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姐姐!”
“大丫二丫,怎麼是你們?”
大丫牽著二丫,挎著小書包,跑過來,“音姐姐,我們來這邊玩兒,你下班了嗎?”
清音跟她們說了幾句,覺得有點奇怪,“天快黑了,快回家吧,彆讓你們姥姥擔心。”
“姥姥生病了,在醫院,姥爺去照顧她,我們沒地方去。”大丫的嘴巴特彆快,沒幾下就把她姥姥生啥病住哪個醫院幾號床都給說清楚了。
清音感念劉大叔的幫助,也擔心小姐倆獨自在家不安全,“走,那你們帶我去看看姥姥。”
這年頭的家長們把孩子獨自放家裡是很常見的事,畢竟治安好,大人忙,家家戶戶都這麼過來的,但清音是幾十年後的人,她能預料到很多潛在的危險。
去看病人,得買點東西。
清音先帶她們回家,拿出三塊錢和一點糖票,先上副食品商店買兩斤紅糖,再稱一斤餅乾,三人邊走邊吃。
這餅乾倒是好東西,用料足,每一塊都吸飽了油脂和奶粉,拿著沉甸甸的,吃進嘴裡酥酥脆脆的。
大丫二丫看得出來平時沒少吃這種好東西,每人吃了兩塊就不怎麼吃了,讓著“音姐姐多吃點,放壞就不能吃了”。
現在的東西很少添加長效防腐劑,都放不了幾天。
清音倒是很好奇,什麼樣的家庭條件能養成小姐倆這樣的姑娘,劉大叔和劉大嬸很明顯是沒這個經濟條件的,她們的爸爸瞿建軍,應該出身相當不錯。
也倒是,林素芬和清慧慧最近扒著瞿家不肯鬆手呢。
劉大嬸住在區醫院內科病房,據說是闌尾炎,剛做完手術,還不能下床,清音她們走到的時候,劉大叔正用一隻手笨拙地給她喂白粥。
“大嬸好點沒?”
“好多了,就是麻藥勁兒過去,刀口疼。”劉大嬸是位樣貌清秀的婦女,頭發絲是躺久了的淩亂,但臉上乾乾淨淨,顯然被大叔照顧得很好。
“你也是,來就來,還帶啥東西。”
清音笑笑,將紅糖放在床頭櫃上,開始詢問病情。
“唉彆提了,這老婆子舍不得浪費,孩子吃剩的飯菜她舍不得倒,愣是要留著自個兒吃,這幾天肚子疼得厲害她也不說,前晚實在是耐不住了才說,要是白天我就去找你了,但夜裡我想著不方便就直接送醫院來,人一看就說是闌尾炎,裡頭腸子都爛了。”
清音點點頭,瞿建軍隔三差五給倆閨女送吃送喝,一次性送得多,孩子吃不完,老太太可不就是吃出毛病來了嘛。
“不過,闌尾炎這種病,它要發誰也控製不住,就是不吃過期食品它依然會發,大嬸不必太過自責。”
劉大嬸這才鬆口氣,問她們怎麼想起過來。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大丫二丫還沒吃飯,大夫說今晚還有針水要吊,我也不能回家,要不……清丫頭,大叔求你個事成不?”
清音不用他開口,連忙說:“大叔您哪兒的話,大丫二丫先去跟我住兩晚,後天大嬸身邊能離人了,您再回去不遲。”反正她屋子大,多睡倆孩子不是問題。
劉家老兩口感激不儘,囑咐孩子要聽話。
“我們保證不要東西,不給音姐姐惹麻煩!”大丫高興的原地蹦躂兩圈,嘴裡叨叨待會兒要回家去抱自己的小枕頭,要給妹妹的新頭繩拿上,讓音姐姐幫忙紮頭發。
“嗯呐,紮辮辮!”粉雕玉琢的二丫也跟著附和。
清音自己是很喜歡小孩的,前提是不熊的小孩,這小姐倆目前看來都很乖巧,更何況劉大叔還幫了自己大忙,她也高高興興應下。不過,出於醫者的職業習慣,她還是先去辦公室找醫生了解一下劉大嬸的情況,畢竟手術是在肚子裡,她肉眼也看不見,做成啥樣隻有主刀醫生最清楚。
醫生辦公室裡隻有一個二十七八的青年,梳著一個三七分的短發,看見她眼前一亮,“同誌你找誰?”
清音今天穿的依然是白襯衣配花格子列寧裝,兩根黑黝黝的辮子垂在肩頭,腳底下踩的是一雙圓頭黑皮鞋,裡頭是白色棉襪,看起來又乾淨又漂亮,像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荷花。
“你好,我找張醫生。”
“我就是,你是有什麼事嗎?快坐,我給你倒杯水吧。”
清音也不客氣,自然而然坐到他對麵,“我是3號床的家屬,想來問問她的情況。”
張醫生倒水的手一頓,“你是她家屬?”
清音點點頭,“是親戚,他們家裡因為隻有老兩口,不太清楚情況,所以我來幫忙問問。”
張醫生直接沒倒水了,一屁股坐回板凳上,連眼裡的驚豔都沒了,說話也變得不耐煩。
“手術還行。”
“注意營養。”
清音還想再問問,就被他三言兩語打發。
不過,聽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信息,清音也沒把他的態度往心裡去,畢竟這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不值得因為他的輕視而生氣,隻是心裡對劉大叔老兩口的同情又加重兩分。
他曾經可是幫地下工作者立過功的,走出去也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就因為無兒無女,家境普通,不說受歧視吧,不被重視是真的。
大叔之所以不敢回家,就是因為昨晚輸液的時候,針水打完了,劉大嬸叫護士,護士沒搭理,叫醫生醫生沒回應,血都回了不少,最後是她沒辦法自己給拔了的,結果一小時後護士過來反倒把她罵了一頓。
清音作為同行,理解他們工作的辛苦,同時也不否認確實存在以貌取人的同行。
試想一下,昨晚躺那裡的要是劉大叔的親家,那位瞿司令,恐怕院領導都能在旁邊儘職儘責守一夜吧?
收拾好心情,先去醫院食堂打兩份有葷有素的熱乎飯菜送到住院部,讓老兩口一起吃飽,清音這才慢悠悠的牽著大丫二丫回家。
以前清音沒時間門吃零食,要吃都是鐘點工阿姨剝好洗好的,很少需要自己動手,但帶她倆就不一樣了,除了餅乾,清音又買了半斤鹽水花生,剛從蒸籠裡出鍋的,熱氣騰騰,輕輕用手一掰,裡頭的仁兒是粉白色的,飽滿極了,吃起來鹹香鹹香的,還特彆麵。
三人邊走邊吃,壓根停不下來。
“大獅子!”二丫指著十六號院門口,驚喜地尖叫。
清音也笑,杏花胡同幾乎每一個大院門口都有兩尊石獅子,前幾年破四舊推倒的,戳瞎的,被拔舌的,不要太多,十六號院門口這兩尊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們家門口都沒有石獅子,一個都沒有。”大丫很是羨慕地說。
劉大叔當年立功拒絕了當領導,上麵直接給他分配了一個小獨院,屋子多不說,還有一口獨立小水井,院裡空地還能種兩圃瓜果蔬菜,跟大雜院可不一樣。
清音心說,你們羨慕我,我還羨慕你們獨門獨院呢!
“喲,小清音回來了,這倆孩子是……”
清音簡單介紹一下,不用她教,小姐倆就甜甜的喊人,然後跟著她回到正房。
天已經黑了,林素芬母女倆關著門,不知道又在鼓搗什麼,清音懶得看,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昨晚聽到的消息。
今天已經是星期一了,後天星期二就是他們要“交易”的時間門,可她愣是想不出“老地方”是哪裡。
“音姐姐,我想上廁所。”玩鬨到十點多,二丫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說。
這時候出去還要吹冷風,萬一受涼感冒就不好了,清音想了想,自己屋裡也是有尿壺的,忙找出來給她們用,上個小廁所她也能忍。
不過,上完她可忍不了讓尿壺一直放屋裡,她拎出去準備倒公廁裡,還要用水衝洗幾道才行。
現在的公廁男女聯在一起,中間門一堵牆隔開,牆上還挖出幾個洞,用來臨時存放大家的私人物品,有些老太太生活習慣不好,一張手紙小便用一次,團吧團吧塞洞裡,過兩天大便又用一次,清音自從見過一次之後,就對那些小洞敬而遠之……實在是太臟了啊!
可此時,看著那一個個黑漆漆不知道塞了些啥的洞洞,她忽然靈機一動。
因為這些洞是男女兩側都有的,會不會有聯通的地方?
這樣一來,林素芬前半夜把東西從這頭藏進去,劉大後半夜假裝上廁所,就能順理成章從另一頭掏出來呢?大半夜出來藏東西,什麼地方是既符合常理,又不讓人懷疑的呢?那絕對是上廁所!
清音心口狂跳,居然有種莫名的興奮。
她真沒想到,林素芬為了往黑市倒騰東西,居然連這麼埋汰的地方都能想到,這跟她平時的形象實在是大相徑庭啊!
想著,清音把尿壺反過來倒扣地上,踩到尿壺底上,頓時就能把所有洞都夠得著了。
不過,實在是太惡心,她沒敢一個個的摸一遍,畢竟還沒戴手套。
第二天一大早,把大丫二丫送到學校,親眼看著她們走進教室,清音趕緊往廠裡趕。
昨晚太過激動,大半夜睡不著,今天差點睡過頭了。
踩著點走進辦公室,依然隻有張姐李姐在。
“彆看了,她今天不會來了。”李姐把小說拿出來,開始分享起她的一手消息。
楊姐又去相親了,不過這次相的居然不是工人,而是區醫院的醫生。
“張醫生嘛,我知道,做手術很出名的,醫專畢業,切闌尾很厲害的。”
“我二姨上次闌尾炎就是找的他,據說技術好得很,切得快,縫合也漂亮,不會增生留疤。”張姐也插嘴道。
清音一聽張醫生,年紀性彆和科室都跟自己昨天遇到的那個對上了,心說也不怎麼樣嘛,她昨晚看過手術記錄,切得快是快,但潦草,縫合的也歪歪扭扭,毫無美感可言,就連換藥處理傷口也很馬虎。
不過,這倒是更符合自己對那人看人下菜的第一印象。
“清音你想啥呢?”
“沒啥,就是在想楊姐這次能成不。”
“我看懸,這次她能看上人家,人家可不一定能看上她。”
張姐點點頭,但又忍不住為自己同事說兩句好話,“小楊其實也不差,那個張醫生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年紀差不多,工作性質也差不多,沒啥好挑的。”
女人之間門就是這麼微妙,她們平時怎麼說小楊,那是內部矛盾,可一旦對外,小楊就是她們的一份子。
這也是清音越來越喜歡跟她們相處的原因。
“嘿嘿。”李姐笑了兩聲,先跑門口看一圈,確保沒人,這才小聲分享另一個勁爆消息:“張醫生的口味跟普通人不一樣。”
“咋說?”
“我聽我那在藥房上班的堂姐說,他跟內科一個女醫生不清不楚呢,值夜班的人,外科值到內科去,人一問還說是去會診,誰見過會診會三四個小時的啊?”
清音豎著耳朵聽了會兒,無非是男女那點子事,什麼那個姘頭是個寡婦,有倆孩子巴拉巴拉,她沒有再細聽。
她現在,隻盼著時間門過快點,天快黑!
大丫二丫的中飯和晚飯劉大叔負責,清音也不用管,下班過去把她倆接回家裡,給看著寫寫作業,監督著洗臉刷牙就行。
在等她們睡著的過程中,清音還特意去院裡坐了會兒,看見劉嫂子匆匆經過。
“劉大媳婦兒這是咋啦?”
“我咋看著臉上青了一塊?”
“還不是劉大,今早吵了幾句嘴……”眾人歎氣,劉大長得孔武有力,又是在冶煉車間門乾體力活的,動起手來沒輕沒重。
“也就是他今天值夜班,要是平時,咱們哪敢說他的事,人家以後可是要當領導搬過去廠裡住的喲。”
“就是,聽說他舍得花錢,前幾天還請好幾個科長下館子呢,喝的酒都是茅台,茅台你們知道吧?”
……
清音對他喝啥不感興趣,反正這些都是花的小清音的錢,今天這一頓打,是狗男人向林素芬“投桃報李”呢,呸!
不過,她也注意到,林素芬今晚已經眾目睽睽之下跑了兩次廁所,還有人開她玩笑是不是吃壞肚子了,她苦著臉答應,裝得倒是挺像。
清音確保劉大和林素芬在按計劃行事,也就不再逗留,先回屋睡覺。
小姐倆已經睡得打起小呼嚕了,清音把她們往炕裡側挪了挪,但心裡有事實在是睡不著,一直捱著,捱到三點多,聽見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她直接一骨碌爬起來。
劉大應該會趕在下班之前先溜回來拿東西,所以清音必須抓住林素芬回房後的很短的時間門。
計算好時間門,清音直接跟林素芬前後腳出門,從角門出去,在後巷轉了一圈,確保她離開後趕緊拎著尿壺溜進女廁所,開始挨個挨個的摸。
雖然戴著手套,但那些東西真的……她不怕老鼠不怕蛇,就怕摸到老大娘們用過的……
什麼?!
居然啥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清音不信邪,又摸了一遍,依然是空空如也。
可昨晚她千真萬確聽見他倆對話的啊,要不是真的有東西,怎麼會演得那麼真?可要是真的有東西,她不藏廁所還能藏哪兒?
眼看著時間門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道劉大什麼時候就要回來,清音也不敢耽擱,心裡把林素芬這隻老狐狸罵個半死,隻能悻悻往回走。
不過,這次她一生氣,直接忘記走角門,一直走到正門口,看見那倆石獅子才想起來,自己現在進去可是很容易暴露的。因為剛才林素芬進去的時候順手把大門關了,她要想進去就得喊醒睡在倒座的柳家人幫忙開門,以柳老太太的大嘴巴,天一亮林素芬就會知道她出去過。
以前,清音不會這麼防備她,現在栽過一次,她可不敢小看這個女人了。
清音歎口氣,最後看了一眼石獅子,準備繞到後巷去。
忽然,她想起大丫說的,她們家要是有石獅子,就可以把鑰匙藏在獅子嘴裡,這樣以後放學忘帶鑰匙也不怕了。
這兩尊石獅子的牙齒和舌頭都讓人拔了,本該銜石珠的地方空空如也,黑夜裡看過去黑洞洞的,仿佛藏著某種令人膽寒的怪物。
是啊,可以藏東西!
清音忽然靈機一動,她一直覺得林素芬和劉大交易的地點不會離大院太近,一直往遠的地方想,萬一他們玩的就是一招燈下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