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國之母,同樣要受文武百官的跪拜,這些,秋嬤嬤詳細地了解過後,一一同年嬌說了。
年嬌於是問:“我是不是要給皇後娘娘慶賀?”
不等秋嬤嬤回答,年嬌起身就走,翊坤宮與長春宮是兩鄰居,拜訪極為方便,誰知半道上,恰恰與皇後撞在了一塊。
皇後的目光,看她與從前當福晉的時候並無不同,然後笑著說:“進宮那麼多天,我都沒去你的翊坤宮坐坐。”
年嬌抿唇,眼眸亮晶晶地道:“福晉……娘娘想來就來,隻要有空閒,妾身都仔細接待。”
想來就來?
方嬤嬤幾人都笑了。皇後溫和地道:“從今往後可不是妾身了,而是臣妾,你可要習慣。”
年嬌很是聽話,“嗯嗯”兩聲:“臣妾知道了。”
到了翊坤宮,方嬤嬤被溢於言表的華美閃了閃,半晌才回神。聽說工部有所修繕,可她記得萬歲爺的審美……不這樣呀……
這麼一對比,還是主子的長春宮,咳,更符合皇後的氣質。
年嬌像往常一樣,抱著個大茶壺給皇後沏茶,皇後無奈,終是接了過來。
年嬌脊背挺得更直了,在外,她還是那個謙遜謹慎,待上司恭敬的貴妃,雖然才女不在,這個人設永遠不會掉——
皇後拗不過,隻好隨她,不動聲色間,心態倒是與四爺一模一樣的同步了。
回到長春宮,方嬤嬤欲言又止。
皇後歎道:“她這是不忘初心。”
方嬤嬤:“…………”
“誰不忘初心?”說話間,四爺走了進來,保和殿剛結束宴席,他還有些事要與皇後商議。
蘇培盛接過他的頭冠,躬身退到了一旁,皇後笑道:“在說貴妃呢。”
她把年嬌倒茶的作為,玩笑似的同皇上一說,就見四爺沉默了下來。
就在前些天,他還在給年嬌倒果露……
四爺若無其事道:“貴妃待皇後向來恭謹。”
皇後讚同頷首:“她待皇上也是一樣,此等心意,殊為可貴,故而臣妾說貴妃不忘初心。”
四爺:“……”
嗯,不忘初心的表裡不一。
四爺動了動唇,不欲繼續這個話題:“五格同朕說,烏拉那拉家的兒郎有意迎公主下嫁,你意如何?”
第68章
皇後訝然。
五格是她的嫡親弟弟,這事卻沒和她通過氣。
她不動聲色地問:“五格是如何同皇上說的?”
當初大公主還是大格格的時候,她考察的幾家勳族裡頭,也有她的娘家,畢竟親上加親是天大的喜事,但四爺登基的消息傳來,皇後思慮再三,到底放棄了。
她已經成了皇後,烏拉那拉家便無需靠著聯姻的名頭來鞏固門楣,何況迎娶公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娘家有哪些青年俊傑,她還不知道?
公主駙馬若是恩愛還好,萬一結怨,對於烏拉那拉家反倒是承受不了的重壓,對於公主本人,就更是了。
前例便是當今太後生的溫憲公主,四爺的親妹妹,當年在一眾公主中最是受寵。太上皇舍不得溫憲撫蒙,挑來挑去,挑中了佟家佟國綱那一支,可偏偏嫁進去後,溫憲的身子越發虛弱,一次跟隨太上皇避暑,便香消玉殞,病逝在了途中。
太後悲痛萬分,即便查來查去,查出駙馬待溫憲無可指摘,到底心裡留了疙瘩,四爺便是從這時候開始,不再把佟家當做至親看待。
皇後是當年的親曆者,她與溫憲的感情同樣深厚,正因如此,對於大公主的婚事,她再怎麼慎重也不為過。
四爺含笑道:“五格略提了提他的次子,說成親的年紀快到了,婚事還沒個著落。那小子朕見過,為人忠厚,最稀奇的是長得俊,在京城一眾同齡人裡,堪稱第一。”
皇後想了想,她那侄兒長得的確俊,性子也是老實,雖沒有多大本事,但挑駙馬,頭一個看的還真不是本事……
她低聲道:“臣妾說句逾矩的話,布爾和玳從出生起,便養在了我膝下,這麼多年來勝似親生。烏拉那拉家是我的娘家,關係也是不淺,可真要論親疏,我自然更要為布爾和玳打算!”
她把心中的顧慮,都同四爺說了,四爺微微動容:“你怕布爾和玳過得不好,反倒難以開口。”
皇後點點頭,四爺道:“朕何嘗不疼她。”
“我思慮了許久,還是覺得烏拉那拉家乃上等之選。”四爺道,“有你我盯著,烏拉那拉家哪敢待她不好?正因親緣深厚,布爾和玳下嫁過去,我才放心。何況親上加親,也可保你娘家身後榮恩,一個承恩公怕是單薄了些。”
四爺說得直白,皇後的眼眶有些熱,半晌道:“齊妃那裡……”
四爺拿起茶盞抿了口:“齊妃也知道,你是真心待布爾和玳好,她哪裡會挑剔。”
皇上方方麵麵都想好了,她便再沒有反對的理由,皇後溫聲道:“但憑皇上做主。”
四爺頷首:“回頭我叫人多打探你那侄兒……”
皇後笑道:“他叫海青。”
“海青?加一個字便是海東青,好名字。”四爺嘴角微挑,“是有大造化的人。”
皇後:“……”.
“這還沒當駙馬呢,就有大造化。”年嬌嘟囔,“那真當了,豈不是要竄上天了?”
四爺:“…………”
四爺威嚴道:“不可胡說。”
年嬌才不怕他,伺候的舊人們也早就習慣貴妃與皇上的相處模式,皇上每每生氣,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倒是新進翊坤宮的宮人們,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他們強作平靜的樣子,內心早就戰戰兢兢,都說貴妃最得皇上的寵,他們能分進翊坤宮,自然是因為手腳勤快,身份乾淨,得了蘇總管的青睞——能到最有前途的地方當差,他們說是狂喜也不為過,可現如今,他們發現還是小瞧了這“寵”!
天哪,這哪是尋常的帝王和寵妃,皇上一進殿門,所有人喜氣洋洋,唯獨貴妃抱怨著上前,問他怎麼回來得那麼遲。
不提抱怨和不曾行禮,單單“回來”這兩個字,就足夠把宮人的心拋到天上,又飄飄然然地落在地上。
他們懷疑自己幻聽了。
皇上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蘇總管老神在在地跟在後頭,神色十分悠然,緊接著,皇上便耐心地同貴妃解釋,他方才去了哪兒,因為什麼耽擱了,又把大公主選駙馬的事,原原本本地同貴妃講了一遍。
貴妃那一番竄上天的點評,把他們嚇壞了,後來他們發現,自個才是大驚小怪的那一個。
偷偷地望向蘇總管,蘇總管竟是在憋笑。
宮人:“……”
宮人們的世界觀打碎了又重組,那廂,四爺問年嬌滿不滿意今天的冊封聖旨。
年嬌抿抿唇,變得矜持起來,好半天才小聲地說:“滿意。”
四爺挑眉看她,淡淡道:“既然滿意,那朕的謝禮呢?”
年嬌微紅著耳朵,猶豫許久,起身去內殿翻箱倒櫃了。
四爺掩飾住詫異,沒想到還真有,轉眼間,他清俊的眉眼舒展開來,盤在腕上的佛珠輕輕轉了轉。
從前禮佛,是為了麻痹旁人,作無心奪嫡之狀,隻是天長日久,佛法與佛珠,都成了他難以割舍的一樣東西,能讓心亂變得心靜。
四爺絕不承認心裡的期待如江河奔湧,麵上一片平靜,直至年嬌期期艾艾地遞過來一張紙,他伸手接過,垂頭望去。
是一首詩。
四爺:“……”
這是什麼出人意料的詩篇,粗粗一讀,像是情詩,可行文白話一般,半點都不含蓄,反倒熱烈過頭,到了炙熱的地步!
年允恭的水準什麼時候跌落到了如此駭人聽聞的境界,何況嬌嬌深為才女的名號所累,已經許久不碰詩了,怎麼忽然遞給他這個。
四爺眉頭下意識地皺起,卻聽年嬌吞吐道:“這是我……自己寫給皇上的詩……”
小花妖也絕不承認自己嘴笨,誇人的話,翻來覆去隻是那幾句。如今皇上對她和她的家人這麼好,她隻覺心下熱熱的,有滿腔的話想說,又笨笨的表達不出來,寫日記倒是可以,但要當做禮物,還是差了那麼一些。
年嬌於是想到了寫詩。
與一開始,三番兩次送給四爺的摘抄不同,這回年嬌是認真的,她不加抗拒,花了一下午的時間,都要把筆杆咬禿了,方才憋出了八句。
寫完之後她扔了筆,淚眼汪汪地發誓再也不碰詩。
年嬌把紙筆都藏在了櫃子裡,覺得還是不要送出去好,誰知道四爺提起了謝禮,年嬌猶豫半天,終究還是乖乖去拿了。
到底是自己的心血,貴妃想,如果皇上不喜歡,收回來就是了!
四爺脊背驟然一直。
他落在情詩上的目光,頓時與先前全然不同,掩藏在平靜眼眸之下的,是層層疊疊的熱浪,他又認認真真讀了一遍,抬起頭,年嬌隻一個後腦勺對著他,像是在逃避著什麼。
四爺喉結動了動,心下同樣發著熱,腦海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青蛙……被溫水煮熟了。
他所求的,怕是已然實現。
熱烈的語句,四爺越看越滿意,行文不通怎麼了,這叫不拘一格,用典錯誤怎麼了,這叫情之所至。
嬌嬌就算沒有允恭的幫助,也能成為才女。
他把紙張疊好,放在了衣襟裡,開口道:“我很喜歡。”
年嬌扭過了頭:“真的?”
“嗯,”四爺沉聲道,“這是朕登位以來,收到的最貴重,最誠心的禮物,千金也不換。”
年嬌驚喜地翹起嘴巴,紮進男人懷裡:“皇上沒有誆我?”
在宮人的瞠目下,四爺熟練地托住她的腰,斬釘截鐵道:“君無戲言。”
年嬌信了,君無戲言這句話,隻有皇帝才能開口。
她喜滋滋的,恨不能把翊坤宮的對話抄錄一份,給遠在西南的二哥聽一聽,二哥從前說她真正的作詩水準連學堂的學生都不如,哼哼,如今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這可是價比黃金,千金也不換!
結束了最後一場大戰的年羹堯打了個噴嚏。
誰在念叨他?
他隻覺心神不寧,自太上皇傳位的消息秘密傳來,他失神後便是振奮,行軍布陣越發謹慎,治軍也越發嚴明。如今終於有了戰果,他隻想著儘早回京,替從前的四爺,現今的皇帝送上賀禮。
年羹堯深吸一口氣,提筆寫下八百裡加急的戰報。
“皇恩浩蕩,謝主隆恩。臣不負皇上與太上皇的惦念,擒獲賊首,終是平定了這一場動亂,一應事宜,還望皇上聖裁!”
第69章
戰報傳進京城的這一日,恰恰是後宮眾人盛裝拜見皇後的日子。
冊封聖旨已下,便是板上釘釘再無更改,不論心中怎麼想,嬪妃們精心打扮,乘轎的乘轎,步行的步行,不敢有片刻耽誤地前往長春宮請安。
順嬪麵上不顯,心下冷沉。自進宮以來,她與皇上的距離仿佛更遠了幾分,宮裡比府裡大了不知多少倍,而皇上獨獨留宿養心殿與翊坤宮,她想見到皇上,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想見皇上不為彆的,光是說說四阿哥的乖巧,借五阿哥來彰顯自己的慈愛,對日後都是大有好處。可這麼多天了,養心殿那裡,除卻賜給五阿哥的關懷和賞,其餘的什麼也沒有,莫說侍寢了,皇上就是來坐一坐,也成了她的奢望。
寧貴人比她還要不忿,還要恐慌。
順嬪至少生養了阿哥,她們這些潛邸的老人,若是沒有一兒半女傍身,等新一屆的選秀開始,後宮進了新人,豈不是迅速地淪為了明日黃花,被人遺忘到腦後?!
還有個寵冠六宮的貴妃杵在那兒,要想出頭,簡直千難萬難!
說起貴妃,寧貴人抬起頭,直直地往最前方望去。
年嬌坐在左手邊第一位,她仿佛到了有一會了,正優雅地捧著茶水,小口小口地喝。寧貴人的目光,掠過她貴妃製式的穿著,桃色金紋的旗裝,還有頭上戴著的,華美而不失典雅的花鈿,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裡。
她幾乎沒有了心情再看那張奪目的臉,不想看到滿宮的女人成為陪襯,寧貴人刺痛般地收回目光,扭過了頭。
年嬌渾然不覺有人在盯著她。
雖然她最愛的是果露,但大清早的茶多喝一點也好,提神。
至於為什麼提神……
年嬌皺了皺鼻子,為彰顯對皇後的重視,昨晚上,她特意和四爺強調了好好睡覺,一鑽進被窩就閉上了眼睛。
察覺到床邊冷颼颼的視線,年嬌睜開眼,十分認真地解釋:“明早還要給皇後娘娘請安。”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解釋,四爺的神色絲毫沒有回暖,不顧她不久前送去的禮物,淡淡地反問:“怎麼不見你一大早起來同朕請安?”
年嬌小聲說:“好像沒有後妃集結,前往養心殿拜見皇上的議程。”
四爺:“……”
年嬌深刻地認識到了什麼叫禍從口出,在榻上學請安學了個遍,終於被允許特赦。
四爺仿佛也知道她比常人易於恢複的體質,剛好把控著那一個度,不算折騰太過,也沒有輕易放過了她,此時此刻,小花妖卻痛恨起自己的體質,恨恨地抿了口茶。
滿大殿的人都不知道貴妃在想什麼,她們小心翼翼地陪坐著。不一會兒,齊妃到了,走到年嬌跟前的時候,步伐停了一停。
不知有多少人屏住了呼吸,可出乎她們意料的,齊妃並沒有不敬之舉。
齊妃利落福身,年嬌飛快地放下茶盞,用雙手攙扶她起來。
“李姐姐撫育皇嗣,勞苦功高,我還有很多要向李姐姐學習的地方。”年嬌朝著她笑,眸光真誠,笑得齊妃恍惚起來,嗅到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齊妃坐下的時候,頗有些彆扭,嘀咕年氏怎麼沒變,還是這幅聰明和不聰明交織的樣兒?
心裡卻是舒暢了,歡喜了,那最後一絲爭鬥的念想也儘散了。
想到弘時那些豪言壯語,果然還是打孩子要緊……
齊妃竟甘願屈居貴妃之下,叫寧貴人失望萬分。
殊不知這是四爺教她的,早上起來,他實在被年嬌纏得受不住了,隨口提點了她幾句。年嬌覺得新職業新氣象,從前二哥教導的東西也過時了,聞言,高高興興地記了下來,準備為她的人設添磚加瓦。
年嬌繼續捧著茶,小口小口地抿,叫一旁侍奉的長春宮宮女暗暗記了下來,貴妃娘娘喜歡喝這個。
又過了一會兒,皇後從寢殿出來了,年嬌率先起身,恭謹地道:“臣妾給皇後請安。”
齊妃慢她一步,緊接著便是眾多妃嬪,皇後含笑看了年嬌一眼:“免禮。年妹妹十分喜歡我這兒的茶,不如多帶些回去。”
話中顯現的非同尋常的溫和,叫更多的盤算落了空。
寧貴人失望之下,再也按捺不住了。難不成皇後察覺不到年貴妃的威脅,察覺不到年家的風頭,有朝一日將會蓋過皇後的母族烏拉那拉氏嗎??
也隻有皇後出手,才能遏製年氏的風頭,她們唯一的指望便是皇後娘娘了。
聽著皇後與貴妃拉家常的對話,寧貴人心裡火燒火燎,找尋時機而不得。就在這時,長春宮外,傳來高昂的報喜聲:“四川戰報——年羹堯年將軍大勝,斬敵數萬,肅清叛賊!”
一片長久的寂靜。
年嬌麵頰浮現驚喜的紅潤,皇後愣了愣,眼底也露出喜色。
順嬪微微有些失態,隨即便是長久的怔愣,誰能想到呢?
難不成是上天要幫著年貴妃?自家二哥打了一場勝仗,這個時候傳到京城,簡直是獻給皇上登基的最好的賀禮,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備齊了!
就連懋嬪和裕貴人的臉上,都浮現些許失神。
就在昨日,貴妃的大哥年希堯憑借救駕之功,被敕為三等忠成侯,加封從二品學士。
三等侯爵的敕令,不少人覺得高了,即便有外戚和抬旗的加成,再怎麼說,年希堯從前也隻是個籍籍無名的漢軍旗知府而已,頂了天就是個伯爵。再說了,年遐齡作為貴妃的父親,本就有爵位敕封,如此,年家豈不是一門兩爵?
可不等有意見的臣子們說話,聖旨的開頭,叫所有人啞口無言——“秉承太上皇聖喻”。
什麼意思?這是太上皇的意思,從二品學士這個官職,才是皇上真正授予的。
無數人感歎年希堯聖眷之隆,後宮也隱隱約約聽說了,就在這時,年羹堯又打了勝仗,還是這樣關鍵時候,振奮人心的一場仗。
她們幾乎能夠想象皇上該是多麼龍顏大悅,寧貴人怔愣許久,回過神,拚儘最大的努力,叫自己笑得好看一些:“嬪妾恭喜貴妃娘娘!貴妃的兄長各個出息,指不定過些時日,年家便是一門三爵,彆家都比不上。”
齊妃麵色一變,這話怎麼陰陽怪氣的?
年嬌覺得寧貴人的笑很是刺眼,瞧著有些不舒服。
她壓住上翹的嘴角,臉拉得老長:“什麼一門三爵,皇上難不成把聖旨給你看了?”
年嬌越想越氣,這個武氏明明比她大幾歲,常識比她還欠缺。
一時間把謙遜的人設拋到九霄雲外,年嬌絞儘腦汁,發揮最為伶俐的口齒,學著四爺訓斥她的風範,板著臉道:“什麼彆家都比不上,皇後娘娘的外家可是承恩公。本宮都知道公爵比侯爵尊貴,再說了,皇家個個都是親王郡王,封爵的數都數不清,你的意思是皇家也比不上?”
她頭一次抬出“本宮”這個詞,頓時有了更大的底氣,幾乎複製了四爺板著臉的神態,連罵人都流利了起來。
那副模樣叫齊妃目瞪口呆,半晌回不過神:“……”
年嬌最後總結:“你這是在造謠。”
寧貴人萬萬沒有想到貴妃竟是不管不顧地訓斥了自己,且十分不走尋常路,這一頂頂的帽子扣下來,她哪裡還有活路??
那板著臉的模樣像極了皇上,寧貴人哆嗦了一下,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從前潛邸伺候的人都說貴妃脾氣好,久而久之,她竟是忘卻了年氏拒絕她分寵的事,寧貴人臉色變得蒼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嬪妾,嬪妾……”
百口莫辯之下,她猛地扭頭看向皇後,求助的希冀火焰,在接觸到皇後冷得刺骨的眼神的時候,驟然被澆熄了。
“寧貴人,揣測朝堂大事,你好大的膽子。”
皇後也是半晌才回過神,暫且把看向年嬌的奇異目光壓了下去。
她嚴厲道:“年將軍打了勝仗,自是普天同慶,本宮心底的高興絕不比貴妃少。而你說出這樣一番話,是何居心?”
第70章
寧貴人如何也沒有料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樣發展。
她恭賀貴妃的本意,是要高高地把年家捧起,更多的用意是說給皇後娘娘聽——誰知道挑撥不成,自己都快要自身難保了。
此時此刻,寧貴人想破腦袋也不明白貴妃怎麼能突然發威!
她是真的後悔了,麵對震怒的皇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皇後冷笑著繼續道:“不敬皇家,蔑視宗室,就是你武氏全族的教養?”
寧貴人渾身一顫,聽見“武氏全族”四個字,蒼白的麵色驟然轉為慘白。
再不辯解,怕是要連累家人,她當即磕了個頭:“娘娘!嬪妾——”
年嬌哼了一聲:“什麼教養,連公爵比侯爵尊貴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從小到大讀了什麼書。”
齊妃:“……”
齊妃忽然覺得自己輸了。
其餘妃嬪大氣不敢出,她們恍惚地坐著,貴妃這幅厲害的模樣,在她們腦中深深地印刻下來。
皇後醞釀出的怒意都散了散。
她無奈剮了年嬌一眼,年嬌態度驟然變得端正,仔細看去還有些乖巧。
皇後扭過頭,不鹹不淡地重新望向寧貴人:“大喜的日子,本宮也不欲罰的太過,就不下旨申飭你的家人了。回去閉門反省,再抄一百卷經書靜心,什麼時候抄完,就什麼時候出來吧。”
一百卷經書……
這得抄到何年何月?
離皇上登基還沒有多久,這份懲罰不啻於打入冷宮,等抄完出來,後宮哪裡還有寧貴人的落腳之地?
順嬪的手指蜷了蜷,望著高居其上的皇後與貴妃,竟是從心底生出畏懼的情緒。
她垂下眼,努力壓住這一絲畏懼,等到皇後讓她們告退,獨獨留下年嬌說話的時候,低著頭,走出了讓人覺得壓抑的長春宮。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了。
能遏製貴妃盛寵的唯有皇後,可當皇後與貴妃是一條心,她們這些思緒各異的人,仿佛都成了可笑的跳梁小醜。
不,一條心還不足以形容她們的關係,皇後簡直、簡直是在養女兒。
電光火石間,順嬪想到了更為可怕的東西——
皇後膝下無子,且貴妃待皇後的恭敬不是作假。既如此,若貴妃誕下皇子,皇後何不扶持與她關係好的貴妃之子,順順暢暢地當她的母後皇太後?
順嬪呼吸都凝滯住了,直至貼身婢女在旁呼喚:“娘娘,娘娘……”
順嬪的神誌堪堪被喚醒,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
她的精氣神像是渙散了一般,踉蹌著扶住婢女的手臂,低聲道:“回宮吧。”.
滿朝上下有眼睛的人都能發現,皇上很高興。
如今的皇帝、從前的雍親王,實在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一個人,冷肅才是他的代名詞,說句誇張的話,他的“凶名”傳出去,都能止小兒夜啼。
如今年羹堯打了勝仗,皇上自早朝起,便是和風細雨,情態極為溫和,往日與他並不對付的九爺九貝子頭一個恭賀,竟是被皇上當場授予監管理藩院的差事!
五爺喜出望外,九爺更是暈暈乎乎,大喜之下,好話不要錢地放送出來,不外乎年羹堯順利平叛都是皇上領導有方,等等等等。
叫三爺好一通鄙視,據他所知,年羹堯可是被老爺子任命的,和皇上領導有方扯不上關係。
但無論如何,年羹堯都是從前雍親王的門人,當今貴妃之兄。他的戰績等同於新帝的政績,在政權更迭的如今,這場勝仗既能振奮人心,又能穩定朝局,堪稱帝王登基最好的賀禮,皇上高興,也是情理之中。
大臣們幾乎能預料到年羹堯回京,該受到什麼樣的禮遇,無數豔羨的目光投向年府,暗暗感歎年遐齡真是好運道。
就在這時,他們聽說了一個消息——忠成侯上表推辭從二品學士的任命,表明自己不願為官,隻想深入鑽研閒暇時的愛好。他雖身不在朝堂,仍舊一心為聖上效命,懇請皇上能夠準許。
一石激起千層浪,年希堯上表推辭的消息,代替其妹被封做貴妃,一躍而成京城最大的八卦。
養心殿,四爺看了許久,把折子放到一邊。
蘇培盛新沏了一碗茶,就聽皇上問他:“允恭身體如何了?”
“奴才聽從萬歲的吩咐,每日都去打探,年大人如今傷勢養得差不多了,時常能下地走一走。”
四爺“嗯”了聲:“改日貴妃的冊封大典,他若不能出席,也是一大遺憾。”
對於上表請辭一事,卻是隻字不提,眼見天色已晚,他擱下筆,徑直往翊坤宮走去。
蘇培盛熟門熟路地跟在身後,宮人們安靜地提著燈。
經曆了一開始的震動,他們當下已是習以為常,皇上敬重皇後,時常到長春宮坐坐,對於貴妃的愛憐,卻是尋常人家也不多見。
敬事房如今都快全體失業,據說敬事房總管第一次舉著綠頭牌求見的時候,皇上瞥了眼,就把他晾在了一邊。
敬事房總管欲哭無淚地瞧著蘇培盛,滿眼寫著蘇公公救我狗命。
蘇培盛沒好氣地朝他做嘴型:“還不下去?”
敬事房總管低頭看了看擺在最前的貴妃的綠頭牌,覺得自己還是不夠揣測聖意,立馬圓潤地退下了。
如今離新帝登位才過了多久,敬事房全體上下都成了吃閒飯的,好在薪水不變,就是後妃們給的外快少了。對於敬事房總管的遭遇,蘇培盛很是淡定,都快胖成球了,收收褲腰帶不是應該的嗎?
四爺遠遠地瞧見翊坤宮燈火輝煌,他笑了下,原本不錯的心情更為高漲。
殿前的花園造了一個小窩,年百福卷著尾巴睡在裡頭,聽見動靜,它豎起的耳朵抖了抖。
四爺懷疑它都忘了他這個舊主,隻一心一意地護著新主人。奈何年羹堯打了勝仗,皇帝原本路過小窩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凝視百福許久,道:“今晚給你加肉吃。”
年百福搖了搖尾巴,很是給舊主麵子,四爺又笑了,跨進殿門的時候喚了聲:“嬌嬌。”
年嬌親自擺好碗筷,聞言翹著嘴角:“皇上來啦。”
膳桌就在不遠處,四爺一邊走一邊道:“聽說今天你在長春宮發了威。”
什麼叫發威?年嬌警覺起來:“皇上不會是為寧貴人求情的吧。”
四爺:“……”
“我給她求情乾什麼。”四爺板起了臉。
他覺得皇後的懲戒還是輕了,但這些都不如年嬌帶給他的驚喜大,蘇培盛向他複述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年嬌哼哼一聲,得意洋洋起來:“皇後娘娘也誇我威風。這些都是和爺學的,從前在府裡的時候……”
這更是四爺沒料到的,他正要捧起的碗筷放了下去,挑起眉,毫不吝惜地誇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年嬌嘴角更翹,她整個人貼著四爺坐下,抱著他的手,敘述寧貴人有可惡常識有多欠缺。
不等她抱怨完,四爺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光是抄寫佛經還不夠,再賜幾個嬤嬤下去,教導武氏規矩。”
今天的皇上格外好說話,年嬌仰起頭,眼眸亮亮的,像盛著夜空的星星。
很快,把寧貴人忘到了旮旯角裡,她輕快地說:“我二哥……”
終於提到年二哥了,四爺神色更加溫和:“嬌嬌的幾個兄長都很好。”
年嬌重重點頭,就聽四爺道:“我已下了聖旨,年羹堯不日凱旋,將於宮中舉辦慶功宴。他沒有辜負汗阿瑪的期待,日後更重的擔子,朕也能放心讓他扛了。”
朝堂的事情年嬌不懂,她嗯嗯幾聲,那副模樣,仿佛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
四爺失笑,一時間升起促狹的心思:“如今不咒你二哥了?”
“……”年嬌臉一紅,辯解似的道,“原來都是我亂說的。”
心裡卻下意識地琢磨起來,她都那麼努力了,二哥總不能重蹈覆轍吧?
雖然從前的王爺許下承諾,說什麼君無戲言,二哥的命總能保住,但年嬌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等她思考要不要再給年羹堯去一封信,教導他謙虛謹慎的做人之道,四爺抿一口湯羹,提起了年希堯:“允恭平日最喜歡什麼?”
年嬌一愣,想了想說:“大哥最喜歡鑽研他那些愛好,醫術,幾何還有琴藝。”
最了解兄長的果然是妹妹,四爺頷首:“你大哥的畫技亦為高超。”
四爺想起了年希堯上呈的折子,所附還有一幅畫像,正是太上皇的肖像畫。這樣的臣子,任何一位君主都會偏愛。
耳邊傳來年嬌的附和,纏著手臂的力道更緊了些,四爺低頭,給她夾了一塊酥肉,隨即慢條斯理地道:“不像貴妃,平日裡最喜歡吃飯。”
年嬌:“……”
年嬌睜大了眼睛,唰地收回了手。
她今晚都沒叫小廚房燒滿漢全席,皇上這話好沒道理,她氣呼呼地道:“那爺最喜歡什麼,最喜歡我?”
輪到四爺啞口無言了。
他動了動唇,在年嬌的虎視眈眈下,半晌應了聲。
年嬌轉眼得意起來,四爺心想,他是不想叫她哭得眼睛紅,鬨得他半宿睡不著覺……
算了.
貴妃娘娘最終沒給自家二哥去信,一覺睡醒,她便忘記了這回事。
離冊封大典越發近了,年嬌生辰也相距不遠。朝堂上下最為關心的忠成侯辭官,直至半月後還沒個定論,他上書的折子,到底被四爺按下不表,於是滿朝文武都明白了,皇上這是舍不得。
便有人酸溜溜的,年家出了一個貴妃還不夠,也不怕烈火烹油,引火燒身!
年希堯辭官乃是明智之舉,他們無法攻訐;貴妃身處深宮,他們也無法冒著惹怒萬歲的風險,彈劾其榮寵太過。
從前的雍親王是什麼脾性,他們為官多年,哪還不清楚?若不是八爺謀逆,被太上皇安排得明明白白,指不定現在是個什麼下場。
貴妃的事說白了是帝王私事,窺探帝王私事,豈不是不要命了?
有人念頭一轉,便把主意打到了另一個年家人身上。
漸漸的,市井湧現出了年羹堯遠在四川、擁兵自重的謠言,雖是萌芽,隻等哪一天長成參天大樹,傳到皇帝和朝中重臣的耳朵裡。
十月二十八日,年羹堯帶兵凱旋。
大清許久沒有一場勝仗來提升士氣了,何況還是新帝登基的關鍵時候。為彰顯重視,皇帝率領百官於宮門親自迎接,更有禮部官員候在城門外,為大軍指點方向,接風洗塵。
年羹堯胡子拉渣,甲胄蒙滿了塵埃,等餘光望見宮門飄揚的旌旗,嘩啦一聲下了馬。
當著禮部官員的麵,他摘下頭盔,砰地跪了下來。
身後的幾位副將,都默默地下了馬,阿保上前一步,接過年羹堯的頭盔,立在了他的身後。
在禮部官員震驚的注視下,年羹堯膝行往前,就這樣一步一步,往宮門挪去。
明黃色的華蓋離他越來越近,年羹堯恍若注進了無限的精力,眼神更堅毅幾分。
而此時此刻,宮門一片寂靜,文武百官皆是目瞪口呆。
九爺張大嘴巴,十爺覺得自己世麵還是見得少了。
此人……打了勝仗,竟是跪著回京……
四爺怔愣許久,忍不住向前走去。
他肅著臉,步伐越來越快:“亮工何苦如此?”
年羹堯停下來,遠遠地朝四爺磕了個頭:“我有今日,全賴太上皇與皇上的信重,大軍能打勝仗,也因沐浴當今的皇恩。”
說著,眼眶發紅:“做人不能忘本,為臣更是。”
最後他道:“四爺,臣不負您的期望,臣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