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皎, 從陳京儀這個角度看過去,像是銀河流淌在逢夕身上。
她正站在宋卿時身邊,低頭與他說著什麼。背部線條流暢完美, 肩胛骨如輕薄的蝶翼,即將振翼起飛,輕盈且漂亮。
今晚的她盛裝豔豔,裙擺的水晶和碎鑽流著光芒, 他亦然,一身西裝革履。她的禮服和他的黑色西裝顯得格外搭配。
陳京儀將這一景收入眼簾,輕輕彎唇,低頭喝酒。
陳屹岸抬手攔過來,“三杯了,等輪到你再喝也不遲。”
陳京儀不大樂意,既然能玩到一起, 那說明她的反骨和柳秋秋她們的也不相上下。在他攔過來之前, 她已經喝完。
再者, 她待會能不能輪到還說不定,她又不是宋卿時。
陳屹岸氣笑了,他抬手掐著她的後頸, 一下一下地捏著,力氣有幾分重, “嗯,不錯, 很出息。”
陳京儀的眼底一下子就泛起水光,幽怨地朝他瞪過來。
再一看他手掌下的地方,已經紅了。
實在太嫩,經不起造, 這麼捏一下就紅。
陳屹岸的眼神黯下,舌尖抵了下腮,到底還是將她鬆開。
逢夕可坐不了,賓客正在陸續離開,她得去送一下。
她就是不放心柳秋秋她們,確定她們沒事,她也就放心了,準備去找岑蘭淩。
她和宋卿時解釋著,有幾分哄人的意味:“我去找下宋媽媽,待會那邊忙完再過來,你們先玩。”
宋卿時擰了下眉,隻看著她,不說話。
柳秋秋猜測剛才灌下去的幾杯酒應該已經起作用了,這時候就應該抓住機會開足馬力,她拉了拉逢夕:“你忙去吧,去吧去吧。”
逢夕被她從他身邊拉走,宋卿時眉心擰得更深,不悅的眸光射向柳秋秋。
柳秋秋怔了下,心虛一笑,訕訕躲避。
逢夕不太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又覷覷宋卿時,隻是確實留不下來,匆匆和眾人歉意道了聲後就先走了。
宋卿時的目光一直鎖著她,直到她走出很遠也沒有收回。
嘖,明明有點醉了,但占有欲還是這麼強。
柳秋秋在心裡暗自叫囂起哄著,麵上仍舊不動聲色,“來,接著玩哈,今晚不醉不歸。”
“醉什麼醉啊,小爺手氣好,想喝酒都輪不到,隻能自己倒。”程驍大咧咧地吐槽了聲,還有點得意。
“給你得意的,指不定下一把就是你。”柳秋秋乜他一眼,“去,去那兒坐著,亂跑什麼。”
岑蘭淩也在找逢夕,她帶著逢夕去送客人離開,打個最後的招呼。
今晚這場宴會實在是漂亮,到了最後,仍能收獲許多長輩對逢夕的稱讚連連。
逢夕的目光落到下一位要離開的客人身上,才發現是荊太和荊茉。母女攜著手朝她們走來,朝她輕一頷首。
逢夕也許久不見荊茉。上次見麵時恐怕是想不到,中間門一彆,她們之間門的身份就已經變了。再次見麵時,荊茉已經確定會是她的未來嫂子。
這是一位優雅大方的女子,她朝逢夕柔和一笑,“好久沒見啦,回頭得出來聚一聚。”
逢夕接著話,與她閒聊了幾句。
名門貴女每一位都是優秀出色,每一位單拎出來都能耀眼奪目。比如章筠、比如荊茉。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和荊茉相熟些的緣故,逢夕好像會更親近她。
荊太的手撫過逢夕麵頰,滿目慈愛,“回頭多來家裡玩。”
“會的,一定去看您,去找荊茉玩。”
荊茉一彎唇,與她揮手道彆。
剛想到章筠呢,她們也過來了,逢夕感覺得到,岑蘭淩和章太的話明顯要多一些。剛剛已經說過一通,現下還是覺得意猶未儘,等到最後,她們索性約了明日相聚。
如果是剛才,或許逢夕仍會心存疑惑,不知岑蘭淩此舉是為何。但是現在,她的心中已經一片清明。
不過隻隔了幾個小時,再次見到章筠,她的心情就已經完全不同。
比起剛才隻是簡單的認識,這一次心緒明顯要複雜許多。這一次逢夕也更認真地打量過了章筠,像是隻通過簡單的交集,就想將對方認識得更深些一般。
宋卿時不在這裡,逢夕試圖想象一下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麵,但是發現很是艱難,她根本想象不出。
見後麵還有賓客,章先生和章太便帶著女兒先行告辭。
岑蘭淩目送了他們一段,才收回視線。
不論是儀容儀表還是舉止氣度,章筠都令她很是滿意。不說家世淵源,就單單是叫她和荊茉站在一處,那也是不分伯仲。
這門親事,在岑蘭淩這裡已經過了關。
一門心事一了,她的心情也輕鬆許多。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她和逢夕一道往回走,腳步都是輕快的。
逢夕現下看這一切都已經能夠通透解讀,不必再生任何疑慮。隻是知道得越是清楚,與此同時,心口也越發憋悶。
……總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可是誰也不曾與她言明,她什麼都無法說。
她覺得她還能捧著完美無瑕的笑容與他們說話,自己已經很是厲害。
逢夕挽著岑蘭淩一道回了主樓,岑蘭淩問她要不要吃些東西的時候,她隻笑說自己有些累,想回房間門先卸妝休息。
見她笑容也有些疲態,岑蘭淩推推她,“快去睡吧。”
逢夕卻沒有立時走,而是再次認真嚴肅地與她道了一遍謝。
岑蘭淩被她這麼正經的一套給搞得愣了愣,隨後無奈一笑,摸摸她的頭發,“乖,都說了不要和宋媽媽這樣客氣,宋媽媽心裡啊,一直把你當做親女兒疼。”
逢夕扯扯唇,與她互道晚安。籌辦這些,宋媽媽才是最辛苦的,她應當也累壞了。
回到房間門,關上房門,確定這個小世界裡隻有自己一人,她才敢完全地放鬆下來,卸掉剛才對外的所有偽裝。
唔,儀態要端著,笑容要立著,腦子要轉著,到了最後還要偽裝無事,今日實在是累。
她走到桌前,拉開抽屜,拿出剛才未拆的禮物和信件,麵色毫無波瀾地將它們拆開。
是一條鑽石項鏈,整體造型很像是一雙手托舉著中心的寶貝。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心意也在其中。這麼貴重的禮物,隻叫人這樣送來,是有些草率了,但大抵是因為其他渠道都被宋卿時那邊禁止了,他們隻能想到這樣的辦法吧。
逢夕垂下眸,將盒子重新蓋上,和未拆封的信件一起收起來。
就是忽然覺得,有些累。
——不是身體上的,是心上的。
她安靜地卸完妝,走進浴室。花灑打開,一股股小水柱衝洗下來,她閉上眼,仰麵迎接水流的衝刷。隻有在這個時候,她心裡才能稍微覺得不那麼難受一些。
慢慢平靜下來以後,她也才可以冷靜地去思考一些事情。
捋一捋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
她還記得上次參加聚會時,她在衛生間門聽到的話。
怪不得那兩個女人在說完宋卿時可能也要聯姻的事情後忽然沒頭沒腦地提起了章筠回國的事情。
興許她們早就聽了一耳風聲,早就得知此事。
她可真傻,這麼好聯係的事情,竟然到現在才想通。
如果不是有所關聯,她們又何必去提起章筠呢?總有人消息要比她靈通些,總有人會有些小道消息的。
剛才宋媽媽和章太的聊天,那句“你就隻管放心咯”也有從解釋了。
章太誇宋媽媽會養女兒,宋媽媽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是,既然說她會養,那以後章筠嫁過來、由她接手過去養,那章太可不是隻管放心麼。
至於宋媽媽在與章太說完話後問她的那句“你覺得章筠怎麼樣”,大抵就是在詢問“小姑子”對“未來嫂子”的看法吧。
她的那句評價,也是叫宋媽媽安了心、更加開心的吧。
想必,宋媽媽一定很認可這個兒媳。
還有宋卿時與章筠私下進行的聯係,那句對話框中的[那回頭約],不管是誰發的,反正在這一刻都可以理解了。
事情在推進,他們私下約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最後就是宋卿時買下的粉鑽戒指了。
他婚事已經提上日程,又在近日購下這枚粉鑽戒指,意義為何,其實一目了然。她隻是當局者迷,才會這樣蒙在其中看不分明。
逢夕也不知自己今日下午是在期待些什麼,怎麼會期待他遞過來的錦盒裡所裝的會是那枚粉鑽戒指呢?
那個項鏈,就是極好、極好的禮物了。
也是她所應該收到的禮物。
她將千絲萬縷全都理清理順以後,所有的答案都出來了,頓時隻覺大片大片的恍然。原來這麼多細節和線索早就埋伏在她身邊,可她卻一直沒有解讀出來。
想嘲笑自己,又覺得有些心疼,不知自己是否太過可憐。
原本、原本……
或許她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沈家也有實力,並不會輸於章家。既然要聯姻,既然章家可以,那她為何不能憑借沈家爭取一下?
可是現在不行了。她對沈家已經徹底失望,不願意再憑借沈家去做什麼,包括借著沈家的勢去爭取這門婚事。
而不借沈家,她在這件事上自然也就沒有籌碼。章家能為他們帶來的東西,自己並不能,那她憑什麼去打斷這個聯姻,憑什麼叫人家選自己?在好處和空白麵前,誰都不是傻子,更遑論是在一群商人麵前。
可以說,她與這件事情已經無關,什麼都沒可能了。
何況,說不定宋卿時已經和章筠聊好,說不定他對自己從無此意。她自己貿貿然提出,又將自己置身何處?局麵很容易就會被她搞得僵硬,那以後他們就連正常的相處都不行了。
逢夕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絕望過。好像什麼東西都在與她遠離,什麼希望都在破滅。
去鬨麼?
——她不能。
他對她很好,宋媽媽對她也很好,宋昱時、宋詩諳,這裡的所有人都對她很好,她憑什麼恩將仇報,去擾亂他們的秩序和計劃?
正因為他們對她這麼好,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去做任何可能傷害到他們的事情。而且,剛才她也看在眼裡,岑蘭淩對章筠那麼滿意,今晚明顯那麼開心……她又如何忍心去打攪這一切。
但凡他們對她沒有這麼好……她可能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很無力,又很無助。
出神的時候,逢夕也會想,如果是沈清悠呢?如果是她麵臨這樣的事情的話,她會怎麼做?
——不,應該不會的。她的背後是沈家,她有很充足的底氣,而且她的性格也注定了她會去積極爭取的。
逢夕心底突然湧現出一股很濃鬱的羨慕。如果可以的話,她竟然也想做一回沈清悠。
洗完澡,渾身都鬆泛了些,她心不在焉地敷了片麵膜。身體是很累,但是她這會兒肯定是睡不著的。
她的腦海裡還在不停回蕩著剛才岑蘭淩與她說的話。
可能,她的身份也隻能是女兒,隻能是妹妹了吧。
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被衝垮得有點厲害。
逢夕撕下麵膜,洗了洗臉,準備睡覺。卻在這時,收到了柳秋秋的微信。
她一下子就想起來——她差點將她們兩個忘了!
他們還在那喝酒呢!
忙到最後,頭昏腦漲,又有這件事壓在心頭,她竟然將這個忘得乾淨。逢夕有些懊惱地拍了下額頭,一邊快步往衣帽間門走,一邊點開手機看消息。
倉促匆忙的腳步卻在看清消息後倏然一頓——
柳秋秋:【圓滿完成任務!這家夥被我們灌得完全不省人事啦!成功灌醉!!老娘果然寶刀未老,將局麵拿捏得死死的】
柳秋秋:【我們把他放進他房間門了,而且已經確定他徹底醉過去,完全失去意識,對外界沒有感知啦,比如彆人在他耳邊說話呀、對他做點什麼呀,他肯定不知道的,儘可放心~~~】
柳秋秋:【我們都已經走啦,你過去看一眼哦,他醉得是有點厲害,也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