門口等著我們,我們就一路將您送了回來,大概回來五分鐘之後,Max醫生也趕來了,然後他們就開始為您治療。”
小鄭說的這些都是流水賬,宋斯寧又恩了一聲,等她繼續說。
小鄭卻閉上嘴,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沒了?”宋斯寧問。
小鄭眉頭皺了一下,又繼續開始想。
但是在她的印象裡好像就是這樣,沒有什麼彆的事情了。
但是她想著想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說:“哦,對了宋總,當時您暈倒了,宴會裡的人都在討論是不是華雲集團的祁總對您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氣到您了,於是.......很多人都在背後議論指責祁總.......”
宋斯寧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沉默了。
其實從剛才江朝默的問話中,他隱約已經猜到了這件事。
畢竟他和祁方焱談話之前還好好的,然後兩個人不過聊天了短短十分鐘,宋斯寧再走的時候就暈倒了。
論誰都會覺得是華雲集團和FOEWORLD集團不和,祁方焱找到他,對他惡言相向,這才將他刺激的暈倒了。
宋斯寧的手指抓著水杯,指甲一點點的劃過玻璃上的波紋。
他又問小鄭:“沒了?”
小鄭不知道宋斯寧想聽什麼,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說:“沒了。”
宋斯寧垂下了眼睛,說:“好,你出去吧,把房間的燈關上。”
小鄭說了一聲是,抬手將床頭櫃上的燈關上,轉過身朝著大門的位置走了兩步,腳步又緩緩頓住了。
黑暗中,她再次轉過身看著宋斯寧,嘴巴動了動,欲言又止。
宋斯寧察覺到她的為難,轉過頭望著她問:“怎麼了?”
小鄭抿了抿嘴,說:“宋總......還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宋斯寧問:“什麼事?”
小鄭的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表情很糾結。
這是她在宋斯寧身前這麼久,第一次表現出這種猶豫的姿態。
宋斯寧耐心的等了她幾秒鐘,小鄭這才緩緩開口問:“宋總,那個華雲集團的祁總是不是真的惹到您了.......”
宋斯寧眉頭皺了一下,問:“為什麼這樣問?”
宋斯寧清楚小鄭的性格,她絕對不是那種八卦的女生,也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問出這種話。
小鄭的雙手握的更緊了。
所有人都不讓她將這件事情告訴宋斯寧,怕影響到宋斯寧的心情,可是小鄭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說了。
她咽了兩口口水,對宋斯寧說:“祁總他好像還挺歉意的,一直沒走.......”
宋斯寧瞳孔一震,問:“他在哪?”
小鄭抬起眼睛,望向了宋斯寧床邊的落地窗。
宋斯寧也隨著小鄭的目光看了過去。
落地窗的遮陽窗簾不知道被誰被拉上了,遮的嚴嚴實實,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宋斯寧預感到什麼,心跳不由的開始加速。
他緩緩的從床上坐起身,手上還掛著吊瓶,他便用手握著吊瓶架子,緩慢的挪步到窗邊。
嘩啦一聲,窗簾拉開。
下一秒路邊的燈光照了進來。
窗外的雪很大,飄飄揚揚的飛舞落下,短短一晚上的時間,整個東城都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白。
與此同時,宋斯寧也在這片無邊的雪白中看見了祁方焱。
祁方焱穿著一身深棕色的大衣,站在雪中。
昏黃的路燈落在他的身上,他背倚著對麵街道的牆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落滿了雪,地上一堆的煙頭。
風雪吹起了他的發,看起來好冷,可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一樣,微仰著下巴,眸光淡淡的望著二樓的窗戶。
宋斯寧的家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