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年紀太小,估計也記不得以前的事,被拐時間門地點還要儘快從那倆人嘴裡撬出來。”
有個女警決定試一試,“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小的孩子,臉蛋黃黑黃黑的,眼睛卻非常大,非常亮,“狗崽子。”
眾人一愣,全都心酸不已。
見大家神色不對,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趕緊縮了縮肩膀,小聲重複:“我叫狗崽子喲。”
四五歲的孩子,總是被壞人狗崽子狗崽子的叫,就像小貓小狗被主人叫喚習慣了,就以為這是自己的名字。
清音眼眶一熱,人販子真該千刀萬剮!
“這個不是名字,你還記得你爸爸媽媽嗎?”女警繼續問。
男孩搖搖頭,“不知道,沒,沒有爸爸媽媽。”這一路顛沛流離,為了掩人耳目,這夫妻倆也教他叫他們爸爸媽媽,可小小的他總覺著,爸爸媽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是他們那樣,所以一直倔強的不叫,為此也沒少挨打。
清音剛才給他檢查身體的時候就發現,這孩子看樣貌隻有三歲多,但骨齡應該是快到五周歲了,身上有很多傷痕,新傷舊傷加一起至少二三十處,除了露在外麵的臉和手,全身上下幾乎沒一塊好皮,就連男孩的小牛牛也不放過。
“這不是普通的人販子,人販子哪有這麼大的仇怨,為了賣個好價錢也不可能這麼虐待孩子。”她小聲跟主事的公安說。
公安看向人群最後的年輕人,“嗯,我們已經接到可靠線索,這倆人很可能是敵特分子。”
清音張了張嘴,驚訝不已,但也知道這四個字不是她能多問的。
“你真的不記得自己家在哪裡了嗎?還有名字呢,名字就是小時候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叫你的稱呼,你好好想想。”女警不放棄,繼續循循善誘。
小男孩正要搖頭,忽然從人群最後傳來一聲:“童童。”
男孩下意識就“哎”了一聲。
“你的名字叫童童,你的父母爺奶都是這麼叫你的,還記得嗎?”顧安溫聲道。
小男孩呆愣片刻,眨巴眨巴大眼睛,珍珠一樣的淚珠子順著臉龐滾落,“童童……”
眾人哪還有不明白的?這說明孩子真就叫童童!
主事的公安趕緊過去問,“顧同誌你知道這孩子的身世?”
“嗯。”顧安頓了頓,看向清音,“我還知道他的爺爺現在就在書城市。”
這公安上次就跟顧安接觸過,知道他是瞿建軍那邊的人,對他自然是信任的,“行,那我們就將孩子交給你,你給送回去,到時候讓那邊街道辦給我們發個函就行。”
清音也終於反應過來,這孩子就是陳專家的孫子!可她在飯店的時候,仔細檢查過小孩臉上,壓根沒有痣,後脖頸也沒有胎記,隻是微微有些陳年傷疤,他是怎麼知道孩子身世的?
一隻小手,輕輕地拽了拽她的衣角,“謝謝姐姐。”
清音彎腰,對上童童的大眼睛,“童童現在還想不想吐?”剛才自己讓他乾嘔也是權宜之計,希望沒有傷到他。
“不吐啦。”小鹿一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大姐姐,生怕一眨眼姐姐就不見了。
清音摸摸他腦袋,“想不想吃東西呀?”
童童搖頭,看向顧安,手卻將她衣角抓得更緊,在這個白色的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房間門裡,他隻知道這個大姐姐是好人,幫助了他。
“沒事兒,這個叔叔也是好人,叔叔很厲害的,能保護你。”
童童眼睛一亮,“真的嗎叔叔?”
顧安點點頭,“走,帶你找你爺爺去。”
***
書城市鋼鐵廠,此時正在商議怎麼請陳專家的事,書記和廠長靜靜地聽著劉副廠長的彙報,越聽眉頭皺得就越緊,“咱們廠怕是勝算不大。”
“目前看來是這樣,但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成不成呢,陳專家現在手裡掌握的是目前國內乃至整個亞洲地區最先進的冶鋼技術,得技術者得天下,這是咱們書鋼百年一遇的機會。”
這些話他都不知道在會上說過多少次了,大家一開始還會熱血沸騰,可過了這麼久,事情毫無進展,大家也都麻了。
一直跟他不怎麼對付的另一位副廠長,幽幽地說:“老劉這話倒是好話,就是做起來不好做嘛。”
“也,也未必,咱們這邊已經有進展了。”一直沒說話的研發科主任,忽然猶豫著開口。
“哦?”所有領導都看過來。
研發科主任咽了口唾沫,“是這樣的,我們科的小柳,柳技術員,據他私人消息所說,陳專家一直滯留在書城市就是為了找孫子,如果咱們幫忙找到他的小孫子,說不定就能勸說他留在咱們廠。”
劉副廠長麵上淡淡的,因為這條信息他早就知道了。
“而關於找孩子,他也有了一點線索。”
劉副廠長眼睛一亮,“什麼線索,快說。”
“他說,那個孩子右眼眼尾有痣,後脖頸有塊胎記,咱們找起來就能縮小不少範圍。”
“可靠嗎?”
“柳技術員說可靠,因為這是他從陳專家那邊得到的消息。”
就連廠長和書記也坐直了身子,這樣啊,那確實不算大海撈針,“成,那大家夥就趕緊發動身邊的力量,為廠裡的未來儘一份力,我把話放這兒,誰要是能找到這個孩子,廠裡重重有獎,但凡是為鋼廠做貢獻的職工或者家屬,咱們都不會虧待!”
柳誌強貓在會議室外,聽得心潮澎湃,他要的,就是這句話!科長已經答應他,這事無論成不成,下個月去京市部委參加培訓就報他的名字,他將成為全廠最年輕的參加部委培訓的技術員!
到時候,彆說十六號院,彆說杏花胡同,就是整個書鋼的人,都得仰視他!
這不,清慧慧那邊才聽說他有可能得到這個名額,就承諾她的食宿和路費都由她包了,到時候還要上百貨商場給他買一身最時興的好料子衣裳,再去華僑商店給他買一雙牛皮鞋和一個人造革公文包,光這身行頭就夠他風光的。
可惜今天大姐不上班,他得去醫院幫忙看著點,想著他樂顛顛的往醫院跑。
會議室內,大家正在為新進展鬆口氣,聊著閒的時候,廠辦的乾事忽然徑直來到保衛科科長跟前,“李科長,你們科的顧安說有要緊事。”
保衛科長怔了怔,顧安屢次幫助科裡立功卻從不貪功搶功,他想幫他往上頭請功他都拒絕,所以對於他上班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這小子是非常知道眉高眼低的,忽然說有要緊事……
李科長也沒猶豫,趕緊來到門口,就見顧安小兩口跟兩名穿製服的公安站一起,身邊還跟著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你好,我們是東城區公安分局的,貴單位的顧安同誌幫忙找到一個被拐賣兒童,並說知道孩子的家人在哪裡,我們跟著過來核實一下。”
李科長聽得一頭霧水,什麼被拐兒童,什麼孩子家人,書鋼沒有誰家孩子丟的啊……誒等等!
顧安附耳,說了幾句。
李科長一愣,“你確定?”
“確定。”他的消息來源不一樣,他不像柳誌強,消息東一句西一句,到底有幾句真幾句假都不一定,他的消息全是自己人去到實地考察得出的,自然保真。
李科長沒想到,這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到保衛科頭上!激動得臉都紅了,使勁拍了拍顧安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
顧安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居功不搶功,“我這算什麼,還得多虧科長領導有方,這段時間門我老往外頭跑,都是科長安排的找人工作,我應該感謝科長給我這個立功機會才對。”
李科長也不是傻子,眸光閃了閃,看了他兩秒,再次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衝進會議室。
半分鐘後,烏泱泱二十幾號人全衝出來,圍著顧安問東問西。
童童害怕極了,清音就一路抱著他,看著顧安臉不紅心不跳的述說事情經過:原來,心憂廠裡發展大計的李科長,把找孩子的任務秘密交給他,他就讓朋友第一時間門查到陳家親家那邊去,在童童姥姥姥爺家門口蹲守一段時間門後,了解到那家人的為人其實不賴,當年不是故意弄丟孩子的,老兩口還為此長病不起,後來也一直打聽孩子下落,隻要聽說公安抓到人販子,他們都會第一時間門趕去詢問有沒有外孫的消息。
孩子是買糖路上走丟的,他還讓人找到了當年其他一起去買糖的孩子們,現在最大的十一二歲,最小的七歲,可能是詢問技巧與警方的威嚴不一樣,還真讓他找到一個細節——有個孩子說那天很奇怪,明明是星期天,但胡同口的公共廁所卻很乾淨。
當時那條胡同的廁所是輪到星期一打掃,星期天正應該是最臟的時候,他於是去找當時負責清潔廁所的工人,卻發現他們已經辭職回老家了。
他於是又順著線索找到老家去,得知那個地方壓根沒這號人,他才敢肯定自己的方向對了。
接下來,他又回到書城,經過多方打聽和研判,逐漸模擬出當時廁所清掃工的大概人物形象和生活軌跡。一個人可以隱藏身份,改換口音,甚至易容,但飲食習慣大概率是不會變的,譬如愛吃大蒜,愛吃麵食,好辣口,這樣的飲食習慣讓他聯想到自己的故鄉石蘭省。
雖然龍國有這樣飲食習慣的人群很多,但第六感告訴他,人販子說不定就在石蘭省,這倒是跟劉副廠長那邊的消息來源能對上,陳專家正是基於此才一直滯留書城市。
後來的艱辛,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他也不想詳細描述,“最近,我鎖定這夫妻倆的身份,正好孩子情況也能對上,這才請示李科長,打算收網。”
而孩子真正被找到,“則是我的愛人,她今天在醫院門口吃飯的時候,看見……”巴拉巴拉,說得頭頭是道。
一眾領導連連點頭,這後生心真細,一般人都想不到再去找那些孩子了解情況,更不會事無巨細到連公共廁所都注意到,“小顧好樣的,你這一人抵千軍萬馬啊,老李你手底下有這樣的能人怎麼不早點說?”
李科長心裡樂開花,麵上還得謙虛幾句,顧安真有兩下子,既把自己找孩子的過程說清楚,又把他捎帶上,好像一切行動都是他指揮得當似的……這小子,要是能一直留在保衛科,那就是他的得力乾將!
“小清大夫真是功德無量啊,要不是你的一念之慈,說不定小顧追到的時候孩子已經被帶走了。”
“對,醫者父母心,小清也是好樣的,以後咱們廠的發展,還是得看你們年輕人。”
好吧,清音受之無愧,雖然上輩子柳紅梅和柳誌強也找到這個孩子了,但自己和顧安早一天找到,就能讓他少受一天罪,也算好事一件。
做好事被誇,那是應該的。
“姐姐,我怕。”童童緊緊摟著清音的脖子,小身子瑟瑟發抖,清音沒哄過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而且看他眼睛半睜半閉,顯然是累極了想睡覺,但肚子又餓得“咕咕”叫,一整天都沒好好吃東西。
“要不這樣,小清先找個地方安置好孩子,我們去市醫院請陳專家。”
劉副廠長想了想,“對,小清你先把孩子帶回家安頓好,我們把陳專家請來的時候,務必要讓他感受到咱們書鋼人的熱情正直與善良。”
清音滿頭黑線,啊,這個怎麼“感覺”,她總不能在臉上貼大字吧。不過,孩子是真困,也是真餓,領導們還要想法子利益最大化,還要好好商議一下,帶著孩子確實是折騰,“行,那我先帶回杏花胡同16號大院。”
顧安衝她點點頭,意思是“你放心”。
***
童童是真瘦得可憐,清音單手抱著,從廠裡走回杏花胡同,居然一點都不累。
“喲,清音這誰家孩子?”
“這孩子長得真好看,眼睛真大!”
清音隨便敷衍兩句,說來奇怪,她沒什麼跟小孩相處的經驗,但小孩好像都比較喜歡她,像大丫二丫,小海花,現在的小童童,緊緊摟著她的脖子,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沒一會兒,顧媽媽也聞訊而來,“聽你們大院的說,你帶回家的孩子,在哪兒呢?”
清音指指裡屋。
“哎喲喂,真好看,這小臉兒長得,跟年畫娃娃似的,就是忒黑。”可不是黑嘛,還黃黃的,像棵營養不良的小白菜。
“這孩子可憐,來曆最遲明天,我和安子會給您一個說法,顧媽媽您就放心吧。”
這句“我和安子”可真讓人舒服,顧大媽立馬喜笑顏開,“誒,好,音音做事我放心。”
倆人剛說了一會兒,童童就揉著眼睛醒來,“姐姐?”
“童童乖,這是顧奶奶,你肚子餓了吧?讓顧奶奶給你泡麥乳精喝。”
顧大媽倒也不小氣,尖尖的加了三大勺麥乳精,“來,快喝吧。”
童童現在對陌生人都有點害怕,看到清音點頭,他才顫巍巍的從床上下來,乖乖坐到小板凳上,先伸出舌頭舔了舔,像小貓吃東西似的,等嘗到甜味兒,眼睛立馬亮得不像話。
“真甜!”
“誒誒真乖,快喝吧,喝完還有。”
小家夥也不喝,推給清音,“姐姐喝,我不饞。”
清音覺得,有些孩子的性格真的是天生自帶的,在飽受磋磨之下,他還能記著對自己好的人,實在難能可貴。
顧媽媽眼睛紅紅的,“哎喲可真招人疼,真懂事,安子小時候也這樣,吃啥都想著先給我和他爸,我看這孩子,就想起安子小時候,多乖巧啊……”
清音想象不出顧安那個乖巧的樣子,或者說,顧安壓根與“乖巧”無關。
小童童喝完麥乳精,清音又給他拿了幾塊餅乾,因為長期吃不飽,脾胃虛弱,也不敢一次性給太多,隻能先墊墊,關鍵還是得正經吃飯和菜。
吃飽喝足,童童捧著肚子,打兩個飽嗝,開始看自己剛才睡過的香香暖暖的大床,“對不起,我把姐姐的床弄臟了。”
剛才為了不弄醒他,清音就隻是簡單的給他脫掉外麵的衣褲,擦了擦臉和手,其實身上還是臟臟的,“沒事,你想洗澡嗎?”
“我可以洗嗎?”
“這孩子,不就洗個澡,有啥可不可以的,你等著,顧奶奶給你燒水去。”
清音也沒閒著,先幫他把長長的指甲給剪短,指甲縫裡黑黑的,也不知道多久沒好好洗過,頭發也被那兩口子剪得狗啃似的,長的長,短的短,還長了不少虱子。她想了想,乾脆去大院裡找趙大媽借來推頭的推子,給他推成個小光頭。
這麼多虱子,要是不剃乾淨,蟲卵就弄不乾淨。
很快,顧大媽燒來兩壺熱水,加冷水兌出滿滿一盆溫水,“來童童,把衣服脫掉,洗個澡。”
童童興奮極了,又很羞澀,“姐姐,我臭臭哦。”
“告訴你一個秘密。”
童童立馬湊過來,像個即將剝開碩大鬆果的小鬆鼠。
“姐姐幾天不洗澡也會臭臭哦。”這孩子身上的臭,她在飯店就聞見了。
童童的眼睛先是瞪圓,然後不知道想到啥,嘻嘻嘻的笑起來,還越笑越大聲,像是發現什麼巨好玩的事一樣。
清音扶額,是不是每個小孩都這樣啊,大丫二丫也是,莫名其妙就會戳到他們的笑穴一樣。
於是,“唰”一下子,童童就脫個精光,還知道用手捂住小牛牛。
“嘿,你還知道害羞呢,跟安子一樣。”
清音差點一口噴出來,顧安小時候也……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