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前,謝逸年給孤兒院匿名捐贈過一大筆錢。
靠著這筆錢,孤兒院簡單翻修了一遍,但在某些地方還是能看出資金窘迫。
進到院中,姚容先去和院長打招呼,還將她特意買的保養品塞給院長:“第一次來,就帶了些禮物來。”
院長笑容慈祥:“你太客氣了。”
姚容真誠道:“您是長輩,應該的。”
閒聊幾句,又有其他早已成年、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過來找院長。
姚容沒有打擾他們敘舊,獨自在院裡閒逛。
她從院子逛到教學樓,在教室裡轉了一圈,剛要走出去,係統提醒她:【宿主,看看你左手邊的牆麵】
姚容腳步一滯,走到牆邊,左右瞧了好幾眼,才知道係統想讓她看什麼。
牆壁上滿是孩子隨手畫的塗鴉,原本潔白的牆壁也變得灰撲撲的。
但在塗鴉之間,有一張身高牆貼。
身高牆貼旁邊還有一列標記。
從一米,到一米一,一米二……一米七。
最後是一米七五。
然後,在每個標記旁邊,都有人用鉛筆寫下一個歪歪斜斜的名字:謝逸年。
恍惚之間,姚容好像看見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拿著鉛筆在牆壁前比劃了很久,留下了重重的第一筆。
之後,小男孩長到五歲,長到六歲……
他每一年都會量一量身高,也都會順便在牆壁上記一筆。
直到他長到一米七五,長成半個大人。
“原來您在這裡,我剛剛一直在找您。”
少年清朗得像是六月驕陽的聲音從教室外傳來。
謝逸年穿著黃色套頭短衫,腳步輕快來到姚容的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聲中透出驚訝:“哎,這都被您發現了。”
“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沒在院子裡見著您。”
“我不是說了嗎,想看看你長大的地方,就在孤兒院裡到處閒逛了。”姚容拉著謝逸年的胳膊,指揮他站在牆壁前,“今年還沒量身高吧。”
“沒……”
姚容從旁邊的筆筒抽出一支鉛筆,在指尖上轉了轉:“你又長高了不少。”
“真的嗎!?”謝逸年美滋滋道。
“真的。”姚容也笑了,讓他站著彆動。
她以目光丈量他的身高,抬手在牆壁上刻下一道新的標記,並替他在標記旁寫名字:“一米七八了。”
“以後長到一米八五穩了。”
姚容將鉛筆重新放回筆筒:“長那麼高乾嘛?”
“能長高點當然是好事。”謝逸年湊近去看她的字,再低頭去看下方自己的字,覺得眼睛有被醜到,“我帶您去看看我種的荔枝樹。”
“你還種了樹?”
“是啊,長得可好了。”謝逸年帶著姚容來到院子裡,炫耀般指著牆角的荔枝樹。他還跳起來給姚容摘荔枝,“彆看荔枝的皮都是青的,沒有半點兒紅,其實它可甜了。”
姚容剝開聞了聞:“聞起來就知道很甜。”
“過幾天會更熟,但根本留不住。一個不注意就被其他孩子摘光了。”
姚容笑了笑:“看來你經曆過。”
悶熱的夏風穿過低矮的院牆,吹動荔枝樹的枝葉,吹起謝逸年額前的碎發,露出飽滿的額頭。
他娓娓道來年少時光。
“荔枝樹第一年結果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等啊等,結果第二天早上一去看,都傻眼了,地上全都是荔枝殼。我當時哭得可慘了,院長奶奶就罰了他們,還自己掏錢,給我買了很多水果吃。”
“就隻有我有哦。他們都沒有。”
還不等姚容說些什麼,謝逸年突然朝著她一笑。
星星點點的碎陽穿過枝葉,落入他的眼眸。
他眼裡浮動著狐狸般的狡黠。
“其實我沒有那麼生氣的。可是誰叫他們偷吃了我的荔枝呢,我就要哭得超級大聲,讓院長奶奶心疼我,偏心我。”
姚容凝視著他:“你喜歡被人偏心嗎?”
謝逸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拍打荔枝樹的枝葉:“喜歡啊。孤兒院裡事事求公平,每個孩子吃一樣多的水果,拿一樣多的鉛筆,分一樣多的雞肉。可是誰不喜歡被特殊對待呢。”
“但是院長奶奶她們已經很累了,我不能不懂事,不能給她們添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被偏心的機會是很難得的。”
姚容踮起腳,也給謝逸年摘了一串荔枝:“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都是怎麼樣的呢?”
謝逸年低頭慢慢吃著:“我說說我看到的其他孩子啊。”
“他們大都很懂事。”
“但其實,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大家很懂得怎麼討好院長奶奶她們,也知道大人們最喜歡什麼樣的小孩,然後會下意識去扮演成這個樣子。”
“明麵上都說孤兒院是自己的家,其實更多時候,還是會覺得寄人籬下、缺乏安全感。”
碎發垂落在謝逸年耳際,半遮半掩著他泛紅的耳朵。
“院長奶奶對大家都很好,也確確實實在拿大家當她的孩子。可是孩子太多了,院長奶奶分到每個孩子身上的愛就少了。”
姚容安靜地,又憂傷地,看著謝逸年。
他也是在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
“您那是什麼眼神啊……”謝逸年仰頭望了望天,“我去看看柱子那邊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等姚容回到院子裡,大家正圍坐在一起回憶小時候。
柱子大倒苦水:“年子,你記不記得我們九歲那年聽人講了鬼故事,你半夜不敢睡覺,就抱著枕頭跑到我床頭前站著。我當時迷迷糊糊的,瞧見床頭站了一個人,嚇得大喊媽啊有鬼。你見我被嚇住後反而不怕了,跑回自己床上呼呼大睡,反倒是我一晚上沒睡,第二天還被院長奶奶批評了,說我吵其他人睡覺。”
謝逸年瞪大眼睛:“有這回事嗎。”
柱子肯定道:“有!”
謝逸年攤手:“我都忘了。”
柱子扯著他:“還有一件事情,你肯定沒忘。我們八歲那年,有開荔枝園的好心人給院裡送了好幾筐荔枝。院長奶奶給每個人都分了十顆,荔枝貴,大家都是第一次吃荔枝,都舍不得吃。隻有你,一口氣吃完了,一個勁盯著其他人的荔枝眼饞。”
“然後你就想到了一個餿主意。你帶著全院孩子玩過家家,當了大家的長輩,忽悠大家應該孝順你。大家被你忽悠住了,每人給了你一顆荔枝,你擔心被院長奶奶發現,就一口氣吃完了所有的荔枝,結果喉嚨發炎,好幾天都說不出話來。”
其他人在旁邊附和:“對對對,這件事情我可以給柱子作證,年子你彆想再否認。”
連院長都笑眯眯道:“我也記得。”
謝逸年唉聲歎氣:“你們就不能記點好的事情嗎。”
聊到下午,謝逸年幾人去廚房準備晚餐。
姚容拉過一張小板凳,坐到了院長身邊:“院長,我可以向您打聽一些事情嗎?”
院長問姚容要打聽什麼。
“是關於逸年被收養的事情。”荔枝樹上蟬鳴聲不絕,姚容聲音輕緩,“我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才會讓他被收養兩次,卻又被兩次棄養了。”
姚容看著院長,目露哀求之色:“您能告訴我嗎?”
她極少有求人的時候,但這一次,她很想知道在謝逸年身上發生過什麼。
也許是被姚容的目光打動了,院長猶豫了很久,才長歎一聲:“你是姚容的師父,換句話說,你是他的長輩。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瞞你。”
“他第一次被收養,是在四歲那年被一對豪門夫妻收養了。”
“不到半個月,他的養父就給我打了電話,說年子腦子有些問題。”
憤怒從心底升騰而起,染過姚容的眉眼,讓她臉上浮現出生人勿進的冰冷。
院長注意到姚容的憤怒,搖頭道:“他的養父說,年子到彆墅第二天,就跟他們說,彆墅裡有很多怪東西。”
“他描述得非常細致,他的養父母聽著覺得瘮人,又覺得他小小年紀就神神叨叨的。年子可能知道他的養父母不喜歡他說這些,說過兩次就沒再說過了。”
“但沒過多久,他的養父就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事故。他們啊,不覺得事故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倒是覺得年子這孩子給他們家裡帶去了厄運。”
於是那對養父母就像送走瘟神般,重新將謝逸年送回孤兒院。
“年子回來後大病了一場,我問他具體發生了什麼,他也不肯跟我說。”
姚容閉了閉眼,她大概猜到了。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特殊體質,就算沒有經過任何修煉,也偶爾會撞見鬼物邪祟。四歲的小謝逸年隻是把他看到的東西告訴了那家人。
她慢慢睜開了眼睛,問:“那第二次呢?”
院長說:“第二次就簡單了。年子六歲那年,一對結婚十五年都沒有孩子的夫妻收養了年子。”
“但那對夫妻收養年子不到兩個月,女人就查出懷了身孕。”
“年子被送回來時,既不哭鬨,也沒有怨懟。他就是很平靜地牽著我的手,跟我說,以後不想再被領養了,要永遠留在孤兒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