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139 深藏不露的老太太(1 / 2)

雖然有了猜想, 但清音並未立馬轉回病房,她覺得心口發悶,還伴隨著一股鈍痛。

她扶著牆, 勉強讓自己站穩, 深呼吸幾口, 將那種鈍痛壓製下去, 又上科室倒了兩杯水喝下去, 乾到冒煙的喉嚨似乎才能喘氣。

“清院長這是咋啦?哪裡不舒服嗎?”有小醫生關切地問。

清音搖搖頭,又坐著歇了會兒,然後給顧安辦公室打電話, “你來一下。”

顧安來得很快, 他這幾天一直早出晚歸, 清音還沒在清醒狀態下跟他打過照麵。此時一進科室, 見她臉色不好, 連忙小聲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你看一下, 這個人是不是何進步?”她指著紙上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問。

顧安點點頭,“你從哪裡來的照片?”

清音把事情解釋了一遍,她那天沒想通,後來睡不著的時候一琢磨就明白了, 那個年輕人能迅速地在第一時間打電話來找顧全, 想要見一見周家村被解救的女人,倒不一定是因為他在係統內有什麼耳目, 而是他本身就是係統內部人士,且每一天都在關注類似消息,所以才會如此之快。

再結合顧安說的,何進步的兒子現在也成了一名公安, 她把他叫來,一是確認,二是想找個人陪著自己。

清音覺得,自己一個人無法麵對這樣的局麵,她太難過了。

顧安沉默,良久的沉默。

科室裡的醫生護士來來往往,時不時地都在打量他們兩口子,心說這是咋啦,怎麼倆人眼睛紅紅的一句話不說?

最後,倆人攜手,來到魚魚救命恩人住的病房。

那是一間很寬敞,光線很好的套間,自帶這個年代很少見的衝水馬桶,窗簾是淺紫色的,外間有沙發和桌子做會客間,內間有一張寬敞的能讓人睡得十分舒服的病床。

女人並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癡癡地看著窗外的風景。聽負責照看她的醫護人員說,她很害怕生人的靠近,當沒人進來,讓她感覺到安全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個姿勢,很多人都曾好奇的走到窗邊,站在她的角度往下看,可除了醫院的停車場,什麼也看不到,不知道她一天到底在看什麼。

聽見敲門聲,她瑟縮了一下,還是回頭了,發現是熟悉的清音,她的神色略有鬆動,甚至看見她穿著白大褂,她還像個小孩似的,乖乖地把袖子擼高,坐到床上,等著打針。似乎打針跟她這十幾年受的罪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還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清音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隻要再等幾天,幾天啊,他們全家就能團聚了!

顧安這時也跟著進來,女人對他還有印象,記得他是魚魚的爸爸,但還是免不了的怕生,躲到清音身後。

清音連忙摟住她,“不怕不怕,他是我的丈夫,是魚魚的爸爸,魚魚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天你救的那個高個子女孩。”

女人不出聲,但眼神裡的怯意少了兩分。

“你的身體恢複得非常好,我們不用打針啦。”清音繼續溫聲說著,把她的袖子放下來。

女人這才咧嘴一樂,“咿咿呀呀……”

清音走過去,坐到她身旁,繼續摟著她瘦削的肩膀,“在這裡住得怎麼樣?”

“咿咿呀呀……”

清音靜靜地笑著,“聽”她說完,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又問:“晚上睡得好嗎?”

“咿咿呀呀……”

“中午吃紅燒肉怎麼樣?我們醫院大食堂的拿手好菜就是紅燒肉,去晚了都買不著,我得跟護士站說一聲,讓她們去早點,多給你打一點,你喜歡吃肥的還是瘦的呀?”

女人依然是咿咿呀呀的叫,清音不厭其煩的把她當成正常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家常,眼見著她似乎心情越來越好,還會自己哼一些不成曲的小調,清音這才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那張紙,展開。

“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你?”她指著照片上何進步身旁的女人問。

女人的神情怎麼說呢,一開始就跟清音前麵跟她說的無數句話一樣,咿咿呀呀,可當看清照片的時候,她忽然就不說話了,搶過那張紙,正著,斜著,倒著的看,似乎是在研究什麼。

看了足足有十分鐘,清音和顧安都不說話。

終於,她乾瘦的指尖撫摸著照片上的小男孩,臉上露出一抹溫馨的笑容,嘴裡含含糊糊念著什麼,清音湊近去聽,原來是“飛飛”。

顧安眼眶一酸,小聲向妻子解釋:“那個孩子名叫何飛。”

“你是不是叫何芳菲?”

女人依然是一樣的表情,先不以為意,忽然這三個字緩慢地傳達到她的神經上,她才後知後覺的抬頭,看向顧安,然後點點頭。

“你叫何芳芳,你兒子叫何飛,你丈夫叫何進步,對嗎?”

女人呆愣著,忽然反應過來,點點頭,嘴裡繼續念叨著:“飛飛,飛飛,飛飛……”

作為一名成年人,這麼多年的磨難似乎已經讓她忘了自己結過婚,有過丈夫,但她一定沒忘記自己是個母親,還有個孩子。

清音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想,要是魚魚能早幾天出去玩,早幾天遇到暴雨塌方,早幾天解救何芳菲,說不定何進步就不會去出那次任務,就不會犧牲……可是,要不是經驗豐富心思細膩的何進步去,彆人或許就不會想到臨時換車,那位突破重重封鎖回來報效祖國的科學家,或許也化成了灰燼。

而她,又怎麼能希望自己的女兒去冒險呢?要是一切都提前發生了,顧白鸞還會有那麼好的運氣毫發無傷嗎?

***

何老太太那邊因為病情剛剛穩定下來,還沒完全脫離生命危險,清音和顧安商量過後,決定先不拿照片給她看,也不讓她和何芳菲見麵,以免情緒激動,刺激到老人家。

當天下午顧全接到電話,看著眼前那個濃眉大眼,一臉焦急的小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查看他的工作證,確認是自己戰友後,火速安排車輛,送他來書城見麵。

認親場景,清音沒勇氣看,她隻是站在病房門口,很快,立馬就傳來一陣陣哭聲,有青年何飛的,也有何芳菲的。

顧安也跟她站一起,整個人懨懨的。

大概兩個小時後,哭聲停歇,清音敲門。

何飛先對著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顧叔叔清阿姨,要不是有你們和白鸞妹妹,我不敢想象,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有機會看見我母親。”

“自打她失蹤那年開始,我跟父親的關係就不太好,他那三年一直在四處尋找母親,他也和我一樣堅信,母親隻是失蹤,不是死亡,他真的在儘力尋找,發動自己一切關係,可就是……就是……”

因為何芳芳和司機是為了去西部某個落後省份采訪,為了趕時間沒在路上停留,一直不停的開車,以當時的技術條件隻能從最近一次能查到的他們使用介紹信住宿的城市開始摸排,順著他們原本計劃的路線,一路查到他們即將到達的目標城市,卻忽略了他們其實沒走那條路,而是走了石蘭省內深山老林裡的國道,且進去之後再也沒能出來。

找了三年,何進步依然沒放棄,可惜後來傳來找到那輛車和司機遺骸的消息,他親自去了幾趟當地,甚至到過沿途的很多村子,周家村或許也去過,可依然沒能找到妻子,他不得不往自己的工作性質上考慮,覺得妻子或許真的遇害了,是敵人對他的報複。

於是,他化仇恨為力量,那幾年裡狠狠搗毀了好些間諜窩子,立了很多功勞。

“顧叔叔不用瞞我,其實我隱約知道他是做什麼的,我也怨恨過,要不是他做那樣的工作,我母親或許不會遭人報複。”何飛頓了頓,“那時候我年紀小,對他也說過一些不好的話,長大後,當我也跟他一樣,走上同一條路時,我終於理解了他,很想跟他說聲對不起,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了……”

青年紅著眼睛,再次向顧安和清音鞠躬。

清音仰頭,儘量不讓眼淚流下來,“過去的就不說了,你父親沒做到的事,你做到了,他肯定希望你跟你母親能平平安安。”

何飛點點頭,回頭看了看哭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母親。

清音把何芳菲的病曆資料拿出來,一樣一樣的指著給他解釋,“目前沒什麼大問題,就是營養不良,需要好好修養,你看,何女士現在是繼續住醫院還是……”

“就再住幾天吧,我已經跟單位請了假,我在這裡陪著她。”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我奶奶那邊呢?”

清音又把老太太的情況介紹了一些,“多種基礎疾病交加,預後不太好,但這次難關應該能闖過去,以後回家需要好好修養,住的話,儘量還是離大醫院近一些。”

老太太以前為了圖安靜,一直住在鄉下,何進步給她買的城裡的房子她也不願住,這次之所以拖這麼嚴重,也跟沒能及時就醫有關。

何飛點點頭,“好的清阿姨,我想想辦法,看這幾年能不能把工作往書城調動一下,書城市的醫院要比我們下麵好些。”

他雖然也很優秀,但畢竟還年輕,當年公安大學畢業後也是自願回的老家縣城公安局,回去容易,想要來省會就不那麼容易了。

顧安點點頭,清音安排護士給他們送飯,照顧著母親吃完,他又去隔壁看了看奶奶,甚至還分時段帶倆人下樓溜達了一圈。

“看著是個很穩妥的孩子。”清音和顧安上了車,感慨道。

“嗯,很有他父親的氣度。”

說起何進步,倆人又沉默,倒是清音想起個事,“對了,他工作調動的事,大哥那邊有沒有辦法?”

顧安搖頭,解釋道:“何進步犧牲了,上麵肯定不會虧待他的家人,隻要他願意,想去哪裡工作都行。”更何況隻是從縣城到省城,這點事顧全也能辦到,隻是沒必要。

他現在屬於三屬人員,無論是經濟、工作、生活、醫療還是教育上,都能享受到優待。

清音放心了,“行,這件事醫院層麵會保密,儘量還是不要暴露他們的身份吧。”

“你放心吧,何進步不會白白犧牲,敵人敢這麼對我們的戰友,我們一定會全力反擊。”顧安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直冒。“他們以前安插在咱們內部的釘子,我們這次一定會連根拔起,也得讓他們脫層皮。”

清音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調來書城工作,你們組織上應該會給安排房子,但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出來,要不到時候出院就先接她們來家裡住幾天,先過渡一下?”

當年姚醫生犧牲,姚家人也收到了一筆不菲的撫恤金,後來姚建民在清音的和善堂,清音也沒虧待他,現在已經當到車間副主任了,要是他當年多讀點書,或許還能安排一份不錯的工作,這份工作沒安排到他身上,那就隻能安排給姚莉莉了,等她大學畢業,憑著自己的筆杆子,想要進市府或者省府,應該都不難。

所以,雖然當年跟姚大嫂鬨得不太愉快,但清音一點也不後悔收留他們,兄妹倆的表現足以說明一切。

“行,就住家裡吧。”顧安也想起姚大嫂當年的事,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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