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二章 柯爾金山的槍聲(二)……(2 / 2)

懲罰?

徐瑛皺眉追問:“什麼懲罰?”

……

縱紋腹小鴞歪歪扭扭地飛走了。

眾人重新坐到修理好的車上,順著盜獵者留下的車轍印,向沙漠腹地行進。

離瀧突然出聲說道:“張斌,查一查妖怪傳說圖鑒裡的梟鳥。”

“梟鳥?”張斌連忙從包裡翻出一本小冊子,封皮上寫著《華國妖怪傳說圖鑒》。

這本小冊子他們不常用到,畢竟上麵的記載的妖怪幾乎都在建國後消失匿跡。他們更常用的的是另一本厚厚的動物學詞典,能快速查閱到動物的習性、生活環境、分布範圍。以前妖局還組織過好幾次翻詞典大賽。

張斌很快查到了梟鳥。

“*炎州有鳥,其名曰梟,偃伏其子,百日而長,羽翼既成,食母而飛。”

“*古者天子常以春秋解祀,祀黃帝用一梟破鏡。梟,鳥名,食母,破鏡,獸名,食父。黃帝欲絕其類,使百物祀皆用之。漢使東郡送梟,五月五日為梟羹送百官。以惡鳥,故食之……”

梟鳥是會吃掉母親,帶來厄運的妖怪。當幼梟逐漸長大,疲憊的母梟已經無法提供給它們足夠的食物時,他們會選擇吃掉自己的母親,揚長而去。

梟鳥夜間行動,叫聲滲人,本就令人害怕厭惡,被按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後,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惡鳥。從漢武帝開始,皇帝們在端午這一天集中獵殺不忠不孝的貓頭鷹,把貓頭鷹做成肉羹賞賜給文武百官。

端午賜梟羹的習俗就這麼流傳了兩千年。

徐瑛搖了搖頭:“貓頭鷹本來就是食腐動物,會吃掉死去的同類。假如親鳥死去,饑餓的幼鳥吃掉親鳥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因為貓頭鷹的習性就把它們斥為惡鳥,當做推崇宣揚忠孝的政治工具,並因此對一個物種持續進行上千年的種族滅絕政策。

有時候人類真的很可笑。

特動隊員們麵麵相覷,默契地看向離隊。

他們離隊就是漢武帝親封的神官。也是從那時候起,被雕刻在曆代王朝皇宮宮殿的屋脊上,成了備受人們喜愛推崇的瑞獸。

平時最愛看《漢武大帝》,還會在貼吧微博豆瓣小組等各種平台和漢武帝的黑粉吵架吵上百樓。

果然,離瀧生硬地切換話題:

“所以,這群貓頭鷹才要審判人類嗎?”

……

次仁頓珠捂著被子彈打穿的胳膊,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熱。

兩小時前,他們甩開緊追不放的巡山隊車輛後,同村的德吉學著電視上戰爭片裡的操作,用小刀把子彈剜了出來,又用白酒給他衝洗傷口。

那瞬間的劇烈疼痛讓他忍不住開始抽搐慘叫,德吉害怕他的叫聲會引來巡山隊員,死死地用手捂住次仁頓珠的嘴。灼熱刺痛得仿佛在熊熊燃燒的傷口和窒息的痛苦讓次仁頓珠拚命掙紮。

直到次仁頓珠聽到開車的拉姆不耐煩地說了句:

“讓他閉嘴。”

“再叫就把他扔出去。”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他知道,拉姆是真的會把他一個人扔在沙漠裡。

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藥沒有地圖和指南針,他會死在柯爾金山,沒有人知道。

德吉慌忙壓低聲音:“我鬆開手,你不要叫了,好不好?”

次仁頓珠脖子上鼓起猙獰的青筋,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德吉鬆開了捂住他口鼻的手。

次仁頓珠咬緊牙關,也許是因為巨大的恐懼,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發冷顫抖起來,手臂的傷口像火灼燒一樣刺痛,這種疼痛又會突然消失變成連綿的麻木和腫脹,讓他能夠稍微喘息一瞬,下一瞬又是劇烈的刺痛。

次仁頓珠感到他的身體開始發熱,可又覺得寒冷無比。

疼痛讓他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躺在搖晃顛簸的車廂裡,在黑暗中望向車頂的天窗,不知為何想起他殺死的第一隻藏羚羊——那是一隻今年夏天剛出生的小羊,在他們開車驅趕追逐藏羚羊群沒多久後就掉了隊。

拉姆高聲笑著說要把這隻小羊讓給次仁頓珠這個新手。

次仁頓珠的手就像現在一樣顫抖,卻並不是因為恐懼。他在同伴的歡笑聲中擊中了它的頭,直到他們將這一群為了繁衍來到柯爾金山的六十四隻藏羚羊全部殺死,扒下毛皮,最後才走到這隻小藏羚羊身邊。

它還沒有咽氣,次仁頓珠看到了它眼睛裡自己的模樣。

羊有感情嗎?

次仁頓珠覺得那隻小藏羚羊的眼睛隻是平靜地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現在一樣,因為疼痛已經神誌不清。

他會死在這裡嗎?

渾渾噩噩中,次仁頓珠又想起後備箱裡的羊皮,在出發前,拉姆承諾會給他們每人十萬塊錢。他知道拉姆肯定能拿到更多,但這十萬塊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需要打工幾年才能攢下的錢。

但他又不是那麼迫切的需要這筆錢,他沒有欠債,父母身體健康,姐姐在鎮中心的醫院上班。

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鬼迷心竅,在同村好友德吉的勸說下和他一起跟著“認識的大哥”拉姆來到這裡盜獵藏羚羊……

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喪失意識之前,他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疑問:怎麼感覺車似乎停了下來?

……

次仁頓珠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他變成了那隻小藏羚羊,出生在七月的柯爾金山。母親用濕熱的舌頭舔舐著他,鼓勵他勇敢地站起來。

高原淩厲的風中,他前肢跪在地上,後腿不停用力,終於站起來,顫巍巍地湊到母羊身邊喝奶。

次仁頓珠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隻羊,他現在是在夢裡。

可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小藏羚羊和同伴玩耍時的快樂,啃食青草時的愜意,和與母親一起開心奔跑在高原上時,從他身上的柔軟厚密的毛發間穿過的風。

直到砰的一聲槍響,他應聲倒在草地上。

次仁頓珠再次感受到了被子彈擊穿後傷口灼熱的痛苦,他拚命掙紮想要從這恐怖的夢境中蘇醒,但下一秒冰冷的刀子就插進他的身體血肉裡將他的皮毛從他身上撕扯扒掉。這隻藏羚羊結束後他又變成了另一隻藏羚羊,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

次仁頓珠在這些藏羚羊的身體裡不甘地拚命奔跑,被殺死;奔跑,被殺死;無數次瀕臨死亡的巨大恐懼把他折磨得發瘋。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輪回中,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隻貓頭鷹。

這隻貓頭鷹頭上還有兩撮毛,像是兩隻直愣愣豎起的耳朵。它落在了旁邊的枝頭上。看著他被夢中的“自己”殺死。

“咕咕。”

它撲棱著翅膀飛過來,張嘴啄在他被扒皮後血淋淋裸露在外的身體上,已經對疼痛幾乎麻木的次仁頓珠突然感受到似乎自己的靈魂被狠狠地撕扯掉一塊。

他驚恐地想要抬起胳膊趕跑這隻貓頭鷹,扭頭卻猛然發現身邊躺著的藏羚羊血屍上都長出了人頭,正是和他一起來盜獵藏羚羊的四個同伴。德吉就躺在不遠處。

拉姆身上的肉甚至已經被啄得一乾二淨,露出森森白骨。在這個凶惡壯漢的慘叫聲中,他的腦袋被另一隻貓頭鷹硬生生從身體上啄斷,掛在了高高的樹枝上,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鳥蹲在枝頭。

這時,一條青龍長吟一聲,出現在天邊。

青龍穿梭在雲層中,巨大的身體若隱若現,在陽光的照耀下整條龍泛出青玉般溫潤的光澤。它在空中盤旋三圈,緩緩降落。

一個年輕女生從龍背上跳下來,走到他身旁的貓頭鷹麵前,蹲下來伸出手。

“走,咱們出去,不吃臟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