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宛如已經被凍結,在我妻善逸這一句輕聲低喃的自語落下最後一個尾音時,冥冥中似乎繃緊了一根弦。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這跟弦“啪”地就斷掉了。
對麵的狙擊手似乎察覺到了濃鬱的危機,連重新對準目標校準方位的打算都沒有,用於瞄準的紅點飛速亂飄,一旦紅點重新落在顏色顯眼的一團金色上,便立刻扣動扳機——按理來說一個訓練有素的狙擊手不應當觸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每一個能擁有摸到狙擊槍的家夥都該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甚至還能冷靜瞄著衝頭頂砸下的落石開槍的心理素質,但不清楚是從何而來的恐慌,單單隻是從瞄準鏡裡看見那一隻黃澄澄的瞳仁,周身頓時猶如置身於冰窖,寒冷刺骨,一種仿佛被天敵盯上的巨大恐慌便從心底破土而出,並且飛速攀升。
於是狙擊手幾乎是慌亂地連開了幾槍,大致因為本身的手感還在,肌肉記憶讓他即便在六神無主的狀態下仍舊憑借身體本能瞄對了方向。
但卻沒有一顆子彈成功打中。
天台上的金色影子甚至連幅度稍微大一點的的躲避動作都沒有,連表情都沒變過,臉上仍舊掛著恍然和無辜甚至帶點怯懦的神色,平靜地向右歪了下腦袋,一顆狙擊子彈便帶著疾馳而來的烈風從他耳邊旋轉飛過,將背後的牆體打了一個穿透的圓洞。
被劇烈氣流帶起的金色發絲尚且沒來得及順著重力垂下,以極其不標準姿勢扛著狙擊槍的金發小鬼就像初學者開玩笑一樣挪了挪槍口,眼睛重新湊到瞄準鏡後,似乎是在瞄準目標。
整體都快有其身高長度的狙擊槍就這麼被他抗在肩膀上,像是小孩偷玩了大人的玩具一般,瞄準鏡裡帶著紅血絲的黃瞳仁甚至眨都沒眨,就這麼輕描淡寫扣動了扳機。
下一秒,趴在掩體後隻露出半個腦袋的狙擊手渾身一震,狙擊槍上的瞄準鏡兩頭的鏡片應聲而碎,跟著倒黴的狙擊手一同歪歪斜斜栽了下去。
遠距離高空瞬狙,甚至還是在狙擊姿勢極其外行,且存在強大後坐力的情況下,精準狙穿了遠距離隱蔽處目標極小的狙擊槍上方不過硬幣大小的瞄準鏡頭。
倒黴狙擊手身邊的同伴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果斷把湊在眼睛前方的望遠鏡拿下,毫不猶豫轉身就撲進了樓台邊緣稍高點的掩體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匍匐挪進了地上開了個口的活板門。
“砰砰砰”幾顆狙擊子彈飛快點射追在他身後,擊碎了極近距離的磚石樓體,但萬幸的是,多虧他從心得快,果斷轉身就跑,身上沒多出幾個洞,隻多了幾條被迸裂的碎石塊劃傷的口子。
直到憋著一口氣跳進活板門的洞口,四周全部都存在牆體的遮掩,鋼筋混凝土的遮擋帶來了濃鬱的安全感,同夥這才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忍不住心底暗罵一句。
——這也太離譜了,港口黑手黨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挖來的這麼一個怪物?
同夥撫著緊張亂跳的心臟,深吸了幾口氣,才算勉強脫離了剛剛本能帶給他的巨大恐懼,隨即絲毫不準備在這裡繼續停留,果斷順著樓梯開始向下飛速逃生——“黃眼惡魔”會不會追過來目前隻是個未知數,但倘若那家夥真的記仇打算過來把他埋了,八百碼的直線距離不算遠,即便是從那邊的樓頂下來,再追到這邊,如果速度夠快,所用時間也不過區區幾分鐘而已,想活命得趁早跑。
這麼想著,同夥下樓梯的速度更是開始卯足力氣加快,而就在他轉身順著樓梯拐角繼續往下一樓層跑的時候,似乎是冥冥中的直覺,也可能隻是作為觀察員的本能,他下意識舉起望遠鏡,抬頭瞥了眼樓梯間牆上鑲嵌的窄方型窗戶。
而隻這一眼,他渾身的冷汗就都冒出來了。
高空直線距離八百碼,遠處高樓天台上那個金發小鬼似乎沒有轉身下樓的打算,而是毫不留戀地把肩膀上扛著的狙擊槍往邊上一扔,隨後輕飄飄抬腿跨過了樓頂大概三十公分高的立麵凸出牆體,單手攀著牆邊,重心向前倒去,雙腳微蹲踩在垂直的牆麵上,就這麼整個人全憑一隻手抓住樓頂邊緣的支撐力,把自己垂直掛在了高樓天台邊緣。
下一瞬,仿佛幻覺一般,一道金色電光從那個金發小鬼腳下猛然迸發,分明是大晴天,但同夥幾乎聽見了“轟隆”一聲的雷鳴,原本掛著那個金發小鬼的地方此刻隻留下了因借力而被踩出塌陷裂紋的一個坑洞,剛剛掛在高樓天台邊緣的金色人影猶如一道凜冽的電光,以令人類無法理解的速度猛然向著這邊的大樓飆了過來。
這可是八百碼距離的高空!!!你以為你是“重力使”嗎?!!
該同夥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手裡的望遠鏡隨手一扔,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往下邊的樓梯跑去,心裡的不祥預感宛如被戳了大動脈,“嗡嗡嗡嗡”狂響個不停。
他的預感一向很準,甚至已經靠著對危險的敏銳嗅覺而死裡逃生多次,從“雙黑”手下都活了下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成為這個勢力裡頗為重要的一個角色,連聯絡埋伏在港口黑手黨的臥底這種重要任務都可以交由他來做——但此時此刻,對這個同夥而言,無往不利的直覺似乎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因為他被一個姓我妻的掛逼給盯上了。
在這家夥六神無主地剛剛跑到下一個樓體拐角的窗底時,就在他頭頂的那扇窄窄的長方形窗外,隔著一層毫無阻攔作用的的透明玻璃,一隻較成年人要小幾圈、屬於未成年的手掌心突然毫無征兆貼了上來。
頭頂稀薄的光源被徹底遮擋,該同夥渾身僵硬,下意識揚起脖子,本能向上看去。
一個金色頭發的人影正扒在窗外,因為擋住大部分光源且逆光,所以看不清大部分麵容,隻能分辨出那一雙幾乎快要貼在玻璃上的明黃色瞳仁,此時正睜得大大地,直勾勾歪著頭向裡看。
似乎是發現了被注視的目光,那雙黃澄澄的瞳仁微微轉動了一下,眼白處的紅血絲似乎因為高空強風吹拂的原因而多出了幾條,但眼睛的主人似乎並沒有眨眨眼緩解一下眼球水分缺乏的打算,就這麼一眨不眨地往裡窺視著,隨後猛地向下一瞥,直直和這個快要被嚇破膽的敵方狙擊手同夥對上了視線。
“哦,原來你在這呢。”
我妻善逸嘟囔了一句,隨後抬起胳膊,一手肘就搗碎了這扇玻璃窗。
……
港口黑手黨大樓頂層,首領辦公室。
森鷗外坐在真皮寬敞座椅上,兩手支著抵在鼻梁前,太宰治悠哉悠哉在邊上站著,百無聊賴踩了踩光滑如鏡的地板,似乎被皮鞋敲擊地麵的“噔噔”聲給吸引,玩得不亦樂乎。
厚重有質感的奢華實木辦公桌上擺著幾份正在播放的監控視頻,畫麵上剛巧正好播放到玻璃碎片飛濺這一幕,扒在窗外的金色人影輕巧地順著沒了遮擋的窗口鑽了進來,分明還沒來得及對窗戶底下那個家夥做些什麼,但這人仿佛突如其來被嚇破了膽,滿臉魂飛魄散地慘叫出聲,聽起來感覺分外淒慘,就算是走夜路遇見鬼,估計也最多不過是這種恐懼程度了。
站在港口黑手黨智力頂端的師生倆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大概過了幾秒鐘,森鷗外才咳了咳嗓子,老神在在開口:
“提前得知對方準備動手的地點,並且安裝隱蔽針孔攝像頭,太宰,我本以為你是用來收集該勢力的情報……不過能由此得知善逸君的異能力,也未免不是一個方法。”
無論是己方狙擊的天台,還是敵方偷襲的大樓,太宰治全都提前裝上了若乾的監控,這樣一來無論什麼情況都無所遁形,事實也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