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皙踉蹌著坐了下來。
他死死盯著隆科多:“你能有什麼辦法?”
.
早先時候,隆科多因為李四兒遭到康熙訓斥,幾乎顏麵無存,但佟家齊心合力,到底保住了他。
對於他依舊任作步軍統領的事,滿朝文武沒覺得奇怪,畢竟是皇上的親表弟,且能力卓絕,從前與皇上多年的情誼,還是假的不成?
再怎麼斥責,罵完了也就過去了,頂多聖心不如從前而已。而今隆科多辦差老老實實,身上驕狂也不見了,很有年輕時候的風範,康熙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也是和緩了許多。
良妃下葬不久,聖母皇太後佟佳氏的忌日到了。康熙來到景仁宮,他親額娘生前所居的地方,想起了童年時的種種,又想起了與他青梅竹馬的表妹孝懿皇後,神色有些傷感。
他老了,上回心疾過後,到底傷了根基,就連批折子的心力,也大不如前。
康熙對年希堯道:“允恭,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啊。”
年希堯低聲道:“皇上的頭發離全白還早著。”
康熙忍不住笑了。回到乾清宮,他對朝堂上的老臣寬仁起來,尤其是佟家人,親舅舅佟國維得到了如流水般的賞賜與慰問,皇帝還派遣了太醫,替舅舅日日把脈,隔幾日便要過問。
相反,對雍親王的要求卻一日比一日嚴厲,往日慈和的模樣消失不見,時常因他上呈的奏折而批評,便是四爺習慣了重壓,也難免有些緊繃。
終於得了空,在王府書房議事的間隙,幕僚與四爺道:“聖上念舊,老臣們是高枕無憂了,對王爺來說,恐怕不是有利的後果。光是屬下聽到的國庫借銀,短短兩天,又發生了五起,聖上之仁,恐怕不是天下百姓想要的仁。”
最後一句,是他用氣音說出口的,四爺麵容冷峻,緩緩道:“慎言。”
幕僚匍匐下去,四爺終究沒有治他的罪,深思良久,往棲桃院走去。
越是臨近,他心頭的雜念越是一掃而空。
最近年嬌也不知道在乾什麼,因為過於忙碌,他與她的相處時間難免變短,但她一聲都沒有抱怨,湯照常送,狗照常遛,可照常兩個字,便是最大的不尋常。
四爺認定裡頭有鬼。
漸漸的,他都不敢忙到太晚了,生怕再冒出與日記本等同的“驚喜”,儘量把事在晚膳前辦完,辦不完的也不記掛了,明早起來繼續。
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主子改掉熬夜的壞習慣,蘇培盛是恍惚的。
這,年側福晉還沒勸王爺注意身體呢……
如此過了兩三天,四爺越發認定年嬌在鬼鬼祟祟,因為她連最愛的日記也不寫了,偶爾翻閱,其上也沒有新添。
隻是礙於政務,終究不能白天前去探看,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男人的步伐越來越快,負在身後的掌心也微微握緊。
遠遠瞧見漂亮美人坐在窗前奮筆疾書,四爺眼一眯。
他說年嬌怎麼不惦念冰碗了,原來是找到了新的愛好。
四爺冷肅著臉,不讓自己猜測下去,示意蘇培盛等人住嘴,慢慢地往屋裡走。
年嬌有個壞毛病,一旦動筆便會沉浸,如果不是外頭產生動靜,她能寫到天荒地老,直至耳邊腳步聲響起,她才慌張地回頭。
四爺已經看見了她寫的全貌。
是話本,第一行立著明晃晃的標題,《書生與桃花妖》。
四爺:“……”
四爺嘴角一抽,三兩下掠過內容,隻見開頭寫著:“從前有個書生,排行為四,俊美善良,就是性格嚴厲了點,在學塾裡當夫子,教訓學生的姿態令人害怕。”
“有一天進京趕考,他夜宿廟裡,遇見了一隻桃花妖。”
“桃花妖容貌美麗,仿佛神仙下凡,她說,‘我姓年,是桃花化身,看你這幅打扮,一定是個才子吧。背首詩給我聽聽!’”
“書生畏懼妖術,隻好屈從,桃花妖聽著滿意,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劃掉)男人了,須得隨叫隨到,每天為我背詩作畫,一天不能落下。’”
“書生忍氣吞聲,連連答應,‘好的。’”
四爺跳過開頭,去看結尾——
“桃花妖滿意無比,最後,他們過上了幸福圓滿的生活。”
四爺:“…………”
四爺終於出聲:“嬌嬌。”
年嬌遮住稿子,坐得筆直又端正。
四爺問:“你莫不是想要投稿?”
年嬌眼眸一下子亮了。
她像是找到知己一般,借鑒現實的緊張一掃而空,軟軟地和四爺道:“福晉前些天贈我話本……”
把前因後果敘述一遍後,年嬌問:“我的情節和文筆怎麼樣?書肆最流行誌怪故事,如果扯上人妖相戀,賣得不知道有多火爆。”
她知道自己畫畫不好,但話本是從未涉足過的領域,指不定就能暢銷京城呢?
四爺毫不留情地想要駁斥,有哪家書肆瞎了眼地接下,第二天就要倒閉。
話未出口,目光掃過“排行為四”“才子”“我姓年”等描述,轉眼咽了回去。
太明顯了。
若是細想,難免與雍親王府扯上關聯,勳貴百姓最愛皇家秘辛,也許發酵數日,緊接著暢銷京城,並不是虛言。
隻是他和她有被當做猴子看的風險。
四爺沉默片刻,道:“情節不錯,文筆上佳,但與其賣與書肆,不如賣給我。”
年嬌微微睜大了眼,就聽他麵不改色道:“嬌嬌所作,我想要妥善珍藏。”
一秒,兩秒,三秒……
年嬌臉紅了。
她小小聲地說“嗯”,像是要掩飾不尋常的反應,漂亮的麵容帶著矜持:“說什麼賣不賣的,爺儘管拿去就好。”
原來在王爺的眼裡,她的大作是無價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