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孩子鬨著出了院子,要去折蘆葦,丫鬟婆子們跟著一起去了。
雲芳就看著王熙鳳奉承老太太,站在劉姥姥身邊,拿著戲單子給兩個人講解。
這個時候就感覺背後有人扯自己的衣服。回頭一看,甘草的眼睛往邢夫人那裡轉了一下。
邢夫人站起來,跟王夫人和薛姨媽說:“我去更衣,你們坐著吧。”
雲芳不知道婆婆葫蘆裡麵賣的是什麼藥,便立即站起來說是要伺候婆婆,婆媳兩個一塊兒出去了,出了清堂茅舍走在石子路上,前後沒有人,左右全是半人高的蘆葦。邢夫人便一下子抓住了雲芳的手。
“今兒我叫你來,是老爺昨日問我了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麼事兒?”
“老爺說,他最近聽下麵的那些奴才們講,說是一房發財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
但是雲芳搖了搖頭:“沒聽說啊!真的嗎?咱們家不管是哪個門兒,守門的都是我的人。我沒有聽他們說過有人來送禮什麼的。”
邢夫人冷笑著搖頭:“你平時那麼伶俐今天怎麼笨起來了?以前有人收錢的時候也沒有直接到自己的手裡,也是有人幫著保管。”
雲芳就引著她:“如果真的這樣,那......八成是薛家了,外邊的事我雖然不知道,但是家裡麵的事兒我覺得有點兒奇怪。您沒覺得最近一段時間薛姨媽往那邊兒去的多了嗎?”
這麼一說,邢夫人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你說的對,仔細想想還真是這一回事兒。以前薛姨媽還有薛家的那個姑娘都是往老太太那裡去的多。現如今反而去一太太那裡的多。”不過轉念一想,邢夫人又說:“也能想得通,這一對母女就是牆頭草,以前咱們家老太太說了算,自然奉承者老太太,如今老太太雖然還能當家但是已經老了,一太太又是他們的親戚,一老爺有了官兒,自然是舍棄了老太太轉而攀著正經親戚這一根高枝!”
雲芳看邢夫人沒往自己引導的方向去,就說:“太太以為,薛家那裡真的會替一太太收東西?”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是信的,但是薛家又不是一般人家,本來就有錢,咱們總不能查薛家的賬吧,沒那個道理。”
薛家和榮國府是親戚關係,並不是很明顯的依附關係,所以沒具體的說法和真實的證據邢夫人包括榮國府都不能說什麼,更不可能去查賬了。當初雲芳查周瑞的女婿冷子興,也是廢了一番功夫的。薛家的根據比冷子興更深厚,如今想動薛家,是真的難了些。
這個道理邢夫人知道,而且替人收錢這種事兒大家都知道會發生的,哪個大戶人家沒白手套啊。出去當官兒哪有不撈好處的,彆的不說,賈瑭出差回來就被老紈絝擠兌著要錢,原因就是因為這樣。
有些收入是可以藏匿的,有些收入是無法藏匿的。
無法藏匿的就是要上交的,可以藏匿的就是自己的私產。
這些年賈瑭除了俸祿沒給家裡交過錢,因為雲芳有陪嫁的產業,所以賈瑭他們兩口子的入賬就是一筆糊塗賬,榮國府沒法讓雲芳把賬本交出來。
換到賈政夫妻身上也是一樣。隻不過一太太用的是薛家的這個殼子收錢,不像是雲芳用陪嫁產業入賬,一太太的錢就跟榮國府的公中沒任何關係了。
邢夫人就確認一房賺錢了,隻是不好叫嚷出來,因為沒證據。
所以就覺得自己吃了一個啞巴虧,一上午都顯得悶悶不樂。
和她的悶悶不樂相比,王夫人最近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沐春風。
她一改往日木愣愣的樣子,和誰說話都是很溫和,對待小孩子也是非常慈愛。那些小戲子們一折戲唱完,她就跟老太太說:“讓她們下去歇歇吧,也怪不容易的。在這裡坐的久了,我也想陪著老太太到處走走。”
老太太是不想走,然而考慮到劉姥姥身體,說不定不耐久坐,畢竟老年人脊椎不太好,坐的時間長了也真的不舒服。就點了點頭,跟王夫人說:“行啊,一塊兒走一走吧。”
大家一起出了清堂茅舍,往北麵是凹淨溪館,往南去就是玉皇廟,也就是小道姑居住的地方。
老太太想了想,北麵的幾處建築因為沒有人經常去,顯得少人氣。不如往南邊,南邊有玉皇廟,再往前就是櫳翠庵也能歇歇腳,就想帶著劉姥姥去拜一拜。
於是就說:“往南邊去吧。”
一群人往南邊去,先去了玉皇廟,因為來的很突然,這些道姑們倉皇迎接,老太太笑嗬嗬的說:“不必忙亂,我們是路過,看看就走。”
院子裡還有幾個小孩子,這裡的女孩子們手很巧,正帶著他們鬥草。一群人在玉皇廟走了走,老太太就說:“這不過是做個樣子,沒正經的道觀大,略可看看。”
劉姥姥就是一副村言村語,說這裡其實不小了,鄉下燒香的地方很多隻有一座小龕,裡麵供奉一個神仙,哪有大房子大地方給神仙住。
又說外麵各種神仙都有,什麼貓神狗神狐仙黃大仙......不像是這裡,這個天尊那個真君的,都不知道誰是誰。
大家跟著一笑,老太太拉著劉姥姥的手:“可不能胡說,這還沒出門呢。要是讓天上的神仙聽見了生氣了可怎麼好。”
劉姥姥大為惶恐,立即回去,要給神仙們磕頭賠禮,老太太一起陪著,兩個人在玉皇廟裡拜了一遍,這才往前麵櫳翠庵裡去。
這個時候到了中午,距離櫳翠庵最近的是怡紅院,王熙鳳來請示老太太:“中午在哪兒擺飯,怡紅院可使得?”
老太太就從清堂茅舍出來,走了不短的距離來到了玉皇廟,這時候身體有些疲憊,想了想就說:“算了,那是兩個丫頭住的地方,雖然地方大,但是去了一群婆子媳婦,沒得讓小姑奶奶們煩咱們。不如去鬨那些大姑奶奶們,就擺在曉翠堂,讓船娘準備好,出了櫳翠庵就坐船去吃飯。”
說到這裡,就跟後麵跟著的雲芳說:“派人把萱兒叫來,一起去。”
雲芳就讓人去叫孩子。
大家這時候到了櫳翠庵的後門,住在這裡的妙語和十幾個小尼姑一起出門迎接。
因為妙玉在前麵打頭,小尼姑和一些婆子們都在後麵站著,劉姥姥一眼看到了妙玉,就忍不住誇了一句:“這位師父長的好看。”
妙玉抬頭看了一眼劉姥姥,看到是一個粗俗的婆子,眼睛一撇十分嫌棄。配上她不言不語態度和麵無表情的表情,老太太就非常不瞞。
一群人進了櫳翠庵,小尼姑們請他們去拜拜佛祖,老太太就帶著劉姥姥和薛姨媽兩位太太進去了,雲芳他們幾個跟著進去伺候。
後麵的女孩也要跟著進去,黛玉就被妙語拉了一把,大家你拉我,我拉你,一群人都出來。
妙玉說:“我藏的有好茶葉好水,今日天氣正好,就拿出來招待了你們,快隨我來。”
姑娘們一起來到後院,伺候妙玉的婆子們立即端茶上來。
妙玉對她們說:“你們快來品一品,看你們能不能喝出這是什麼樣的水。”
邢岫煙在一邊微笑不語,惜春就說:“荷花上的水。”
妙玉眼睛看著杯子,搖了搖頭。
探春說:“我品不出來呢,隻覺得回甘很好......這茶葉我是能品得出來的。”
妙玉這個時候冷笑了一聲,和探春說:“你們富貴人家,隻知道好茶葉卻不知道好水。好茶葉到了你們那裡就如牛嚼牡丹一樣讓人給糟蹋了。”
看她說得這麼不客氣,身後跟著的那些媳婦兒們忍不住撇了撇嘴,有好幾個出了門去和站在院子裡麵兒的同伴們說:“我看著那妙玉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在咱們家住著,吃咱們的喝咱們的,還嫌棄咱們家的姑娘糟蹋茶了。糟蹋的也是咱們家的茶,有本事特彆用咱們家茶葉。”
這個時候蘑菇已經換了一身男裝,從外邊跳了一下,跳過門檻兒進了院子裡。
蘑菇剛才換衣服就是為了打拳,剛打完一套拳,說是讓吃飯就出來了。看到這院子裡麵站了不少人進來就問:“老太太和太太他們呢?在哪兒吃?”
一個婆子說:“老太太帶著劉姥姥薛姨媽太太奶奶們正在大雄寶殿裡麵兒叩頭燒香。各位姑娘們在後院兒和妙玉說話,其他幾位哥兒姐兒已經先去了曉翠堂,等會兒在曉翠堂擺飯。”
“哦!”蘑菇應了一聲,不想去大雄寶殿跟著磕頭,便準備去後院兒找姑姑們玩兒。她剛準備去後院兒,才出來的幾個媳婦兒就拉著她:“姐兒,裡麵的妙玉很是可惡,正顯擺她會品茶呢,姐兒彆跟著一塊兒進去了,因為她再生一場氣道不值當的。”
蘑菇冷笑了一聲,問這個媳婦兒:“你是想讓我進去還是不想讓我進去?既不想讓我進去說這些乾嘛?可見你也是個刁鑽的。”
說完進去了。
這時候的妙玉在說她攢的那壇子梅花雪,看到蘑菇進來,便讓婆子也給蘑菇倒一杯,蘑菇就說:“不用倒,我等會兒要去吃飯,這會兒不想喝水。”
說著在惜春身邊坐下來,惜春伸手摟著蘑菇,聽寶釵和妙玉說話。
寶釵問:“我們暫且不說,我隻問你,待會老太太出來了你給老太太喝什麼茶?用不用你藏的好水?”
妙玉就說:“我這水是日常都不舍得用的,要不是因為有林姑娘和你,她們幾個也喝不到。我從姑蘇一路帶到這裡來,隻給能品出來的人喝。”說到這裡又加了一句:“更何況這裡麵還有一個貧婆子,連話都說不好,粗俗得很,好茶給她喝肯定是糟蹋了。那種人連茶葉都不用給他準備,放點兒碎葉子她都能說好喝。”
一群人都笑起來。
蘑菇看看姑姑們,大家都在笑。
就她一人笑不出來。
就很荒謬。
連林姑姑都說:“今日她來了大觀園,舉止粗俗,唐突了景色,算是這裡遭了一大劫。”
眾人都覺得這話並無錯,於是跟著大笑。
蘑菇看看林姑姑,再看看其他的姑姑,覺得這有什麼可好笑的。
惜春推了她一把,問:“萱兒,你怎麼不笑啊?”
蘑菇問:“好笑嗎?姑姑們笑人家沒看過好景致,豈不知咱們才是井底之蛙沒見過外邊那些好山好水,那些才是鬼斧神工之作,都是天然的,這還是堆砌的呢。就好比拿螢火和皓月比,還在不停地讚美螢火,顯得可笑至極。最可笑的是還藏著螢火怕人家看見,更是小模小樣小家子氣。”
又對著妙玉說:“你還笑人家沒喝過好茶,卻不知道茶農才是第一個喝好茶的,他們不先喝一口怎麼能知道這茶好不好呢。對了,我聽外邊那些販茶的商家女眷說,有些茶,是要摘下來放一段時間的,就放在哪兒漚著,漚著,和漚糞一個道理。你知道有些茶是怎麼采摘的嗎?是用人的嘴把茶葉咬下來的,也就是說,你喝的茶裡還有人的口水。”
當然這些話是蘑菇惡心妙玉呢。
說完就被惜春推了一下:“你故意呢。”
蘑菇跳起來,離著她們遠遠的:“我說了你們又不信!還有,雪水雨水都不乾淨,雨水是滌蕩了灰塵的,不信你們回想一下下過雨天地之間是不是顯得特彆潔淨?雪是洗過樹枝樹葉的,人家說水裡有四萬八千蟲,你們一口喝下去,能喝下億萬萬的蟲!”
說完大笑著出門了。
哼,還治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