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的嘴一撇:“聽起來這倒是個肥官啊!”接著哼了一聲,一揮手讓桃花出去,便把孫子放到榻上找雲芳過來,婆媳兩個也不聽外邊的喧嘩,把繈褓揭開,低下頭仔仔細細的把長生身上的疹子看一遍。
邢夫人說家裡麵的這些仆人們向來是瞞上不瞞下老太太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下麵兒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看著王夫人喜氣洋洋,周圍又是一片賀喜之聲。老太太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對身邊的琥珀吩咐:“待會兒你二爺回來了讓他到我跟前來一趟。”
全家都在恭賀賈政,最後二老爺回來之後,又特意去老太太跟前跪拜磕頭。
老太太就說:“你既然升了官兒,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我話隻說一遍,免得說多了與你臉上無光。咱們家不缺吃不缺穿,你要勤勤懇懇恭恭敬敬的做事,才不負祖上的榮光,才能對得起咱們家拚死拚活掙來這一切的祖宗。對上要恭敬,對下要和藹,不該收的錢不要收,不該應承的事兒不要應承。”
賈政恭恭敬敬地應下了,隨後從老太太的院子裡退出去接受外邊門客幕僚的祝賀。
賈璉回來之後,賈政身邊的人要拉他去見賈政,但是老太太那邊的人也等著呢,賈璉就沒換衣服,先去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一看見這個大孫子,就立即責備他。
“你怎麼就給二老爺跑了個官兒呢?這事兒就該跟我商量商量,哪怕把他打發到那些清閒衙門也是一件好事兒,怎麼把他塞進了吏部?”
賈璉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坐在老太太身邊,一邊給她捶著肩膀,一邊說:“這事兒也真是趕巧了。我兄弟手裡不是有個侍郎的位置嗎?正巧那天去吏部的時候,吏部有個官兒跟我說他想更進一步,拿自己手裡的跟我換一換。我心想這倒挺好的也免得我麻煩了。
而且吏部那又不是一個冷衙門,我回來跟我兄弟商量,我兄弟也說這是一件好事兒。簡直是天降的大喜事兒,畢竟咱們家以後想安排什麼人到外地任職,在吏部有人更好說話一些。”
話是這麼說的,事兒也該在謀劃,但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二老爺過去。
老太太就拉著賈璉的手:“二老爺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人糊塗著呢,辦不了大事兒,你把他放到那麼一個要緊的位置上,將來可怎麼辦?
我就怕他到時候胡亂應承人家什麼,咱們認識的這些老關係到時候求到門上,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你這個叔叔迂腐,你要是教給他怎麼做?他是能做明白的。你要是讓他自己選擇這麼做,他是做不明白的。凡是有大事是不能托到他手上的。”
賈璉很想問問,既然老太太知道這位托付不了大事,那怎麼還把榮國府這麼龐大的勢力托付給他,讓他當家當了二十年,這家讓他當的稀碎稀碎的!
話又不能這麼說,這麼說能把老太太氣得當場暈過去。
賈璉就笑著跟老太太講:“二老爺那人一把年紀了,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曆過?您就是太關心了,隻管讓他放手去做,若是有哪裡做的不對,還有您在後麵替他出謀劃策。再不行我和我兄弟也能給他跑腿啊。”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我一把年紀了,能給他兜多少年的底兒啊?讓他先去做個一年半載的官,回頭你們再想辦法給他弄個清靜衙門去。”
“聽您的。”
賈璉成老太太這裡出來就去了賈政的外書房。
外書房被叫做“夢坡齋”。
意思是夢到了蘇東坡,賈政內心羨慕蘇門父子三進士的佳事,所有的心思就在這一塊匾上。
賈政剛進了這裡的院子,就看到那些清客相公們一下子湧了出來,紛紛圍著賈璉,這個替二老爺謝謝賈璉費心,那個又說二老爺承了賈璉的人情。
賈璉就覺得特彆可笑,有些話賈政不願意說,擔心在小輩麵前失了臉麵體統,就借了這些人的嘴跟自己表達意思,可偏偏不知道是這群人不會表達,還是賈政吩咐的不詳儘,鬨得如今這場麵頗有些滑稽。
賈璉就跟這些人說:“諸位,你們說的也太較真兒了,我們叔侄之間有什麼費心不費心,人情不人情的呢?你們這樣說倒是遠了我們之間的情分。”
這一群人又趕快抽著自己的嘴巴說著該打該打。
這都不像什麼讀書相公,其曲意奉承更像是奴才,就是家裡的奴才也沒有這麼媚上的。
賈璉就對著這些人抱了抱拳,說了一句:“諸位請散去吧,在下這就進去和二老爺說幾句話,回頭若是有時間咱們再聊。”
眾人紛紛告辭,賈璉到了門外,輕輕的問了一聲:“二老爺在嗎?”
屋子裡麵賈政慢悠悠的聲音傳了出來,“ 是璉兒嗎?進來吧。”
賈璉進門之後立即對著賈政作揖:“侄兒在這裡給二老爺賀喜了。”
“這也是多虧了你們兄弟,快快免禮,坐吧。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你兄弟呢?”
“或許我兄弟還在衙門裡沒回來呢,她的活兒比我得多,再加上前些日子又請了假,怕是要忙一陣子了。”
賈政聽了之後,臉上訕訕有些下不來台。賈政這麼想脫離工部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賈瑭也在工部。兩個人,一個是叔叔,一個是侄兒。一個坐冷板凳,一個忙的腳不沾地。
有那好說閒話的背地裡不知道怎麼議論他們的,賈政很不自在。所以這個時候也不提賈瑭了,就說:“你剛才去,老太太是怎麼說的?”
“老太太不放心,您說您是個端方君子,擔心吏部的人太狡猾,回頭給您小鞋穿。”
賈政這個時候歎了一口氣:“我一把年紀了還要讓老母親操心,真是慚愧。剛才我穿著新官服去報喜的時候,見老太太不甚開心,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也不全是。還有一件,就是老太太擔心您臉皮兒薄,不太會拒絕人。如今咱們家這些親朋好友落魄的多,得意的少,就害怕到時候有人求上門來,您看著人家可憐,就拉了一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能全部救濟一遍,所以......”
賈政歎了一口氣:“老太太是事事都替我考慮到了。”
賈璉想到自己和賈瑭對過的詞兒,於是笑著說:“是啊,老太太剛才也吩咐了,說是日後凡是送禮的統統打出去,可千萬不能讓您名聲受一點兒的影響。
還跟我說,咱家不缺吃不缺穿。您踏踏實實做官,彆應承那麼多,也彆收外邊的那些好處,哪怕就是幫人家忙了。人家感謝,給您端一杯薄茶就行了,凡是受了人家一點兒禮物,將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太影響您的清譽了。”
賈政連連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外邊有人說話:“二老爺有親戚前來送賀禮,禮單已經在這裡了。”
賈政看了一眼賈璉,賈璉立即說:“這是親戚前來祝賀,或許......應該可以收吧。您不如看看是誰家送來的,”說到這裡站了起來跟賈政告辭:“您先坐,侄兒好幾天沒到後院看看了,聽說如今能進去了,侄兒先去後麵看看他們母子,等閒了再來陪您說話。”
賈政點了點頭,賈璉出門看見門口小廝手裡麵捧著厚厚的禮單,微微一笑便去了後院。
後院的木板已經去掉,東院長生身上的結痂已經開始脫落,已經沒了傳染性,所以除了那些貼身的小衣服小被子過幾天再燒掉之外,家裡麵算是鬆了一口氣。
賈璉趕快進後院先看看兒子,桂哥兒正坐在荂哥兒的搖籃前麵兒捧著腮幫子逗堂弟玩兒。
賈璉進來之後,先舉著桂哥兒拋了兩下,又把繈褓裡的兒子抱出來親了兩口。惹得兩個小子哇哇大叫,這才高興地笑了出來。
桂哥兒抱著他的腿:“伯伯,我弟弟好了嗎?”
“快好了,再過三四天就能見到了。”
桂哥兒歎口氣:“唉,我都快忘了弟弟長什麼樣了。”
“過幾天就見到了,真是年紀不大,歎氣可多,一天天的總在這兒歎氣,跟個小老頭似的。”王熙鳳從裡間出來,嘴裡說著桂哥兒卻白了賈璉一眼,隨即又說:“喲,二爺回來了,我還以為二爺忘了門朝哪兒開呢?”
“看二奶奶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是我不想回來嗎?我這不是回不來嗎?”
賈璉說著話跟著王熙鳳進了裡間,又跟著王熙鳳從裡間兒出來到了院子裡,然後到廂房。賈璉在後麵囉囉嗦嗦,王熙鳳雖然嘴上很嫌棄,心裡麵卻很高興,夫妻倆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麵了。要不是白天這個時候非要抱著好好說幾句。
這時候豐兒跑進來:“奶奶,剛才門口有個嫂子替二太太來傳話,說是二太太過幾日想要宴請親朋好友,慶賀二老爺升遷,所以請您開了庫房支了銀子發些對牌,好讓他們去籌備。”
王熙鳳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拿手指一下子戳到了賈璉的額頭上:“你爛好心什麼?彆以為我不知道,家裡麵都傳遍了,就你和老三你們兩個多事兒,都忘了以前人家怎麼對待我們的嗎?”
“看你說呢,我老婆孩子受的委屈我能不知道嗎?要是不給你們出這口氣我也不配是個爺們兒。這就是以退為進,你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是不知道這裡麵的精妙。你隻管聽我的吩咐就行,他們不是要排宴席慶賀嗎?你隻管說沒錢。”
“一直都沒錢!聽你的口氣弄得跟家裡麵有金山銀山放著一樣。我就問你,要是一直不掏錢,老太太那裡不高興了怎麼辦?”
“我就說你是頭發長見識短,家裡現在沒錢,人家送來的禮你折算成銀子把這事兒給辦了。既然送家裡來了就是公中的。既然是公中的,怎麼就不能花?
不管送多少,可著勁兒地花。要是花不完過幾天再排一場宴席,請親朋好友過來,一來是給長生補滿月禮,二來也是為了慶賀長生痊愈,這個錢一定要花了,不能讓二太太看見有盈餘的。
一定要辦得熱熱鬨鬨,大大方方,事兒往敞亮裡辦,彆擔心花錢。”
王熙鳳一笑:“放心,掙錢我不會,花錢我就沒有怯過誰。你等著看吧,我必是要辦得大家稱讚各方滿意。”
賈璉哈哈一笑,二太太未必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