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晞看到這個高調的名次倒覺得無所謂, 反正她剛才為了阻止彭丹傷害魏倩已使出了新手不該有的實力。
旁人要是問，她就說她天賦卓絕，誰又能說什麼呢？
沈寶嵐聽到這個名次激動地搖晃著沈晞的手臂：“一姐姐你好厲害啊！”
陶悅然也欣喜地望向沈晞和魏倩, 她沒想到她們的成績會這樣好, 由衷地為此感到高興和自豪。
沈晞忽然注意到無法忽視的視線, 微微側頭，便看到趙之廷正在看台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因為背光，她並不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
她收回視線一臉坦然。她隻是個鄉下回來天賦卓絕的柔弱貴女而已，什麼暗地裡的飛簷走壁都跟她無關的嘛。
短暫的沉默之後便是陡然升高的喧嘩, 有些不和諧的聲音生出。
“不會是計錯了吧？奚扉他第一我認, 可後頭兩個人卻從未聽說過。”
“方才比試的，你們可有比她們高的？”
“我方才聽見了, 那第三名便是前段時日沈侍郎家認回來的親生女兒，近日才第一次摸到弓箭與馬呢！”
以往聆園這騎射比試參與的人並不多, 往常前三名是哪幾個都是有數的, 會有輪換，但相差沒有今日那麼大, 因而很多常來的便忍不住生出疑惑。
而此時，彭琦和彭丹也已趕到了沈晞幾人麵前。
彭琦下意識對還背著弓箭的沈晞有些忌憚, 將彭丹擋在身後, 厲聲斥責道：“沈一，你方才可是想殺了我小妹！”
彭琦聲音很大, 聲音裡的怒氣傳出去老遠。
原本正隱秘觀察沈晞和魏倩的少年少女們也不再遮遮掩掩, 好奇地看過來。
沈晞滿臉無辜：“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剛剛隻是跟倩倩一起比試而已。”
魏倩見彭家兄妹一人身形狼狽又麵目凶狠, 忙站在了沈晞身邊揚聲道：“沈姐姐一直與我一道，你們休想汙蔑她！”
過去她對彭家兄妹都是退避三舍，能躲就躲, 可今日他們竟然汙蔑沈姐姐！多虧了沈姐姐，她今日才生出勇氣展現自身，也跟奚扉說上了話，一場比試下來，她跟沈姐姐的關係更親近了許多，她絕不能讓此一人胡亂攀扯。
哪怕沒有證據，若是不能及時澄清，今後傳出去旁人會說沈姐姐心思歹毒，這怎麼能行！沈姐姐明明是最好的人，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取笑，而是處處幫助她。
“你說我們汙蔑她？”彭丹見過去從不敢還嘴的魏倩竟然敢如此反駁，也氣急敗壞地站了出來，“方才她對我射了兩箭！差一點就射穿了我的眼睛！”
魏倩漲紅了臉道：“沈姐姐不可能如此做！”
沈晞見魏倩如此急切為自己辯駁的模樣，不禁略有些心虛，真是抱歉了倩倩妹妹，那還真是她做的。
沈晞拉住了魏倩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望向氣紅了眼的彭丹道：“彭小姐，你說我對你射了兩箭，那請問是什麼時候，當時是什麼情況？”
彭丹道：“當時比試已過半，我正……反正你拿箭射我了！”
彭丹正要說出當時的情況，但說出口之前察覺不對，便及時住了口，她怎麼可能說出來她當時氣昏了頭，正拿箭對準了魏倩！
沈晞盯著彭曉丹，嗬嗬一笑：“怎麼不說出來了彭小姐，當時你正在做什麼？”
彭丹怒道：“我正在比試，是你無緣無故拿箭射我！”
沈晞見她不上套也不糾纏，微微一笑：“證據呢？”
她一箭射空了，另一箭射到了彭丹發髻上，但凡彭丹不要怕丟臉直接頂著箭過來，那都能成為證據，每個人的箭上會有一些小記號，如此若覺得仆從們計數不對，還能複核。
彭丹冷哼：“我就是證據！我親眼看到你對我射了兩箭！”
彭琦也道：“還有我。我也見著了！”
他忽然轉頭看向看台：“蘇老先生，趙將軍，當時的情況你們可見著了？”
他再看向周圍：“若有看到當時情況的，請諸位說出來，我願意給銀子！”
沈晞笑眯眯道：“這便開始拿銀子賄賂了？行啊，你出多少，我出雙倍，不能隻讓彭小少爺一個人作弊不是？”
彭琦瞪向沈晞，若不是此刻人多，他說不得真要對她動手了。鄉下來的便是這樣粗俗！
蘇摯也看了會兒，不過他畢竟年歲大了，眼力不大行了，剛剛場上的情況如何他還真沒怎麼看到，但作為聆園主人，又不能不管，便道：“幾位稍安勿躁，比試場上失誤是難免的，不若看在老夫的麵子上，化乾戈為玉帛，如何？”
可惜，彭琦兄妹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完全沒給蘇摯的麵子，彭琦揚聲道：“蘇老先生，這事關我小妹，恕我不能就這麼算了！”
蘇摯不意外彭琦不給自己麵子，這些少年氣性大著呢，他也不生氣，側頭對趙之廷笑道：“這些少年郎凡事都要論個對錯，老夫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隻是老夫眼力不大行了，便麻煩趙將軍替他們論斷，不知可好？”
趙之廷頷首：“願為蘇老先生分憂。”
他從看台上走下，站到彭琦和沈晞之間。他的目光先在沈晞身上頓了頓，才轉向彭丹道：“彭小姐，你定要追究？方才的事，我都看到了。”
剛剛沈晞和彭家兄妹之間發生的事，趙之廷全都看到了，心中自然有所判斷，隻是他無法確定沈晞當時的那些“射歪”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他這樣說，隻是為了給彭家一個麵子，提醒彭小姐是非曲直他都清楚，倘若彭丹放棄，兩方便都可無礙，倘若她還要追究，那就彆怪他說出他看到的一切。
彭丹沒怎麼見過趙之廷，相對於麵無表情一身肅殺的趙之廷，她自然更喜歡笑得純真一身少年氣的奚扉，麵對他充滿了壓迫感的問話，她稍有遲疑，然而她的兄長卻搶道：“當然要追究到底！我小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絕不能這樣算了！”
趙之廷見彭丹並未反駁，便道：“既如此，那我便先說我看到了什麼。”
在蘇摯要讓趙之廷主持論斷時，其餘人便都默默圍了過來，想聽聽究竟是個什麼原委，因而趙之廷這樣說，個個都豎起了耳朵。
沈寶嵐默默湊過來從後方抓住了沈晞的衣袖，她剛剛一直在盯著她一姐姐，一姐姐做了什麼她全都清楚！那自然是彭家兄妹不對，他們若不來挑釁，一姐姐怎麼會不小心差點射中他們呢？他們那就是自討苦吃！
但此刻聽見韓王世子要說出一切，她也不禁緊張起來，她怕他因為不喜一姐姐而故意說些對一姐姐不利的話。倘若他真那麼說了，那她……那她也要豁出去，把自己看到的都說出來。
明明一姐姐和倩倩管自己射箭，是彭家那兩個非要過去招惹一姐姐，被一姐姐欺負不是他們活該嗎？
在萬眾矚目中，趙之廷道：“我見彭小姐先拿箭對著沈一小姐，沈一小姐之後才對著彭小姐射出了兩箭以示警告，並未傷到彭小姐。”
眾人聞言頓時一陣喧嘩，謔，原來沈一還真的對彭丹射了兩箭，然而前情卻是彭丹先對準了人家。
在場的人歲數都不大，心中自有一杆秤，彭丹不先招惹沈一，沈一怎會反擊？說起來都是彭丹活該。
彭丹聞言心中咯噔一聲，當即為自己辯駁：“我沒有！明明是沈一無緣無故要害我！”
趙之廷冷冷地瞥過來：“彭小姐是在質疑我的眼力？”
沈晞心道，世子您的眼力真的沒那麼準，當時彭丹想射的人可是魏倩，並不是她。不過當時她和魏倩靠得近，趙之廷從遠處看看錯了也是正常。
趙之廷是從沙場上曆練過的人，氣勢自然不同凡響，彭丹被看得一驚，忙躲到了彭琦身後。
彭琦也有些心悸，但他依然強撐著站在彭丹身前道：“我小妹說了沒有就沒有，就是沈一害她！”
沈晞微笑：“我在京城也待了不少時間了，沒見過彭小少爺您這樣不講理的人，怎麼，京城是您家的啊，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趙之廷皺眉：“沈一小姐，慎言。”
彭琦也知有些話是禁忌，忙道：“你胡說什麼！我幾時這麼說過了？”
沈晞道：“你就算沒說，心裡不就是這麼想的嗎？世子爺姓什麼？他公正地說出了他看到的東西，你們卻說不信，怎麼，你們說的話才叫話，世子爺說的就是放……”
沈晞看到了趙之廷驀然看過來的目光，很給麵子地住了嘴。
韓王世子姓什麼？他姓趙，皇族的趙。他在京中一向名聲很好，又不是任性妄為的趙王，再加上有他的身份做背書，定然不會亂說，可彭琦和彭丹在乾什麼？他們覺得韓王世子在偏袒沈晞，他們彭家人的話難道比韓王世子的話還真？這是想做什麼啊？
沈晞成功地將彭琦和彭丹架到了火上，一人雖然囂張慣了，也知道有一條紅線他們絕不能跨過，因此雙雙閉上了嘴。
趙之廷冷漠道：“我隻說出我看到的一切，幾位若要我做個論斷，便不要質疑我的話。”
沈晞立即捧場道：“世子爺的品性所有人有目共睹，我相信您一定會公正做出決斷！您說什麼我都認。”
反正事實他都已經說出來了，不可能再改口，在那樣的事實下，他也不可能做出什麼不利於她的決斷。
趙之廷瞥了沈晞一眼，轉向彭琦一人。
彭琦咬牙，可眾目睽睽之下，且又是他先出口請趙之廷主持公道的，他也沒辦法耍賴不認。
當時小妹背對著他，且剛好有人遮擋，他並未看到小妹要射沈一，可就算看到了他也不會說什麼，不是沒有受傷嗎，他小妹不過是開玩笑罷了！
想到這一點，他像是抓住了什麼，當即道：“我小妹並未射出那一箭，她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可沈一卻對小妹射出了兩箭！”
沈晞想，這會兒終於承認是先撩了？
沈晞語氣誇張道：“若非我阻止了她，她那一箭早射出來了，那還了得？我們老家有一個說法叫先撩者賤，彭小姐當時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我太害怕了，不得提醒一聲嗎？畢竟比試開始前，彭小姐不僅逼迫我一個新手參加，還放了狠話，那麼多人都聽到了，我能不害怕嗎？幸好我天賦異稟，不然隻怕死在比試場上都有可能！”
眾人聽了沈晞的話一陣沉默，他們鮮少聽人自誇說自己天賦異稟的。怎麼說呢，那沒射中的兩箭，他們更覺得是她學藝不精沒射準而不是什麼天賦異稟……
彭琦和彭丹隻覺得沈晞在顛倒黑白，什麼天賦異稟，什麼太害怕了，她當時哪有一點害怕的模樣？
彭丹氣得腦子嗡嗡的，她與兄長在京城橫行許久，從未遇到這樣滑不溜秋的對手，當下急道：“有你什麼事！方才我明明對準的是魏倩，我與她是表姐妹，我跟她開玩笑而已，要你橫在中間搞破壞？”
反正她哥已說過是玩笑，那她便是說出她真正對準的人是誰又有何妨？
魏倩當時沉迷射雞，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曾經曆過這樣凶險的一幕，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向沈晞。
當時沈姐姐說要給她掠陣，她隻當是玩笑，還覺得彭丹隻是想要在賽場上贏過她從而嘲笑她而已，沒想到彭丹竟然真敢拿箭對準她。而沈姐姐一直在旁看護她，自己卻惹上了麻煩。
魏倩從前對彭家兄妹能躲就躲，她不想給自家招惹麻煩，也不想讓母親為難，可今日，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她從前從未對彭家兄妹無禮過，他們憑什麼非要追著她找麻煩？就因為奚扉嗎？可從前奚扉甚至都不認識她！
魏倩胸腔中湧動著憤怒和不甘，她安分守已便有用嗎？沒有的！那還不如學沈姐姐！
既然彭丹也傾慕奚扉，那她便要讓奚扉喜歡自己，哪怕將來兩家定不了親，也要氣死彭丹。
魏倩傾慕奚扉的心是真，可此刻借用奚扉惡心彭丹的心也是真。
她幽幽道：“表妹從未與我開過玩笑，不知今日為何有此心思？”
她不需要多說，隻要一句話，便能表明她與彭丹的關係沒那麼好，而且她說出這話本身也表明了她不認可彭丹的話。
彭丹不敢置信地瞪著魏倩，往常魏倩在她麵前總是忍讓，沒想到今日竟敢反抗她，她不怕得罪了彭家嗎？
她惱怒道：“魏倩，你竟向著外人！”
魏倩伸手捏住了沈晞的衣袖，更鮮明地表明了自己態度。
眾人自然聽懂了魏倩的意思，有低聲交談的，也有眼神交流的。哪怕跟彭家兄妹和魏倩不熟，多少也聽過一些風聲，都是彭家兄妹欺負魏倩的，隻是因一方總是隱忍，因而從未鬨大。
平日裡小打小鬨也就算了，那可是比試場上，刀劍無眼，彭家小姐怎麼能如此？
趙之廷頗為不耐地看著彭丹扭曲難看的麵色，在彭琦想開口前抬手道：“既然彭小姐已經承認，那便好辦了。彭小姐挑釁在先，沈一小姐警告在後，既兩邊都無損傷，此事便到此為止。”
在眾人的圍觀下，彭丹臉上很是掛不住，特彆是圍觀的人裡還有奚扉，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她想反駁，她不能就這麼算了，丟了這樣大的臉，她怎麼可能算了，可對上韓王世子冷冷看過來的目光，她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說不出話來。
彭丹怕趙之廷，彭琦也怕，但他也知道趙之廷既已下了論斷，他小妹的事便隻能這樣了。
他揚聲道：“好，小妹的事不說了，那我呢？”
他也豁出去了，拿起被割斷的腰帶眼風如刀射向沈晞：“沈一也射了我兩箭！我可沒有招惹她！”
沈晞歎道：“彭小少爺，這個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明明射的是雞，你倒好，不跟你小妹在一起，跑我身邊來做什麼？我是新手，或許一時不查射出的箭真的不小心離你近了些，但我保證我是對著雞射的，而且那兩箭我不是都射中雞了嗎？這足以證明我說的是實話吧？”
沈晞最後一句話是對主持公道的趙之廷說的。
眾人聽得又是一陣沉默。不是沒有人看到沈晞那兩箭，他們隻覺得她說出這種話都不覺得臉紅的嗎？她那是對著雞射的嗎？至少第一箭她是不慎驚了馬才奇跡地射中了，不然就那一箭的走向，不知要偏到哪裡去！
然而眾人想歸想，卻沒人說什麼。因為沈晞她那兩箭真的射中了兩隻活雞，你說她是對著人射的不是對著雞？那她怎麼就能射到雞？她有那麼好的騎射術嗎？她剛從鄉下回來，隻怕連馬都買不起吧，要如何練？而且鄉下的農家女，沒事練這個做什麼？
在看到沈晞的成績，再加上她的新手身份，人群中已經有一些人相信了她是天賦異稟。雖說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很稀奇，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再天賦異稟，也不可能一天就練出神乎其神的箭術，能在弄斷彭琦的腰帶後再借餘力射中那隻亂動的活雞，這絕對是巧合！
趙之廷對沈晞的騎射術有疑惑，但這會兒卻不是探究的時機，他冷眼看向彭琦：“彭小少爺，你還要胡攪蠻纏到幾時？你與你妹妹原本在左半場，為何偏要獨自跑去沈一小姐身邊？”
為什麼要跑過去？當然是要給人搗亂，好讓他小妹贏得出彩啊，他對他小妹的寵愛誰不知道？
眾人看彭琦的眼神已給出了趙之廷這個問題的答案。
偏偏沈晞露出一臉遲疑的神情：“彭小少爺，你非要靠近我，該不會是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