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打開之後, 從外麵進來不少轎子和馬車。
宮中的太後不止是一位,除了太上皇嫡妻皇太後之外,還有就是如今皇帝的生母聖母皇太後。
兩位太後都派了人過來, 除了她們的人, 還有太上皇的心腹也來了。大家目的不同,一路但也相安無事。太監從轎子裡下來, 老宮女們從馬車裡下來,現場的氣氛確實其樂融融。
大家一起到後院探望老太太,榮國府的人小心奉承著。
老太太也被套上了一道誥命服飾,被扶著從床上下來。要先對著皇宮方向磕頭,感謝宮裡麵太後們的惦記,感謝太上皇洪恩隆重,她磕頭的時候,她的子孫也要跟著叩頭謝恩。
就這個過程而言, 雲芳心裡麵就覺得這也太折騰人了。這些健康的人都覺得這個過程繁瑣且麻煩,更何況老太太這個病人。
然而這是該有的流程,這些宮女太監們擺足了威風, 又口述了兩宮太後的關心, 又讓榮國府的人謝恩一遍後, 這些宮中的老嬤嬤們才在屋子裡麵落座。而太監則出了後院,由榮國府的男人們陪著到前院說話去了。
這些老嬤嬤就和老太太亂扯, 順便也和榮國府的其他女眷們聊了幾句, 大家都說一些不尷不尬的寒暄詞兒,榮國府的人順便兒再表達一下對宮中太後的眷戀而產生的感激和誠惶誠恐。
在這種場合裡, 還要免不了“孝敬”人家一番。
王熙鳳讓人趕快弄了一些荷包,又用紅紙裁了一些紅封,隨後打賞了跟隨而來的侍衛宮女太監們。對於打頭的幾位老嬤嬤和老太監, 自然要額外用心的孝敬才行。
後院裡麵這些老嬤嬤們說話倒也客氣。除了和老太太聊天,她們對於榮國府的女孩兒倒是多看了幾眼,又將這些姑娘們請出來說了幾句話。
這個時候能跟著出來見客的也就是三春姐妹和林黛玉。
這些老宮女們對於這些姑娘們滿嘴讚美之詞,都誇這些姑娘靈秀。隨後又把蘑菇和巧兒叫到跟前,比起蘑菇的姑姑們,這些老宮女對這兩個小女孩態度倒是隨和了不少,拉著她們的手不斷的說話。
問的問題也比較幼稚。比如問平時吃什麼玩什麼,喜歡什麼衣服?
蘑菇倒是沒那麼多話,謹記著媽媽的教導,對著這些老嬤嬤們給出了一個很不帶感情的微笑,眼睛彎著嘴角向上抿著,很有幾分能控製歡喜的意思,任誰都挑不出錯。
巧兒仍然是童言童語,十分可愛。
在場所有人都麵帶微笑,特彆是王熙鳳很能炒熱氣氛。她一張嘴說的大家紛紛大笑不止,宮裡麵來的這些人都笑得眉開眼笑,但是儀態特彆好,也沒有笑到東倒西歪的地步。
蘑菇至始至終笑容都特彆固定,而且因為古姑姑常年在旁邊嘮叨,以至於蘑菇的儀態特彆好,在這種非官方非正式的場合裡,務必讓自己表現得完美一些,省得讓長輩們不歡喜。
就在蘑菇努力的讓自己表現的在及格線之上的時候,就發現有一個老嬤嬤對著自己笑得十分慈和。
蘑菇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不過想一想,人家之所以能對自己釋放善意,肯定是因為家裡麵的古姑姑,這八成是古姑姑的舊識。隻能對著人家抿嘴笑了笑,隨後矜持的頷首,算是打招呼了。
和後院的其樂融融時常穿插著老嬤嬤和老太太回憶往昔不同,前院兒的氣氛就沒有那麼好了。那些老太監並非是太後身邊的,而是太上皇身邊兒的。來到了這裡自然是和賈赦認識,當然也要和賈赦說一些事兒。
其中一個須發皆白的就和賈赦說:“賈侯,老聖人的意思你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兒還是收手吧,何必為這事兒弄的彼此臉上難堪。”
四王八公是老皇帝的心腹。
如今內部鬨出這樣的事情,讓老皇帝覺得臉上難堪。有的時候在那些貴人們看來,臉麵比其他的都重要,甚至大過人命。
而且君臣之間講究一個主辱臣死的規矩,老皇帝這番警告就是要讓賈赦彆鬨了,再鬨他就要臉上掛不住了。
特彆是老皇帝和新皇帝在長久的權力角逐當中,老皇帝漸漸虛弱。身邊的這些心腹人家又漸漸地被排離出權力中心,再加上出了這樣的事情,更是覺得倍受打擊,更是覺得臉麵上掛不住,畢竟自己的人乾出這種事兒肯定會被皇帝嘲笑。
作為一個老皇帝,不願意在對著自己虎視眈眈的新皇帝跟前露出自己內部不穩的實情。作為一個父親,不願意在兒子跟前承認自己沒死忠臣子的事實,就仿佛他自己一輩子就是個笑話,到頭來一切是一場空一樣。
所以就派人過來勸勸賈赦:收手吧,彆做點兒丟人的事兒了。
但是對於賈赦來說,這是丟人的事嗎?這不是丟人的事啊。
所以賈赦的脖子一梗。
“老內相,咱們得講句實話,我們家老太太剛才什麼樣子您是看見了,老人家身體一直都好,卻被他們王府的人氣得成這個樣子了。下官做兒子的若是不說一句話,全天下人都說我是個逆子,是個廢物,是個窩囊廢......”
你也不必把自己說的那麼真實。
老太監打斷他:“賈侯,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
“您老說,這有法退嗎?下官的老母親都已經癱了,彆的事都能商量,唯獨這件事不能商量。要是他們王府的車馬從我們門前過,把下官撞得飛起來掉下去在地上打好幾個滾兒。腿折了,人癱了,下官都不會說一句。但是他們氣的是我老娘,如今吃苦的是我老娘,受罪的還是我老娘,這事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太監也知道王府這事兒做得也太不對了,人家家的家務事你們跟著摻和什麼?這真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但是老太監這一會兒也隻能笑著做和事佬,對賈赦說:“你先彆著急彆生氣,咱家來也不是空口白牙給你們兩家說情的,他們家願意拿些東西來平息賈侯的怒火。”
賈璉和賈瑭兩個人隱晦地對視了一眼,但是賈赦直接搖頭。
“多謝您老費心,您老也是看著我長大的,知道我這個人混賬,有些事兒我是聽的,有些事兒我是絕不願意聽的,這事兒就沒法兒聽。
我要是這個時候接了人家的東西,將來怎麼去麵對我爹,怎麼麵對列祖列宗。這事兒不乾,堅決不乾,肯定不乾。”
賈赦不是一個好人,而且也並非是一個純粹的孝子。這人雖然有幾分愚孝,但是算計老太太私房錢的時候也個帶孝子。
然而榮國府正是要湊著這個時候和那些老舊勢力做切割,如今自家已經成了自立典範,日子過得蒸蒸日上,誰還願意搭理以前的那些越過越淒慘的老關係,凡是這個時候過來勸和的,賈赦都不同意。
而且這一次做切割大家也不能指責榮國府忘恩負義,有什麼比一個兒子為了給自己的老母親討個說法更正義的事情嗎?要真的是和人家媾和才會被大夥兒看不起。
而且最近一兩年太上皇已經很少出來興風作浪了,算算他的年紀,這個時候能保持思想清明,沒有老糊塗,已經是太醫院的那些太醫們儘心竭力了。
換句話說,賈赦對老皇帝沒敬畏之心了,以前還藏著掖著,如今也不願意藏掖了。
老皇帝約束不了朝臣了,在新舊勢力的對峙中,老舊勢力因為沒有一個有力的號召者,已經沒落了。
不止他,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
實際上老皇帝確實沒翻身的機會了,要不然這老太監不會這麼好說話。
從各個方麵考慮,賈赦都不打算聽從老皇帝的安排,一定要和這些老勳貴們撕扯乾淨才行。
他就跟老太監說:“老內相,不是下官抗旨不遵,實在是這件事兒有違人倫。回頭要是老聖人怪罪下來,下官願意去領罰。但是這件事兒沒什麼能轉圜的餘地。”
老太監看著他梗著脖子說這話就知道這是鐵了心了,也隻能歎口氣。
“罷了罷了,既然你們願意跟人家對上,也就算了。”不過老太監還有些不死心:“恩侯,咱家托大,跟你說幾句貼心的話,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們王府矗立了這些年不倒也是有底蘊的。你們家父子幾個和人家硬碰硬到底是單薄了些。我知道你的心情,不想讓老太太受委屈,但是你也要為兒孫想一想呀。”
賈赦梗個脖子還想嚷嚷。老太監一抓他的手使勁握了握,又搖了搖,就跟賈赦說:“你先彆急著說,再好好的想一想。你如今一把年紀了,也該為兒孫好好的考慮一下。
咱家來的時候王府那邊說了,說若是你們願意,兩家願結為姻親。他們家小郡主玉雪聰慧。你們家正好有個年紀相仿的孫子,能和人家匹配......”
賈赦怎麼想不知道,但是賈璉和賈瑭的臉色都變了。
特彆是賈瑭,在心裡麵都已經開始罵街了,其他的不說,桂哥兒的年紀是最合適的。賈璉也在心裡麵罵街,因為荂哥兒的身份最合適。
賈赦立即搖頭,就是王府沒其他孩子,就這麼一個郡主,將來能讓自己孫子吃這份絕戶財,賈赦都不願意。彆的不說,他太知道這小郡主的來曆了。親爹是北靜王親娘就是甄家的姑娘,甄家和榮國府來往了那麼久,他家的姑娘長得好是好,但總覺得有幾分不聰明,而且甄家要完蛋了,他瘋了這個時候給自家找個累贅背身上!
賈赦可以在嫁閨女和嫁孫女的時候不考慮對方的條件。但是在娶兒媳婦的時候和娶孫媳婦的時候,想的就多了。
他同意王熙鳳進門,是因為他知道王熙鳳管家是沒問題的,王熙鳳從小就在榮國府進出,這姑娘比邢夫人各方麵好太多了,能甩邢夫人好幾條街。
願意讓賈瑭去做殷家的女婿,也是因為殷慶不是個傻的,對殷家也是知根知底的,更明顯的是,殷家已經發達了。
如今這三個孫子都是好孫子,沒一個多餘的。不可能拿出來和北靜王府聯姻。
老太監看軟的硬的賈赦都不吃,知道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於是才不提這事兒。
隻要不提這事兒,這裡的氣氛就能像後院那樣其樂融融。這些宮裡麵來的人也沒有立即走,而是在榮國府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天快黑了有不少宮女太監提醒該走了。這一些主事的嬤嬤和老太監們才站起來。
把這些人送走,賈珍來了。
賈珍來這裡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給賈政說情,同時也勸勸賈赦,彆把事做得太絕,其目的和剛才走的老太監並沒有什麼差彆。
賈珍在前院和父子幾個一塊兒喝酒,就對著賈赦苦口婆心的勸到:“赦叔叔,有什麼事情都能商量。您和政叔叔之間的事兒......”
這話剛說到這裡就被賈赦出聲打斷了。
“你彆這麼說,我跟他能有什麼事兒?這件事兒的起因是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親眼看著寶玉和環兒鬨起來了,你當時沒拉著,現在大禍已經釀成了你又來說這些,這是什麼意思?事後諸葛亮還是馬後炮?”
賈赦斜著的眼看賈珍,警告他彆亂說:
“你再說話的時候留意點,老太太之所以被暈過去,最根本的事情就是因為寶玉遭的這些罪。不是我和賈老二的事兒!
寶玉之所以遭罪,就是因為二老爺對賈環的縱容,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和我們大房有什麼關係?
我現在不管寶玉也不管賈環,他們小兄弟事情讓他們自己辦去。我現在是要為老太太討一個說法爭一口氣。”
說完嘴裡嚷嚷著:“該管的人不管,不該管的人胡亂插手!”
賈珍就屬於那個該管卻不管的人,北靜王就屬於那個不該管偏要管的人。
這一下賈珍彆頭疼,因為賈赦的理由非常充分,老母親被氣的癱瘓在床,要是不找個說法誰能咽下這口氣?不管是從法理上還是從情理上,他要跟北靜王府對上那真的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一切都無可挑剔的。
賈珍就隻能對賈赦說:“今日因為宮中來人,好多親朋故舊就沒辦法來您家拜訪,全到我那兒去了,在我那裡說了半天,如今我那院子裡還坐了一院子的人,都讓我來勸勸叔叔,請叔叔得饒人處且饒人。”
賈赦冷哼了一聲就不再搭理賈珍。
賈璉接著賈赦的話說:“大哥哥,這事兒沒辦法通融,更沒辦法兩家罷手。老太太受的這口氣必須要出出來。不然的話我們家還有什麼臉麵和京中各家來往。”
賈瑭在一邊也說:“這些親朋故舊都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事兒又不是發生在他們家,又不是他們家的老太太如今癱在床上。一個個的道貌岸然勸咱們息事寧人,要是發生在他們家,你看他們是什麼嘴臉!”
賈璉點頭:“就是這個道理!要想公道打個顛倒,讓他們站在咱們家的事上好好想想,就知道咱們有些事兒是不得已而為之,就麻煩哥哥回去跟他們解釋一下,不是咱們咄咄逼人,實在是他們北靜王府欺人太甚。”
賈珍隻能再次歎口氣,放棄給北靜王府和榮國府說合的意思,轉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兒:“彆的事情倒也罷了,我作為族長有件事卻不能不談。老太太如今已經躺在那兒了,二老爺來看望老太太,自然應該讓二老爺進門。不論怎麼說二老爺也是老太太的兒子,你們不能攔著不讓進。”
賈璉說:“這就冤枉我們了。是老太太不想見他,也不讓他進門。老太太的話說得特彆清楚,問問他寶玉這事兒該怎麼辦?二老爺的回答不令老太太滿意,我們隻能聽老太太的。
到如今一提起寶玉,老太太現在還是淚水漣漣,二太太就能進門,為什麼他不能進門?說到底還是因為老太太生他的氣,叫我說他過幾天再來吧,免得在老太太麵前三兩句話說不好,再為老太太叫一回太醫就嚴重了。”
賈珍想了想就說:“如今不算晚,我去給老太太請安。叔叔和各位兄弟也在這裡坐著,也請好好的商量一下,如今老太太就這個樣子了,老太太疼二老爺也疼了那麼久了,豈是一兩件事兒能磨滅母子之情的,不如讓他過來,哪怕是遠遠的看一眼磕一個頭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完之後站起來往後院去了。賈赦冷笑了一聲:“你們坐著吧,我去後麵睡了。”
賈瑭也放下筷子,跟賈璉說:“我也回去了,如今兩個眼睛看東西模模糊糊的,我要回去敷一下。”
賈璉看見賈赦往裡麵去,看見賈瑭往外邊去。隻能歎口氣,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