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吹動著溫月聲的滿頭烏發。
她在盛大的天光之中,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
那天之後,儲君之位未能夠徹底定下,皇帝卻在清醒之後,傳召了溫月聲。
夜色已深,高泉親自將溫月聲送出了宮門,在她離開皇宮之後,仍舊眉頭緊皺。
原因無他,主要還是因為今日皇帝下的旨令。
中蠱之後,皇帝的身體日益衰敗,而今經過多番調理之下,清醒的時間也算不得多久。
政務皆是幾個重臣在著手處理,皇帝隻能夠批閱一些簡單的奏折,且都是高泉在一旁念,皇帝簡短地給出意見,由翰林院的學士來代筆。
而這般情況之下,皇帝竟是打算離宮,去一趟皇家國寺。
高泉念及皇帝的身子,自是百般勸阻,但皇帝執意如此,他亦是無法阻攔。
自蠱毒解除後,他日日在皇帝身側,所能夠看見的,就是皇帝難看的麵容。
作為皇帝的心腹,高泉其實也清楚皇帝心中的苦楚。
尤其,是在隱隱知曉蠱毒之事,與景康王有著莫大的關係之後。
皇帝一共四子,但一直以來,最為得寵的,不是大皇子也不是蕭縉。
按理來說,長子占長,嫡子占嫡,且還是最小的一個,皇帝寵溺他們誰人,都是說得過去的。
可實則不然。
高泉在皇帝身側多年,最為清楚,皇帝最疼愛的兒子,其實是景康王。
那個生來便帶有不足之症,病弱非常的二王爺。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第一次淑妃犯錯的時候,皇帝幾乎端了整個梁家,卻唯獨沒有動景康王。
老大殘暴,最後生出了不臣之心,謀逆叛亂便罷了。
多年來備受疼寵的景康王,竟是會對皇帝下了手。
莫說是皇帝,就連高泉念及此事,心中亦是難以平靜。
皇帝膝下算不得單薄,但到得今日,所留下的子嗣也並不多。福瑞與蕭銳皆身死,如若景康王罪名定下,必定也是難逃一死。
又加上皇帝身體衰敗,重病之際,便是心情鬱悶難以抒發之時。
皇帝想去國寺內靜心,倒也屬於情理之中。
但這次去往國寺,皇帝沒帶多少人,甚至沒叫上渭陽王和永安王,隻讓溫月聲同行。
溫月聲武藝極強,此事滿朝皆知。
有她一起,高泉倒也沒有太過擔心。
隻到了出宮這一日,他將一切都準備好,欲打算和皇帝同行,離開宮中時,卻被皇帝叫住,留在了皇宮內。
高泉見狀,雖不明白,卻還是遵了聖旨,留守宮中。
隻看著皇家馬車,並著騎在了馬背上的溫月聲一起,消失在了眼前。
皇家國寺內早早地就接到了皇帝要來的消息,已將國寺內清理了出來,供皇帝靜養。
溫月聲離開了幾個月,這邊還是原來那般模樣。
寺中檀香幽遠,周遭安靜,少有人打擾。
皇帝身體未愈,隨行的另有幾個禦醫。
剛入了國寺殿中,便因為皇帝精力不濟,而暫且去了主殿後邊的行宮中靜養。
幾個禦醫隨行,溫月聲則是佇立在了正殿之中,抬頭看著頂上那尊赤金的巨大佛像。
可她才站了片刻,就聽到了外麵傳來了驚呼聲。
外麵的穀雨麵色巨變,倉皇進了殿中,高聲道:“郡主!出事了!”
溫月聲眼眸微頓,抬步走了主殿。
她還沒有出了主殿的門,遠遠地就聽到了一道巨大的咆哮聲。
主殿所在的位置很高,從這邊往外看,能夠看得見國寺山門的景象。
而這一眼,便將身邊的那些個小沙彌嚇得麵色巨變。
原因無他,整個皇家國寺四周,竟是被數十頭凶猛非常的大蟲包圍。
那山門之處,還有一頭身量巨大,堪比山門那般高的黑熊。
這些凶獸不知道是從何處冒了出來的,竟是瘋了似的,往國寺內湧。
山門處的那一頭熊瞎子,更是伸出了利爪,直接將原本沉重非常,需要兩三個人同時拉,才能夠拉動的山門拍碎。
而在這熊瞎子的身後……
皇帝身側的親衛軍統領,近乎是瞬間變了臉色。
他隻看了那邊一眼,當下便高聲道:“有刺客!來人!”
他一聲令下,今日隨侍的所有親衛軍,同時拔出了手中的劍刃,護在了皇帝和幾個禦醫身旁。
皇帝神色難看,被身側反應過來的禦醫,攙扶到了花池邊上的台階上落座。
而在皇帝的麵前,除去了那凶猛的凶獸之外,在他們身後,還有著一支近千人的隊伍。
這些人,身上所穿著的都是親衛軍的兵服。
為首的幾個將領,皇帝也眼熟非常。
其中的兩三人,還是皇帝被蠱蟲控製之時提拔上來的。
而他們身側,有一人騎在了高頭大馬之上,麵上帶著些病態的蒼白。
卻著一身黑色的盔甲,而那右臂之上,還戴有精鐵打造的護腕,那護腕的指節處,做成了如黑熊一般的尖銳利爪。
利爪之中,還抓握得有紅色的血肉。
他騎在了馬背上,輕呼一聲,那頭撞破了國寺山門的熊瞎子,當即轉過了頭去,叼走了他手中的血肉。
此人……便是那個被扣押在了大理寺中,許久未曾出現的景康王!
當看清楚了對方的麵容之後,這邊的人皆是變了麵色。
許多人,包括了皇帝,在京中多年,卻也都是第一次見到景康王這般模樣。
他騎在了馬背上,時不時地還輕咳幾聲。
咳得整張麵容不自覺地發紅,可越是如此,就越是顯得他那雙眼眸陰鷙非常。
像是潛伏在了樹叢裡的蛇一般,陰鬱而又令人心底發涼。
親衛軍統領麵色難看,當下想也不想地道:“快,放出信號。”
那本應該在大理寺的景康王,驟然出現在了此處,那便隻有一種可能性了……
可他們今日出來得匆忙,所帶到了國寺中的人,也不過三四百人。
以這三四百人之力,隻怕還不是那十幾頭大蟲的對手。
思及此,親衛軍統領的麵容就更加難看了。
人和人打,或許還能夠有些許的勝算,但人若是跟這些凶獸對上……隻怕全無勝算。
光是那熊瞎子的爪子,便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他們這些人撕成了碎片。
不光是他,正常人在麵對這些彪悍的凶獸時,都會不自覺地發抖。
即便是親衛軍的將士也一樣,他們不敢輕易地上前去跟凶獸對上,隻能不斷地後退,將皇帝、禦醫和溫月聲等人護在了正中間。
眼睜睜地看著景康王驅動著那些個凶獸,一步步行到了跟前。
日光之下,景康王那張泛著不正常蒼白的麵容上,帶著抹詭異的笑,他低下了頭,看向了那被身側的親衛軍牢牢護住的皇帝,笑道:
“父皇,兒臣來接你了。”
皇帝麵色難看,一雙冷沉的眸,落在了他的身上。
穀雨站在了溫月聲的身後,在看到了那一頭頭的凶獸之後,她心中狂跳,忽然想起了些什麼,驟然看向了溫月聲,高聲道:“郡主,這些東西……”
溫月聲冷聲道:“梁燦。”
這個名字自她口中說出時,景康王微頓了片刻。
他那雙陰戾的眼,落在了溫月聲的身上,他譏聲道:“也是難為你了,竟然還記得這麼一個人。”
那梁燦,就是當初溫月聲在皇家國寺之內,碰到的那個豢養凶獸,還縱容凶獸吞噬啃咬葉秋雲的人。
算起來,他還是景康王的表哥。
而梁燦一個不受寵的庶子,之所以能夠豢養這般凶殘的凶獸,而且還這般肆無忌憚地將凶獸送往了皇家獵場,便都是因為景康王。
景康王便是梁燦背後的那個主子,那個喜好看凶獸吞噬人,追逐著人跑,看人身體的殘肢,被凶獸吞噬殆儘的元凶。
“當日便是你殺了梁燦,還有安安吧?”景康王眯眼看著她。
他口中的安安,便是梁燦帶在了身邊的那頭大蟲。
……竟是給一頭凶獸,取這般寓意好的名字。
穀雨聽著他的話,隻覺得陣陣作嘔。
“那正好。”景康王臉上的表情微頓,他抬起了手,摸了摸身側的老虎的頭。
他用的是那隻帶著精鐵利爪的手,可落在了老虎頭顱之上,那老虎竟然乖順非常,任由著他揉弄。
就在旁人以為,這頭凶獸就這般乖順之事,他輕拍了拍老虎的頭。
“去,給安安報仇。”景康王說罷,陰沉一笑。
而在他一聲令下後,竟是有著五頭巨虎同時起身,張著一張血盆大口,往溫月聲這邊跑來。
“郡主小心!”親衛軍統領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
溫月聲今日來禮佛,身邊什麼武器都沒有帶。
那幾頭猛虎飛撲過來時,她還頓住了原地沒有退開。
眼看著巨虎張著血盆大口,便要一口咬掉了她的腦袋時。
她隻抬手,從邊上的花池裡,拔出了一根木枝,抬手,便用那無比粗壯的木枝,直接穿破了巨虎的咽喉。
木枝紮破巨虎頭蓋骨時,發出的巨大聲響,令得身側的人都變了神色。
未得反應過來,便見溫月聲已經放下了手。
那頭巨虎摔落在了她的身側。
而同一時間,朝著她撲過來的無數凶獸,在看見巨虎倒地之後,俱是心生畏懼。
動物都有著趨利避害的天性,尤其那個生撲上去的巨虎,幾乎算得上是所有猛虎中最為凶殘的。
遠處的景康王變了神色,他當下想也不想,便拍了身側的熊瞎子的頭。
可這熊瞎子還沒能按照他的旨令飛躍出去,他一抬眼,遠遠地就看到溫月聲從親衛軍手裡,抽出了一把劍。
她獨身一個人,拎著一把劍往前。
每行一步,抬手便能輕易穿透一頭凶獸的咽喉。
景康王抬頭的瞬間,所見到的,就是其中一頭凶獸的頭顱被那劍直接斬斷,摔落在了地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