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譽伸手扶起南流景, 越看越是滿意。
南流景機靈改口:“梁師父,你要進屋喝杯拜師茶嗎?”
“也好,你拜我為師的事情不宜大肆宣揚, 但一杯拜師茶肯定是不能少的。”梁光譽跟著南流景走進屋裡,“你這兒有茶了?”
“知道梁師父平時喜歡喝茶, 我就讓桂生找人換了幾兩茶葉備著, 這不, 剛好用上了。”
“這次就算了,下次彆廢這事,我給你帶幾塊茶餅過來。”梁光譽這麼說著, 心下卻覺得南流景的做法慰貼。
喝過拜師茶, 梁光譽要趕在宮中宵禁之前離開皇宮, 沒有多待就匆匆離開。
南流景送他到宮門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儘頭, 這才轉身回屋查看天子劍。
寒光一閃,天子劍出現在南流景手裡。
這柄劍是由玄鐵鑄成, 劍刃鋒利無比,絕對能切金斷玉。
最特彆之處是它的劍柄。
其上花紋古樸, 用特殊技法雕刻出了一隻金色遊龍的輪廓。
明明隻是一把劍,在直視它的時候,卻會打從心底生出一股莊嚴威重感。
“這把劍為什麼會叫天子劍?”南流景愛不釋手。
沒有哪個練劍之人能拒絕這樣一把絕世寶劍。
[這是一柄非常具有傳奇色彩的寶劍。]
[從它出世以來, 一共擁有過五位主人。在你之前的四位全都是皇帝。]
[而這四位皇帝的人生際遇也很有意思。]
[天子劍的第一個主人,結束了諸侯割據的亂世, 成為了開國皇帝;第二位主人, 殺得邊境異族俯首稱臣,為邊境贏得一百年太平歲月。但它的第位和第四位主人,都因種種原因死於非命, 叩響了皇朝的喪命鐘聲。]
[後來就有流言稱,這柄劍非帝王不可得,卻非所有帝王都配得上。]
南流景眉梢微挑,不由多看了天子劍幾眼。
難怪說這柄劍富有傳奇色彩。
第一任主人和第二任主人讓它名揚史冊,第任主人和第四任主人又讓它覆上不詳。
魑魅充朝須請劍,豺狼當道且埋輪。他這第五任主人,又會讓它走向何種際遇呢。
這麼想著,南流景收攏指骨,越發用力地握住了劍柄。
深夜,南流景穿著一身舒適的中衣,靜靜躺在床上。
他有睡前複盤的習慣,閉著眼回想今日的點點滴滴,很快就想到了梁光譽說的“靶子”一事。
南流景對此一點兒也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永慶帝是怎樣的人。
讓他有些好奇的是——
“老師,季家人為什麼能如此橫行霸道?”
姚容正倚在沙發上看書,聽到南流景叫她,才將注意力放到南流景身上。
當聽清南流景的問題時,姚容微微一笑:[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這是南流景第一次向她打聽朝中形式。
不再是她主動向他灌輸,他已經開始有意識去了解時局。
那看來,也是時候讓他的天地從這小小的宛若囚籠般的長信宮,延伸向外界了。
姚容想了想,說:[眼下就要到除夕了,我們先過年吧。等過完年,你虛歲也有十五了,我再將上一輩的事情告知你。]
南流景點點頭,安心睡下。
沒過幾天就到了除夕。
梁光譽擔心自家徒弟吃不到好東西,特意送了很多年貨過來,還提前將壓歲錢發給了南流景。
大年初五,南流景坐在藏書閣裡,聽姚容說起曆史。
一百多年前,天下戰亂不休,太」祖皇帝自亂世崛起,收複北方,平定南方,一統天下,於京都洛城建立大燁王朝,分賞那些與他一起打天下的臣子。
其中就有季家先祖和姚家先祖。
此後幾十年,大燁朝休養生息,百姓從戰亂的痛苦中走出來,國力達到最強盛。
但盛極而衰是每個朝代的必然。盛世之後,大燁朝開始逐漸走下坡路,皇權也出現衰弱之勢。
二十年前,永慶帝登基。
他登基那幾年,是朝中黨爭最嚴重的時候。文臣與武將的爭鬥已經到了水深火熱、你死我活的程度。
當時的文臣一係是以季家為首,武將一係是以姚家為首。
為了平衡局勢,永慶帝將季氏女和姚氏女納入宮中,並先後封妃。
南流景抿了抿唇:“……老師口中的姚氏女,可是我的母妃?”
姚容點頭:[不錯,那正是你的母妃。]
姚家無論嫡庶,無論男女,數代鎮守邊疆,英勇奮戰,浴血殺敵,馬革裹屍。
戰功赫赫,也門庭凋零。
隻有姚容這麼一個適齡的女子,她必須代表家族入宮。
南流景第一次接觸到母妃死亡背後的真相:“那季氏女,就是貴妃了。”
[是啊。那時候寵冠六宮的麗妃還沒有入宮呢。]
前朝有季家和姚家,後宮有貴妃和姚容,局勢處於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狀態。
這種平衡,持續到了姚容有孕那一年。
或許,禍端早已埋下。
隻是姚容懷孕的消息,成為了點燃火|藥|桶的那點火星。
在姚容懷孕個月時,邊境異族開始小動作頻頻,他們不斷派出小股軍隊襲擾百姓,令百姓苦不堪言。
當時,姚老將軍因常年征戰留下了很多暗傷,從邊境退了回來,在京都療養。
但姚容的大哥、二哥和弟弟都留在邊境前線。
他們人敏銳發現了不對,預測異族要對大燁大規模戰爭,上書請朝廷早早做好準備。
這封折子被永慶帝和季玉山一同壓了下去。
在姚容懷孕五個月時,邊境的情況越發糟糕,有斥候發現了異族軍隊活動的痕跡,姚大將軍八百裡加急上報給朝堂。
姚老將軍清楚自己兒子的性格,若非有十足把握,是不會上這封折子的。所以姚老將軍請求朝堂調撥糧草、調集軍隊支援邊軍。
最後,永慶帝同意了此事。
但因為糧草拖拖拉拉,遲遲沒有到位,異族軍隊想辦法切斷了邊軍的後援,導致邊境戰局糜亂。
永慶帝一下子慌了,給姚老將軍調了一支軍隊,讓姚老將軍帶著軍隊和糧草火速去增援。
可憐姚老將軍本就上了年紀,還要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就怕晚了一步來不及。
然後,他趕上了。
他救下了被圍困住的邊軍,還組織起了有效的反擊。
但後來的發展,總讓人有種錯覺,也許姚老將軍趕上的——
隻是姚家和萬精銳的末路。
姚老將軍、姚大將軍和姚二將軍戰死沙場,姚小將軍不知所蹤,萬精銳近乎被敵人全殲。
這樣的傷亡無異是慘痛的,但在完全落入下風的情況下,姚老將軍他們還是儘可能去殺傷敵人。
此戰後,異族軍隊退回草原,邊境戰火停歇。
永慶帝大悅,下令追封姚老將軍、姚大將軍和姚二將軍。
就在他們的棺材即將運到京都時,有幾個僥幸逃出來的副將竟然狀告姚小將軍貪功冒進。姚老將軍他們就是為了救援姚小將軍,這才急急忙忙出兵,以至於落入敵人的圈套。
一石激起千層浪。
“國家柱石”、“大燁脊梁”這樣的名頭,需要數代人持續一百年多的犧牲才能換來,卻可以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葬送。
多麼可笑。
何等可悲。
[大燁朝有超過半數武將,或是與姚家沾親帶故,或是由姚家一手提拔。再加上姚家鎮守北邊上百年,北邊百姓信任姚家,勝過信任皇室。]
[永慶帝早就視姚家為眼中釘了。]
南流景深吸一口氣,他的胸腔滿是悲憤,但越是憤怒,他越是能保持頭腦清醒:“老師,我有一個地方想不明白。”
“當時姚家的青壯年幾乎都戰死了,不管怎麼樣,姚家都回不到從前的地位,更威脅不到永慶帝的地位。”
“他為什麼還不放過姚家?”
姚容眼中閃爍著冷意:[這件事情,就與季玉山有關係了。]
[我不知道季玉山是怎麼辦到的,但在這件事情後,武將勢力被打壓,文臣實力大漲,季玉山徹底掌控了朝局。]
文武之爭,終以文臣大獲全勝落下帷幕。
原本還有所收斂的季玉山,開始大肆濫權;一向溫柔如水的貴妃,也愈發囂張跋扈。
南流景聽得太陽穴直跳,密如鴉羽的睫毛垂落,在眼瞼下方形成一道半圓形陰影,令姚容沒辦法看清他此時的表情。
“季玉山在這件事情裡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姚老將軍會戰敗,是單純的意外,還是有人為的因素在?”
姚容搖頭:[時間過去太久了,就算有什麼痕跡,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我沒有調查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南流景緊緊皺起眉。
沉默片刻,姚容輕聲道:[既然提到了這些,我剛好也跟你強調一件事情。]
南流景抬起頭,露出一雙宛如雨後碧空的清澈眼眸:“老師是要我查清楚真相,還姚家和萬將士一個公道嗎?”
[姚家一案,牽扯到了永慶帝和季家。將來你要是有機會,我確實希望你能為姚家主持公道。但我要說的不是這一件事情。]
“那是?”
[是一件個人私事。]
[流景,我希望你不要埋怨你的母妃。]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期待你到來的人。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會在懷孕七個月時挺著個大肚子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