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在寧國府守著珍大奶奶, 在第二天的下午珍大奶奶呼出一口氣,哭了一場, 病歪歪的起來喝了一碗粥。
李紈勸她:“彆想那麼多了, 人都沒了。”
“唉——\珍大奶奶歎氣:“我算是看明白了,我這輩子遇到的都是些白眼狼。也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做下了多少惡,是讓我這輩子有這樣的報應。”
李紈趕快讓丫鬟給她遞手帕。
珍大奶奶接著擦了擦眼淚:“你常常說你命苦, 早早地守了寡, 我能比你好到哪裡去?你好歹還有爹娘在,我早早的沒了娘,後來沒了爹, 年紀輕輕的來做填房。誰願意來做填房啊,何況人家前頭又有兒子留下來, 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生下的嫡長子, 給她兒子留下了陪房奴才。我對她兒子好不好都是錯,做的好了人家說我這是裝樣子, 做的不好了,說我後娘慢待了前頭留下的兒子。
這不是沒辦法嗎, 我自己勸自己, 想著我年輕能生下來個一男半女也算是有個親人,可事到如今,一男半女也沒有。沒有也就算了,有些事情強求不來, 就想著和前頭留下的子女有個好關係老了不至於寂寞。我是真的疼她呀,把她當閨女......”
說著忍不住悲從中來,“我怎麼碰到的都是些白眼狼,我對他們好,他們卻這樣對我。都說人心是肉長的, 難道我碰到的都是一些黑心肝的?”
李紈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誰不是泡在苦水裡的,想想自己也沒比珍大奶奶好到哪兒去,珍大奶奶是父母都不在了,自己是父母還在,但是家裡並不牽掛自己,就是日常派個人上門問問,逢年過節家裡人來看望一番,自己也不會過的如此艱難,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除了令自己守寡這件事上出麵了,其他時候何曾出現過。自己過的苦也就算了,蘭兒也不受重視,要是大爺還在,哪裡是如今這樣的日子......忍不住悲從中來,和珍大奶奶抱頭痛哭。
珍大奶奶的苦還能說出口,李紈的苦是說不出口的。
珍大奶奶哭著說:“可憐可歎,我就是個傻的,像這樣的事情家裡麵上下奴仆不會不知道,我記得以前送鳳丫頭上車的時候早就有家裡麵的老家人在門前喊出來,我還當是奴才們不檢點,原來是家裡麵的主子不要臉。”
說到這裡指著李紈說:“像這樣的事兒,天下也就瞞著我這一個傻子。我不信你們不知道,你們知道卻不跟我說,是不是看我跟看個猴兒似的。”
李紈隻能說:“不知道也是好事兒,知道了反而徒增煩惱。你知道了能怎麼辦?你知道了你能跑過去哭一哭鬨一鬨還是能抓住告官?還是讓你娘家兄弟上門把珍大爺打的滿頭是血滿地亂爬?都不能!你連個娘家兄弟都沒有,族人也幫不上忙,誰給你出氣,誰給你主持公道?唉,既然當個傻子能高興點,不如一直做下去吧。”
珍大奶奶抱著李紈大哭。
這時候外麵有人進來彙報:“奶奶,理國公府的太太們來了。”
珍大奶奶哼了一聲:“跟大爺說,我病著呢,起不來了。”
滿屋子的女客沒有人招待,賈珍也知道珍大奶奶為什麼這樣,也不敢催著她出來,怕她鬨起來不好收場。
李紈這幾天一直在陪著珍大奶奶,等到珍大奶奶哭了幾次之後,才放心了一些,哭出來了也比昨天那心如死灰的強。實在是心裡麵惦記著兒子,珍大奶奶也催著她回去看看孩子,就立即回榮國府了。
榮國府裡一群人剛剛把賈璉和林黛玉送走,老太太正長籲短歎,李紈回來了,賈蘭這幾天一直跟著蘑菇玩兒,不曾鬨著找李紈,聽說孩子在老太太的院子裡,李紈立即來拜見。
似乎是那些年紀小的孩子都喜歡和年紀大一點兒的孩子玩耍。賈蘭這幾天一直追著蘑菇,跟在蘑菇身後喊著姐姐姐姐。所以當李紈回去之後,賈蘭才突然間門想起來好幾天沒有見媽媽了呢,跑過去窩在李紈的懷裡非常親昵,李紈隻好抱著他和老太太說話。
老太太先是關心了珍大奶奶,聽說能吃飯了,就放鬆了下來:“跟她說彆跟自己過不去,唉,再怎麼樣身體是自己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也要多為自己和沒了的爹娘想想。”
然後又問了一下隔壁是如何招待女眷的,聽說是請族裡的女人們出麵,老太太嗯了一聲。不是她看不起族裡的女人們,而是有些事兒必須要讓榮國府的女人們出麵才行,比如說四王八公家的女眷,比如說來吊唁的誥命夫人們,這年頭接待的人要身份地位匹配,不然就是怠慢了人家。
到底是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她跟王夫人邢夫人說:“家裡的事兒也忙完了,你們回頭有空了去看看吧,幫著接待一些女客,要是失禮的名聲傳出去也會連累咱們家的。”
邢夫人和王夫人站起來一起應了一聲。
老太太就擺擺手讓大家退下去,林黛玉要出門,賈璉也是親孫子,老太太一直操心,這會兒人走了放鬆之下有些疲乏,想要休息。
賈蘭最近幾天在東院,邢夫人白天照顧,雲芳晚上照顧,李紈立即前來感謝。
邢夫人擺擺手:“不過是領著玩兒了幾天,有丫鬟婆子們呢。隻是這孩子第一晚上沒看見你,心裡麵擔心哭了一會兒。後來就好了,他身邊的丫鬟寸步不離的跟著,回頭讓丫鬟跟你說蘭兒這幾天吃了什麼用了什麼。這幾日又是如何安排的,你有不清楚的問丫鬟吧。”
李紈再三感謝。
王夫人最近幾天心情很不好,最主要的是她覺得賈瑭管得太寬了,憑什麼他們大房的人管二房的事?
給老太太灌迷魂湯,要是萬一寶玉跟著賈璉出去了,回頭磕了碰了受了風寒了怎麼辦?這年頭風寒是要人命的啊,珠兒就是有了風寒才一命嗚呼的。
寶玉嬌生慣養,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出過那麼遠的門兒。再說了,自己家的孩子養的精細,外邊的那些人怎麼能比得上?飯菜不合口了怎麼辦?暈船暈車這些事兒又該怎麼辦?
看見王夫人臉色不好,當時就有幾個糊塗的老婆子在王夫人身邊兒亂說話,說是三爺看不得咱們寶二爺好。王夫人雖然不信賈瑭有害寶玉的心思,但是賈瑭向來古怪,誰知道他心裡麵到底是怎麼想的。
再說了,這麼久了王夫人多少回過來一點兒味兒,恐怕當日那香店的事兒八成也有雲芳那鬼丫頭的一份。
所以關起門來王夫人在屋子裡麵越想越覺得賈瑭和雲芳這兩口子不是什麼好人兒。連帶的也覺得大房離間門自己和寶玉。這個時候看見邢夫人領著賈蘭玩耍,才猛地想起來這個孫子這幾天在大房那邊住著呢,又覺得是李紈這個兒媳婦兒不管孩子到處亂跑,好幾天夜不歸宿實在是不成樣子。
於是立即把臉拉了下來。李紈對婆婆了解的非常透徹,看到王夫人把臉拉下來,瞬間門覺得心驚肉跳。
隻能小心地伺候,覺得恐怕往後半年一年,自己都不能再主動露頭了。
李紈帶著孩子縮回去了,王夫人和邢夫人帶著家裡的人去寧國府幫忙。
說是幫忙實際上能幫的非常有限,也不過是坐在那裡陪著來訪的人說說話聊聊天而已。
然而寧國府內部非常混亂,甚至是經常丟東西,更有怠慢貴客之事。珍大奶奶決定不插手,直接往床上一躺。賈珍也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並不去要求她出來管事兒。所以很多事情親力親為,但是他的精力畢竟有限,又確實特彆傷心,以至於家裡麵的事管得一團糟。
而賈蓉就跟局外人一樣吃吃喝喝萬事不管,表現得一點都不上心。私下裡和尤二姐尤三姐摟摟抱抱,光天化日之下甚至親上去了,珍大奶奶的繼母尤老娘就當自己老眼昏花什麼都看不見。
寧國府家裡麵這點兒事兒就隨著這場葬禮已經成了大家口中公開的秘密。
賈璉在出發之前交代給了賈瑭一個任務,就是要讓賈瑭帶著賈赦這老紈絝暗地裡看一眼柳湘蓮。賈瑭不樂意,就寧國府的爛賬大家都知道了,這時候提婚配,人家同意才邪門呢。
但是賈璉急著走,要求賈瑭一定要帶著老東西去瞧一瞧。賈瑭隻好趁著自己沒事兒了把老紈絝從後院裡帶出來,來到寧國府招待男客的地方。
在來的路上,賈瑭很直白的跟賈赦說:“這人我是瞧著未必願意和咱們家結親,但是我二哥哥看上了,想要托人遞話,你過去瞧一眼看怎麼樣,好不好的等他回來給他個說法。”
老紈絝嗯了一聲,根本沒問兩個兒子為什麼有一個看上了另外一個沒看上,背著手溜溜噠走的比蝸牛都慢。
賈瑭看他走路的動作,告訴自己彆急,慢著點,在忍無可忍的時候勸自己想開點兒。這老東西是親爹,在任何時代都不能把親爹給推搡一頓。
好不容易溜達到了地方,進去一看,這裡居然有寶玉。
賈瑭的第一反應是:“這日子他怎麼不讀書?”大好晴天不讀書乾嘛!
就跟賈赦說:“二哥哥走之前,我跟老太太說把寶玉帶過去吧,要是林姑父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既然有意安排寶玉和林家結親,寶玉自己也覺得合適,這個時候讓老丈人看看女婿不過分吧。”
“老太太怎麼說?”
“她老人家願意,但是二叔他們不願意,說寶玉體弱,年紀小,這個時候出門不方便。”
老紈絝冷哼了一聲:“那人就是個假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