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心中一跳,剛想拒絕,卻對上了溫月聲那雙冷瞳。
穀雨當下是連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她有心想勸阻溫月聲先去報官,卻不敢同眼下的溫月聲說些什麼,隻得頓住腳步。
溫月聲手腕上還戴著那串佛珠,隻身一人,穿過了這一片荒蕪的草地,往寨子裡走去。
夜幕降臨,這個荒廢掉的寨子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燈光,隻這般看著,便覺得瘮人。
溫月聲獨自一人,猶如夜裡的鬼魅一般,走在了這邊。
經過一處破敗的廟宇時,她頓住了腳步。
裡麵傳來了幾個男人高昂的調笑聲,隱約還能夠聽到些許女子的聲音,很小,細微到了幾乎聽不見。
“啪!”破敗的廟宇之中,為首的男人麵上橫著幾道可怖的傷疤,他一口喝下了酒壇中的烈酒,將壇子摔碎。
碎裂的酒壇紮破了周曼娘的腳踝。
她額頭磕破了一片,血順著頭發,將她的右眼遮擋了大半。
而在她麵前有個男人,正捂著自己被刺傷了的臉頰嚎叫。
“臭娘們,竟然敢刺傷老子!”
“怎麼,不想救你姨娘了?”
“嘶,那醜婆娘竟然有著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
“這娘們可烈性得很!”
“得了,彆忘了主顧的話。等會哥幾個爽夠了之後,就將她扔到路上去,彆叫人給發現了。”
這話說完,幾個男人對視了眼,為首那個滿臉刀疤的男人,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周曼娘。
周曼娘隻覺得渾身冰冷,她咬緊了牙關,死死地握住了袖籠中的短匕首。
這把匕首,是郡主給她的。
周曼娘永遠都會記住,那日風冷,她和姨娘,被父親送到了國寺中。
姨娘不斷地在耳邊啜泣,哭訴著她們錯了,讓周遠度不要將他們送到了寺廟中去。
她聽了一路姨娘的抱怨,沒有多說話。
一直到他們在國寺外靜候了許久,再抬眼時,她看見了溫月聲。
那日夕陽也似今日一般,紅得似火。
郡主在聽到了她父親荒唐的請求後,竟沒有直接拒絕。
她隻問周曼娘:“你可想留下?”
周曼娘毫不猶疑地點頭。
哪怕這個決定,讓她在此後的幾日裡,接連遭到了姨娘的埋怨。
可她也是開心的。
因為她終於能夠掙脫那個家了。
她再也不用寅時就爬起來,在嫡母麵前立規矩,遭受嫡姐的毒打和羞辱。
也不會在深夜裡,聽著姨娘的哭泣聲,點著油燈,給嫡姐做她要用的帕子荷包。
在國寺的這幾日裡,是她活著的是十幾年裡,最為快樂的幾日。
即便姨娘每日裡都在哭,哭她日後的前途,哭自己的命苦,哭她以後再也找不到好人家。
可她也不後悔。
她並不想嫁人,她隻想一輩子都跟在郡主身邊。
隻要能跟這些時日一樣,她就此生無憾了。
可是這些人還是不放過她。
清晨郡主離開後,國寺內很安靜。
她便打算去廚房裡,給郡主做些吃的。
這幾日齋戒,郡主吃得很少,她擔心她的身體吃不消。
她在廚房裡忙活了許久,午後回房間歇息時,就聽到姨娘房間裡的丫鬟哭著說,姨娘人不見了。
她當下來不及多想,放下手中的東西就跟丫鬟一起出去找姨娘。
但國寺內外都被他們找了個遍,隻有個小沙彌說清晨見過姨娘,跟一個丫鬟打扮的人離開了國寺。
周曼娘當時覺得不對,可還是出了國寺去找姨娘。
隻她到底留了個心眼,將郡主送給她的短匕首帶在了身上,並且囑咐了寺中的僧人,若她兩個時辰內還沒有回來,就派人傳信去給郡主。
她也沒想到這些人會這般大膽,她才離開國寺沒多遠,就被人打昏,醒來後,人就已經在這裡了。
她從這幾個歹人的話裡,聽出了他們是收了旁人的銀子,來壞她的清白的,不光如此,那個主顧還要他們將她的腿骨敲碎。
讓她後半輩子,都隻能夠躺著過活。
她拚死掙紮,用頭上的簪子刺傷了其中一人,結果換來的就是一頓毒打。
她此刻頭腦昏沉,眼前被血模糊掉了大半,卻死死地握著那把短匕首。
今日若活不成,她便隻有來世報答郡主的恩情。
她便是死,也要拉著這幾個畜生一起陪葬。
周曼娘不會武,她也不打算用手中的短匕首捅死麵前的這幾個人,但是她自那天周鈺婕的事情之後,就在自己的衣服內側,縫了一個荷包。
荷包裡裝著的,是她調配的劇毒。
那毒隻要人的身體沾上,便會立即毒發身亡。
她要這些畜生,跟她一起死!
在刀疤臉湊近的瞬間,周曼娘握緊了手中的短匕首,隻待他過來,她便要劃破衣襟,跟他們同歸於儘。
“等等,這娘們手裡有東西。”那刀疤臉停頓了一下,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啪!”這聲音在這個破敗的廟宇裡,格外的刺耳。
也讓那些個男人的笑容,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了起來。
周曼娘被他打得頭偏向一方,唇角溢出了血,手中緊握著的匕首,也被對方奪走。
她死死握住,匕首在她的腕間劃出了一道血痕。
“賤人,還想著捅老子呢?等著,老子這就讓你知道……”
刀疤臉怒不可遏,扯住她的頭發就要往旁邊的柱子上撞去。
然還未來得及做,就聽得一聲巨響。
“砰!”那道破敗的木門,被人從門外踢開。
外麵黑漆漆的一片裡,站著一個女子。
這邊的人先是一靜,隨後反應過來,均是抽出了手中的刀。
刀疤臉眯了眯眼,仔細看清了那女子的長相之後,大喜過望:“哥幾個今兒有福了,來了個更絕……”
他手中還扯著周曼娘的頭發,周曼娘在劇痛之下,依舊強睜著雙眼,看清楚了來人。
她幾乎是看到了對方臉的瞬間,眼淚便流了出來。
聲音細微地道:“郡主。”
她在劇痛之中,隻看見溫月聲緩步走近。
她想讓她走,想說危險。
然而在頭部撕裂般的痛楚裡,她的意識已然不受控製,墜入了深淵。
夜已深。
穀雨等不到馬車從車道上挪開,又放心不下溫月聲的安危,便獨自一人衝去了正道之上,想要攔住經過的人,讓對方去報官,或者是去幫溫月聲的忙。
卻沒料到,她剛到了這邊,就看見晏陵並著身後的幾個官員,策馬而來。
穀雨大喜:“晏大人!”
“晏大人,快救救郡主!”
她又慌又亂,甚至顧不得把事情說清楚。
晏陵也沒有開口問。
他翻身下馬後,徑直往那破敗的寨子中去。
跟在他身後的官員,越看越是心驚。
這裡是通往國寺的必經之路,然因為荒廢了多年,始終都沒有人管。
今日卻在此處出了事,出事的人,還極大可能是那個今日才幫助大徽贏下了武鬥的思寧郡主……
若郡主出了事的話,他們這些官員的人頭,隻怕全都保不住了。
寨子裡靜悄悄的,恍若一個人都沒有。
甚至隻能夠聽到他們幾個人的腳步聲。
在經過了一出破敗的廟宇時,晏陵頓住了腳步。
隻一瞬,他便毫不猶豫地往那邊走去。
他動作極快,以至於後麵的幾個官員都沒有反應過來,他人已經到了那邊。
殘破的木門倒在了一邊,這邊沒有任何的遮掩物。
屋外冷淡的月光灑落了進來,照亮了整個室內。
然剛行至廟外,晏陵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他抬眸。
廟宇之中,亂糟糟的一片。
臟亂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屍體。
唯有一人站立。
月光傾灑於她身上,仿若給她衣裙上的金蓮,都鍍上了一層佛光。
而這個於佛光之中站立的人,手持一把長刀,刀刃之上,還在不斷地滴血。
她渾身上下不染塵埃,連帶著握著刀柄的手,都猶如瓷玉一般。
隻有那一把不斷滴著血的長刀,在提醒著他,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溫月聲聞聲回頭,與他對上了視線。
刹那間,他看到了一雙似無儘深淵般的黑眸。
深沉,幽靜,形同死域。
她脖頸後的紅蓮,紅得似火一般,在雪白的脖頸間,好似於這個靜謐的月夜綻放。
連帶著這整個廟宇裡,都盛滿了冷香。
不是她常用的檀香,而是一種冷絕的,似日夜浸染出來的冰冷刺骨的香。
她回身靜看了他幾眼,忽而朝他走了過來。
那串他贈予她的白色佛珠依然纏繞在了她的右腕間,卻好似佛珠上的光芒都黯淡了許多。
月光落在了那把刀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晃在了他的麵上。
他就這麼看著她一步步走進。
沒有表情,也沒有後退,隻沉默無聲地與她對視。
然她身後無邊的黑暗,像極了她此刻蓬勃的殺性,將要突破一切撕開黑暗衝刷出來了一般。
伴隨著她步步走近,跟隨在了晏陵附近的暗衛,幾乎是人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刃,離得最近,就在晏陵三步開外的那個暗衛,甚至已經提起了手中的劍。
“噠。”
下一刻,卻聽長刀滾落,被她隨意地扔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她聲色淡淡,在這靜謐的夜裡,帶著幾分尋常難以窺見的冷意:“來得真晚。”
所有的人皆怔住了。
那些落後晏陵很遠的官員,終是追了上來,剛一過來,就見得這邊滿地屍體,皆是被嚇了一跳。
“這、這是怎麼回事……”
“郡主?您沒事吧?”
“這裡怎麼死了這麼多的人?”
在這些驚愕慌亂的視線裡,溫月聲抬眸看向晏陵,輕笑道:“晏大人身邊的人,當真是好身手。”
隱匿在了附近的暗衛們,聞言皆是心頭一跳。
……他們沒殺人。
這邊的官員一愣,麵麵相覷,皆是不知該怎麼回答。
晏陵望著她那雙冷眸,道:“郡主沒事便好。”
“郡主!”穀雨終是追上了他們的腳步,她急得雙目發紅,剛跑到這邊,顧不得其他,隻圍著溫月聲看她有沒有受傷。
“可有綾帕?”溫月聲問。
穀雨微愣,正欲回答,卻見旁邊伸出來一隻骨節修長、白皙如玉的手,手中握著一方綾帕。
晏陵淡聲道:“郡主請用。”
溫月聲掃了一眼,接了過來。
她心中燥意太盛,隻是綾帕,是擦不乾淨的。
此刻穀雨也終於是發現了裡麵橫七豎八的屍體,被嚇得驚叫連連。
她的叫聲,倒是讓在場的官員皆是鬆了口氣。
……總算是多了個正常人。
穀雨驚嚇過後,看見了裡麵已昏睡過去的周曼娘,倒也顧不得害怕,匆匆進了門,去將周曼娘扶了起來。
周曼娘渾身是傷,被背出去的時候,身體還在不自覺地瑟縮。
同行的官員也終是找到了被綁在了另外一間破房子裡的楊氏。
楊氏早早地就昏厥了過去,她本來身子就不好,這會更是氣息微弱。
同周曼娘一起,被送往了國寺內休養。
溫月聲卻並沒有一並回到國寺。
夜風卷起她的裙袍,似蝶一般飛舞。
她擦拭著手,聲音很冷:“是周遠度之妻,孫氏所買通的人手?”
晏陵抬眸,看向了匆匆趕來的滌竹。
滌竹滿頭大汗,聞言便道:“是。”
“孫氏買通的這夥人,原本就是些到處打家劫舍的賊寇,好幾人身上都背負著人命,本就是亡命之徒,根本不在乎其他,隻為了孫氏許諾的那些好處,便在此處埋伏了許久,等著動手。”
“除此外,孫氏還與孫府的人串通,通過孫府的人,找到了……”他停頓片刻:“找到了公主府的人,讓公主府的人出麵,這才支走了楊姨娘。”
那楊姨娘也不傻,知曉如今木已成舟,如果是孫府的人直接出麵,她膽子小,自然也不敢離開國寺。
可若是公主府的人,就不一樣了。
楊姨娘知曉如今他們靠著郡主在過活,聽到了公主府有事找,還以為是溫月聲的吩咐,這才出了門。
也是因為看到了公主府的人,國寺外邊的人才沒有多加阻攔。
導致楊姨娘直接被騙出了公主府,而後被綁至這邊,成為了他們對周曼娘動手的誘餌。
溫月聲問:“誰?”
滌竹小聲道:“小的隻打聽到了是溫夫人身邊的一個媽媽,姓王。”
溫月聲聞言,當即轉身就走。
滌竹看著她上了馬車,迅速消失在了眼前。
那慌亂的心跳才漸漸恢複。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不是晏陵身邊的人嗎,怎麼變成對溫月聲畢恭畢敬的了?
他撓了撓頭,見得晏陵神色冷峻,冷眼看著那寨子的方向。
“差人將此處燒了,今夜的事,讓順天府尹直接上報天聽。”
滌竹心頭一驚,忙低聲應是。
那邊,因溫月聲這幾日都住在了國寺裡,今日也沒有回來的打算。
溫尋也沒有再差人去請。
然他心中始終不安定,便吩咐了底下的人,明日一早,再去將溫月聲請回府來,此後無論溫月聲願不願意回來,每日去請一次。
今時不同往日,那昊周太子點名要溫月聲。
若皇帝猶豫,當真將溫月聲嫁去了昊周,此後她便是昊周皇後。
溫尋細想之下,越發心驚。
晚間與陳氏躺在了一張床上,也是久久無眠。
正思慮著,卻聽到外邊一陣喧嘩。
他當下立起身來,怒聲道:“都在吵吵嚷嚷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
房門被人推開,他身側的陳氏也披著衣服坐了起來。
進來的人是蔣嬤嬤,她神色難看地道:“老爺,夫人,郡主回來了。”
溫尋皺下眉頭:“現在?”
這都什麼時候了,溫月聲怎麼會大晚上的回來?
但她能回來,倒也是件好事。
“來便來了,正院裡鬨什麼?”
蔣嬤嬤道:“郡主……郡主她直接進了正院。”
溫尋嚇了一跳,她跑到他們院子裡來做什麼?
正想著,就聽底下有人來報:“老爺、夫人,不好了,郡主差人將王媽媽押到了院子裡,眼下說是……說是要叫人將王媽媽杖斃!”
溫尋當下變了臉色,也顧不得多問了,匆匆起身往外走去。
陳氏這會也徹底清醒了,但她不像是溫尋,反而是先問了蔣嬤嬤:“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奴婢不清楚,隻聽底下的人說,似是國寺那邊出了事。”
陳氏麵色變了變。
此刻的正院內。
王媽媽衣衫不整,披散著頭發,狀似瘋癲一般,不斷地吼叫著:“郡主,這裡是老爺夫人的正院,你怎能這般做?”
“奴婢是夫人的人,便是犯了錯,也當由夫人來處置才是!”
溫月聲聞言,徑直扔掉了手中的綾帕。
既是擦不乾淨,那便不擦了。
她示意押住王媽媽的人鬆手,那兩個婆子一放開,王媽媽便理直氣壯地直起了身來。
然沒等到她再開口,她的脖子就被人給扼住了。
王媽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溫月聲掐著她的脖子,冷聲道:“是嗎?”
“你說是你的夫人來得快,還是我現在擰斷你的脖子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