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穗從賀朝家裡回來的時候正是大中午, 她並沒有讓賀朝送她回衛生所。
“行了,都走了一天的路,你也休息休息。”她笑著道, “再說了, 這在村子裡我還能迷路嗎?”
少年站在門口,他看著台階下的她, 原本總是肆意張揚的他有些沉默。
薑穗看到他垂下眼眸, 才開口:“今天, 謝謝你。”
小薑醫生輕輕搖了搖頭仍舊是那麼溫柔,還有著寬和與一絲羞赧:“嗨,這算什麼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笑著:“賀老四,今天也謝謝你啦。”
說完她朝他擺擺手, “不說了, 我回去了。”她彎下腰正準備背起背簍,結果手下一輕,又被少年拿走了。
“誒?”不是說好不送她了嗎?
“賀老四!”
高挑的少年輕而易舉地將背簍背著, 往前走就好幾大步, 像是生怕她追上來似的,然後回頭看了她一眼, 也已經恢複了以往的不馴與張揚。
“小薑醫生, 省省吧,追不上我的。”他濃墨的眉眼在烈日下顯得格外灼灼,黑眸又重新閃爍著得意又肆意的流光, “就你那小身板,上山走幾步路就累了,背的回去嗎?”
小薑醫生羞惱,就連生氣起來都是沒什麼威懾力:“賀老四!你給我站住!”
賀老四身高腿長, 小薑醫生也因為他的話下意識地拔腿往前追,結果根本追不上,少年跟逗貓似的在她快追上的時候又加快速度。
他背著不輕的籮筐還在嘻嘻哈哈:“跑慢點小薑醫生,可彆摔著了。”
這樣得意的模樣,薑穗真是想上前踢一腳,卻也沒注意自己臉上帶著的笑意。
“穗兒,你這是在乾什麼呢?”
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薑穗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轉頭看過去,看到了周冬花正帶著個草帽,手裡提著大錘子,一副要去修什麼東西的模樣。
周冬花自另一條分叉路而來,遠遠地就看見村子裡素來穩重的小薑醫生在一路快步追著什麼。
走進看後看見她長發紮了個麻花辮,碎發因為隨著走動飛揚,幾根偶爾黏在臉上,卻也掩飾不住小蔥般清新脫俗的純美,在陽光下更好看了。
周冬花偏過頭就看見薑穗在追什麼,不遠處一個高挑的男人正站著。
他背上背著裝滿了草的籮筐,因為太熱而挽起袖子,露出了結實的手臂,線條流暢,他瞧見了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點了個頭便轉過身去,顯然是在等著她身旁的薑穗。
周冬花眉頭微微皺起,她拉了拉薑穗,在對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壓低聲音道:“穗兒,你跟賀老四這是在處對象?”
薑穗一聽哭笑不得,她將碎發撩到耳後:“這什麼跟什麼呀花姐,你從哪聽說的事?”
周冬花眉頭更皺了,目光有些懷疑:“沒處對象,你們這是在乾什麼?”她像是一驚,“難道他搶你東西了?”
“沒有沒有,花姐你彆誤會。”薑穗無奈地笑了笑:“昨天陳叔吩咐我上山采點草藥,找了個熟悉山裡情況的人帶路,這不,找了賀老四。”
薑穗並沒有說人是她自己找的,陳醫生原話是讓她去找李隊長,但是她想到剛剛周冬花看賀朝有點古怪的眼神,心下頓時留了個心眼,話術一轉就讓人以為賀朝是陳醫生找來了。
“這樣啊……”周冬花看起來若有所思同時又有些奇怪。
薑穗非常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她看了眼在前方老實等待,百般聊賴已經蹲在一旁拔野草的少年,然後轉回視線,像是什麼也沒有察覺一樣詢問周冬花。
“花姐,是怎麼了嗎?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和賀老四在處對象啊?”
薑穗的模樣實在是太過於坦坦蕩蕩,一般年輕的姑娘聽到這樣的事情就算不是真的,也會害羞而著急忙慌地澄清,而她淺色的眼眸卻平靜又坦然,絲毫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覺得害羞。
真是一個不一樣的姑娘,周冬花有些讚賞,心裡也開始不相信村子裡起來的流言蜚語。
“穗兒啊,”周冬花拉住了薑穗的手,“你還是離賀老四遠一點,聽姐的話,賀老四家裡什麼成分?你什麼背景,彆和這些個不三不四的人走在一塊,村子裡的人儘找這些事消遣的。”
“花姐,賀老四人挺好的。”薑穗一聽眉便微微蹙起,她沒想到一向對村子裡所有人都同等對待的花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像是想到什麼,詢問道,“花姐,是不是咱村裡有什麼閒話了?”
周冬花本來還不想說的,但是看著薑穗原本還帶笑的臉沒了笑容,蹙著眉頭的模樣讓人看起來就心生憐愛,她歎了口氣,看看四周沒人,隻有賀老四蹲在不遠處,估摸著應該沒聽見。
於是她湊近薑穗,聲音壓得更低道:“公社食堂磚出了問題,我今兒去找李旺家借錘子水泥,擱路上聽到的。”
“有人說你在和賀老四處對象,偷偷摸摸的還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周冬花看了她一眼,“還有啊,楊建業還說賀老四偷了他的東西呢!”
“怎麼可能?”薑穗脫口而出,如果是楊建業被人蒙頭打一頓她可能會相信是賀朝乾的,但是偷東西是絕對不可能。
賀朝是來乾什麼的?
他可是來當好人的,怎麼可能還會偷東西乾這種事?
周冬花有些驚訝小薑醫生會維護賀老四,而且還如此斬釘截鐵,似乎是態度有些強硬,小薑醫生神色和緩了下來,朝著她笑道:“謝謝你啊花姐,能和我說這些。”
小薑醫生看周冬花還想說什麼,笑著溫柔地截斷了她的話:“花姐,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賀老四是什麼人,我也知道的。”
小薑醫生朝她笑了笑:“況且楊建業是什麼人,我也是知道的,您也清楚不是嗎?之前他還說您是因為追求他失敗才看不慣他的。”
“什麼?!”周冬花震驚,隨後是氣憤,血壓一下子就上來了,“楊建業說了什麼?”
當把矛盾從自己轉移到彆人身上之後,彆人就不會再來關注自己了。
小薑醫生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花姐,您不知道嗎?”
於是等到賀朝看到薑穗和周冬花告彆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
賀朝蹲在小道旁,懶洋洋地抬眸看薑穗。
“喲,您這是聊完天了?”
薑穗有些心虛,不知不覺就和周冬花一起罵了楊建業二十分鐘,她也沒想到會這麼久,主要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一遍就得要十分鐘了,中間還穿插著周冬花憤怒的辱罵。
不得不說還是第一批知青在和平村待的久,周冬花已經完美掌握住了和平村罵人方言。
賀老四就看見小薑醫生並沒有因為他的調侃露出無奈又歉意笑容,而是神色不大好,顯然是剛剛聽了周冬花說了什麼。
賀老四為了避嫌,並沒有刻意去聽她們二人對話,反而專門離了一段距離,隻是偶爾能聽見周冬花大嗓門的怒罵,對象是楊建業。
賀老四站了起來,影子落了一大半在少女身上,他也不笑了,目光沉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賀朝問。
小薑醫生仰頭看他,因為陽光的照射讓她微微眯起眼睛,隨後她重新低下頭,將臉轉了過去。
賀朝心下發沉,他眉頭微微皺起,剛要說什麼,就聽見麵前的少女開口了。
“楊建業說你偷了他的東西。”她說。
賀朝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她又說道:“他還散播謠言說我和你處對象。”
都不用猜就知道這件事肯定也是楊建業乾的。
林依前段時間跟她說已經和楊建業斷了,而楊建業則是天天來找她懇求哭訴,還把楊建業寫給她的信給薑穗看。
薑穗記憶猶新,因為她想象不出這是一個快30歲人寫的信而不是13歲人寫的信。
“依依,我十分想念你,非常的想念你,你可否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不能就這樣直接判我死刑,連一個緩期徒刑都不給我,你不能這樣的殘忍!
昨天夜裡,我半夜噩夢哭著醒來,淚水沾滿了枕頭,你知道我為什麼哭嗎?因為我夢中都是你,而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薑穗看到這裡就看不下去了,有點想吐,林依還在問她的感想。
於是薑穗就隻能指著第三行,“楊建業這裡的‘昨天夜裡’與‘半夜噩夢’重複了,應該是‘昨天,我半夜噩夢……’”話還沒說話手裡的信紙就被林依搶走。
“穗兒,你能不能開點竅啊?”林依恨鐵不成鋼。
沒有開竅的薑穗卻知道楊建業就此恨上她了。
之前林依也跟她說楊建業在心裡對她也有諸多埋怨,順帶抱怨最近乾活李隊長把他和賀朝分在了一起,說被賀朝針對了,還話裡話外狠狠踩了一腳這個沒文化的鄉下人。
當然狠狠踩一腳是薑穗自己發現的,楊建業寫的東西有點水平還隱晦,隻不過林依覺得說兩句這些黑五類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反而習以為常。
但這的確就是歧視。
而此刻,被歧視的對象也是被造謠的對象,少年聽到了她的複述,黑眸裡升騰起了怒意,眸色森森而又銳利。
“楊建業……”少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嘴裡過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感覺手臂被人抓住,低頭看去,看到了少女擔心的眼眸,“賀老四,你彆衝動。”
賀朝看著她,聽到了這個對於這個時代人來說十分嚴重的謠言,她卻沒有過多的羞憤和氣惱,而是擔憂又平靜地望著他。
賀朝黑眸一眨,問她:“你不生氣嗎?”
薑穗看到了他黑眸深處沉沉的火焰,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輕聲道:“我生氣。”豈止是生氣,想胖揍楊建業一頓的心都有了。
賀朝的視線移到自己的手臂上,麥色的皮膚上有一隻白皙的手搭在上麵,抓著他,他輕笑了一聲:“那我幫你出氣。”
“不用你幫我。”
他聽見她溫柔的聲音,微頓後抬眸看向她,她那雙淺色的眼眸裡平靜又溫和,她嘴角微微勾起。
“我們一起。”
一起弄死他。
賀朝挑了挑眉,囂張而又張揚,他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笑,黑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好啊。”他說。
然後她朝他笑了笑,仍然是那麼柔軟,完全看不出剛剛帶著一絲強硬的模樣,轉身朝前走去。
賀朝跟在她身後,自己都沒發覺唇角勾起泄露出的笑意如同穿破雲層的陽光,擋也擋不住。
係統看到他這樣就覺得心酸,這還不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