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服,休閒服,都有。”邢必說。
“西服?”邢必看李風。
“雲城沒有,龍先生都不穿,”李風說,“為了不跟大家有距離。”
“隨便吧,”邱時翻了翻,隨便扯了幾件塞到邢必手裡,“換上,趕緊的。”
邢必脫掉了身上實驗室的衣服,開始穿。
邱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胳膊上的傷口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了,身上也沒有黑色的東西,也不知道真菌都發展到哪塊兒了。
邢必穿好衣服,邱時給挑的衣服極度隨意,褲子甚至短了一截。
“靴子穿上誰看得出來長短。”邱時完全無所謂,“衣服越隨便越好,你這臉上連點兒傷痕都沒有,衣服再不往亂七八糟上靠,走哪兒都是最明顯的目標。”
李風從一個箱子裡翻了翻,拿出了一條藍色的圍巾,扔給了邱時。
“這個是我私人送你的。”
“你是真按我去送死的標準來辦了啊。”邱時把圍巾繞到了自己脖子上。
“你命就值一條圍巾啊?”李風說。
“在你眼裡,”邱時說,“恐怕不值一條圍巾。”
李風看了他一眼,手一揮,轉身準備上車:“走吧,送你們到隧道口。”
“現在可以。”邢必說。
邱時隻愣了半秒,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了。
“李署長。”他跟上李風。
李風轉身的時候他一腳蹬在了李風肚子上。
“瘋了你。”李風捂著肚子坐到了地上,一口氣差點兒沒抽上來。
“胡小嶺出了任何事,我那幫兄弟出了任何事,”邱時說,“公司太遠,將軍太遠,我全都會算到你頭上。”
過了快五分鐘,李風才從倉庫出來,上了另一輛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出外城隧道後停了下來。
邱時他們這輛車的司機去了後麵的車,這輛裝著物資的車就由邱時開回掩體了。
這次回到城外,隧道那邊沒有收屍人在等著,而邱時也沒有每次離開雲城內外城範圍回到屬於自己世界中的那種輕鬆感覺。
他下車站了一會兒,遠遠看著掩體的方向,聽著身後李風的車進入隧道離開,風裹著沙子撲到臉上,他拉了拉圍巾,遮住半張臉。
“我溜達兩步。”他吸了一口氣,開始往坡下走。
那些他熟悉的岩石突起,踩上去的時候完全是一種機械記憶,不需要過腦子,輕鬆一跳著就到了坡底。
然後再轉身跑著又回到了坡頂。
身後邢必準確地踩在他走過的路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你挺重的,”邱時摸了摸自己剛才被邢必踩過的肩膀,拉開車門上了車,“剛那麼走下去居然沒什麼聲音?”
“小心點兒就不會有。”邢必說。
“下次要再敢踩著老子起跳腿給你廢了。”邱時說,“一把年紀了這麼不穩重。”
“嗯。”邢必應了一聲。
掩體方向有小小的一點亮光閃過。
邱時用車燈閃了兩下。
“是收屍人嗎?”邢必問。
“嗯,是趙旅,問我有沒有事兒。”邱時把車往坡下開過去,“我們的暗號,平時出來清理感染者的時候離太遠了就用這個打信號。”
“你們一起工作很久了嗎?”邢必又問。
“我們這不算工作,是活命的一種方式而已,”邱時說,“不過是挺久了,我跟趙旅最早認識,那會大概就十歲多一點吧,胡小嶺是他爸爸帶過來的,從一個被感染了的特彆小的據點,他爸到這兒就死了。”
“怎麼死的?”邢必問。
“渴死的。”邱時說。
邢必沒有說話。
那邊掩體裡開出來了一輛車,是收屍車,不用想,肯定是趙旅過來接他了。
“對於你來說,”邢必說,“他們是什麼?”
“親兄弟。”邱時看了他一眼。
邢必頭一回有這麼多問題,平時都是自己問得多。
“一會兒他們可能對你不會太友好,”邱時說,“我們一幫人待久了,排外。”
“沒關係。”邢必說。
兩輛車在岩灘中間門相遇的時候,運屍車停下了。
“邱時!”趙旅吼了一聲,駕駛座沒有頂,他直接站了起來,踩著方向盤往這邊盯著。
“喂——”邱時立馬把手伸出車窗晃了晃,也跟著拉長聲音吼了一嗓子。
“我操——”趙旅跳下了車,“你怎麼開的保障署的車!你是劫了保障署倉庫嗎!”
“邱時!”肖磊從後麵車鬥裡猛地探出了頭,接著又被迎麵的風一巴掌拍了回去。
“我先下去說兩句,”邱時偏了偏頭,跟邢必交待,“你車上等我,記著彆說漏嘴。”
“我不可能。”邢必說。
邱時笑了笑沒說話,停車跳了下去。
趙旅過來的時候眼睛就一直盯著副駕駛的位置:“那誰?保障署的人質嗎?”
“對外身份是保障署的警衛。”邱時說。
他沒有直接就說是保障署的警衛,這種話彆說跟他一塊兒混大的趙旅,就連肖磊那種傻子都不會信。
“對內呢?”趙旅又看了看邢必,“這也不像保障署的人啊。”
“保障署的警衛。”邱時回答。
“行吧,懂了,”趙旅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兒?”
“先回去再細說。”邱時說,“我時間門也不太多,明天就得走。”
“什麼意思?”趙旅頓時急了,“不是說了麼!不讓你去!不要去找小嶺,他要知道你要去找他,他能氣死!”
“回去再說。”邱時拍拍他。
趙旅擰著的眉就沒有鬆開過,看了邱時一眼,又看了看邢必,轉身回車上的時候指著正準備跳下車跟邱時擁抱的肖磊吼了一聲:“回去坐好。”
城外這一片曾經由收屍人負責的區域已經被封鎖,暫時連難民也不接收了,城防署設了卡,不少難民隻能就地聚集,看著近在眼前又遙不可及的庇護之地,最簡單的希望大概就是能活著等到進城的機會。
車往掩體方向開過去的時候邢必靠近車窗看著大黑山。
“你一直都生活在這裡嗎?”他問。
“是,”邱時點點頭,“有記憶就在這兒了,不過我問過李風,他說我是被老頭兒帶過來的,從哪兒來的不知道。”
“老頭兒呢?”邢必問。
“不知道,”邱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問題真多啊,是不是觸發了什麼機製?你不會是跟張齊峰一夥的吧?”
邢必很淺地勾了一下嘴角:“不是,好奇。”
“你都……”邱時說了一半沒再說下去。
“都祖宗輩兒了還好奇。”邢必替他說完了。
“這你自己說的。”邱時聽笑了。
今天從知道胡小嶺失蹤開始,他的心情就一直在壓抑和憤怒裡攪著,再加上莫名其妙就要離開這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心裡再添了些迷茫和恐懼……直到現在,他才稍微緩過來一些。
胡小嶺失蹤讓收屍隊一幫人的情緒都很低落,看到邱時回來,還帶著一車東西甚至還有一大桶酒的時候,他們的注意力才稍許被轉移了一點兒。
掩體四周看不到彆的人,但邱時知道,這一片都已經被嚴密監控起來了,他離開之後,這裡的人就是人質,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出了什麼事的話,這幫兄弟會麵臨什麼。
李風也許……但張齊峰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把東西收好,車開回隧道那邊扔著,”邱時交待趙旅,“晚點兒喝酒。”
“行。”趙旅點頭。
“我先跟肖磊聊兩句。”邱時說。
“聊吧,”趙旅說,“再不聊他估計明天就去自殺了。”
邱時把肖磊叫進了他屋裡,趙旅以為那個“警衛”也會一塊兒進去,但那人留在了屋外,就那麼看著他們這幫收屍體人搬物資。
有點兒不一般。
很少人能這麼輕鬆地待在收屍人附近,特彆是一群收屍人,這人卻很放鬆,甚至完全不回避眼神。
“什麼名字?”趙旅衝他問了一句。
“邢必。”邢必回答。
“保障署警衛?”趙旅又問。
“嗯。”邢必應了一聲。
“我信你祖宗。”趙旅說。
“保障署奸細。”邢必說。
“操,”趙旅笑了,“去,幫忙。”
邢必往車那邊看了一眼。
“彆看,李風來了敢在這兒待著,也得過去幫忙。”趙旅說。
邢必沒再說話,過去從一個收屍人手裡接過了一個箱子,轉身跟著大家一塊兒搬進了旁邊充當庫房的掩體裡。
被他接走箱子的何江愣了半天,看著趙旅:“他誰啊?”
“保障署的,”趙旅想了想,“時哥的保鏢。”
相對於警衛這個頭銜,他覺得保鏢更合適邢必的形象,他實在不像個警衛,也不像保障署的人,也不像城防署那幫逼……
其實說白了,趙旅覺得他根本就不像雲城裡的人,雲城沒有這樣的人。
“眼淚擦乾了再出來,”邱時走出自己屋的時候回頭指了指肖磊,“一會兒彆讓人以為我給你揍哭了呢。”
“你要回不來了怎麼辦啊。”肖磊低聲說。
邱時順手抄起門邊的一把鞋刷子對著他腦袋就砸了過去:“彆他媽跟胡小嶺似的天天烏鴉嘴咒我。”
轉身出屋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扛了一箱罐頭往庫房裡去的邢必,愣了愣,融入新環境還挺自然。
“這個邢必到底什麼身份是不能說嗎?”趙旅蹲在門邊。
“警衛。”邱時也蹲下。
“絕對不是一般人,”趙旅說,“讓這樣的人跟著你,弄走小嶺的絕對不是一般角色。”
邱時沒說話。
“估計去不去也由不得你。”趙旅說。
“但我肯定是要去的。”邱時說。
“等你回來,”趙旅說,“我們帶著這幫兄弟走吧,這地方待不下去了。”
“好。”邱時點頭,“我去的這段時間門,城防署會有人盯著你們……”
趙旅很不屑地“切”了一聲:“沒事兒,彆擔心。”
有些話跟大家沒法說,隻能跟趙旅交待,他到時再看情況穩住這幫人,胡小嶺失蹤之後,也就是到邱時回來了,這幫人才開始有了點兒聲音。
“之前跟明天就要集體去死了一樣,”趙旅說,“特彆安靜。”
“我跟邢必去一趟屍洞,”邱時說,“老頭兒那些東西我想讓他看看。”
“嗯,”趙旅點頭,“看來這人果然不是一般身份。”
“彆吃醋。”邱時說。
“滾。”趙旅笑了起來。
“邢必。”邱時站了起來,衝剛搬了東西出來的邢必喊了一聲。
邢必過來的時候他身後還有人說了一句:“一會兒喝酒啊。”
“好。”邢必說。
“有事兒跟你說,”邱時偏了偏頭,帶著邢必進了旁邊的掩體,再彎腰進了隧道,“你還喝酒呢,你喝了酒不短路麼。”
“我不是機器人。”邢必說,“我是依靠生化反應的人造人。”
“突然又不會開玩笑了。”邱時說。
“我覺得你是真不懂。”邢必說。
“少分析我。”邱時說。
“好的時哥。”邢必說。
邱時停下,轉頭看了他一眼:“混得挺熟啊在這兒?”
“也不排外啊這兒。”邢必說。
“靠。”邱時笑了,轉身繼續。
掩體地下部分都是一條條隧道連通起來的,比地麵上能看到的部分要複雜得多,平時去屍洞不會有人這麼走,但現在四周不知道都有些什麼人在監視。
屍洞的位置距離掩體很遠,山頭這邊甚本沒有什麼布防了。
“給你看個東西。”邱時聽了聽四周的動靜,又憑直覺感受了一下。
“沒有人。”邢必說。
“您又敏銳了。”邱時說。
“有人嗎?”邢必問。
“沒有。”邱時說。
“您敏銳。”邢必說。
“……你祖宗,報複心這麼強,”邱時拿出了老頭兒的行李箱,“這些東西是老頭兒失蹤之後找到的,裡麵有你能看明白的東西嗎,太爺爺。”
邢必沒說話,伸手在箱子裡慢慢翻著。
“都是很……老的東西。”
“有多老?”邱時問。
“跟我差不多老吧。”邢必說,“戰爭之前。”
邱時看著他,這話從邢必嘴裡說出來,其實是有些讓人對不上號的,畢竟邢必看上去就二十多歲的樣子,大概還因為人家是生化體,皮膚甚至還挺嫩的,沒有傷,沒有疤,沒有風沙和日光留下的任何痕跡。
趙旅覺得他不是一般人也並不意外。
邢必拿起了幾張舊畫片看得有些出神,然後又拿了玻璃珠子在手裡看著,邱時沒有專門讓他看那張地圖,想看看對於邢必來說,這箱子裡的東西有沒有什麼特彆的。
邢必從小箱子裡拿出了一個圓柱形的帶一個小顯示屏的金屬玩意,上麵還連著一根線,那頭看著是耳機。
“這個你聽過嗎?”邢必問。
“乾嘛用的?”邱時問。
“聽音樂的。”邢必說。
“沒聽過,”邱時說,“你要聽嗎?老頭以前給我一個玩意兒,可以給這些老東西充電。”
“嗯。”邢必點點頭。
“這個帶回去,”邱時把這個東西放進了兜裡,“送你了。”
“謝謝。”邢必說。
邱時沒說話,突然覺得這個能一秒奪槍,一秒殺人,一秒搶答,一眼看穿,還能一腳踩青自己肩膀,既擁有強大武力又擁有驚人洞察力的一級潛衛,在眼下這一瞬間門,突然無比地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甚至有一種脆弱的感覺。
邱時伸手在邢必臉上捏了一下。
邢必看著他。
“你說,”邱時皺皺眉,“雲城裡會不會有生化體,一直就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在這些人身邊?”
“不會有,”邢必說,“公司很早就在全城做了監測,出現生化體會有警示。”
“我一直以為隻在檢查站才有。”邱時說。
“全城都有,”邢必說,“準確位置都有,姓名,身份,都會顯示。”
邱時突然反應過來:“雲城驅逐清理生化體,靠的就是這套東西吧?”
“嗯。”邢必拿起了那張地圖。
邱時盯著他,沒再說話。
“是想讓我看這個嗎?”邢必問。
邱時有些無奈,邢必甚至都沒翻過去看看那一麵的“邱”字,就已經得出了正確結論。
“嗯,”邱時說,“後麵還有點兒東西。”
邢必翻過背麵看了看:“你覺得這跟你身世有關嗎?”
“就是不知道才想讓你看看。”邱時說。
“你想去嗎?”邢必問。
“什麼?”邱時愣了。
“這裡。”邢必手指在那個小圈上輕輕彈了一下。
“我們是去東林要人,”邱時提醒他,“不是去旅遊。”
“以後。”邢必說,“你不會一直在雲城的。”
邱時盯著他:“邢必。”
“嗯?”邢必轉過頭也看著他。
“你他媽真的是可控狀態嗎?”邱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