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還沒來得及買東西,打辦就帶人來了,人家看我空著手,也沒說啥就放我們回家了。”秦嫂子依然後怕不已,“幸好聽你的把錢藏好,咱們一起出去的,好幾個都丟了錢呢。”
她衝哭爹喊娘的柳老太使個眼色,“柳大媽就是丟了錢,回來天都要哭塌了。”
“丟了多少?”
“她說是二十塊呢。”
有人吸口涼氣,二十塊啊,那可是一個普通工人半個多月的工資!以柳老太這摳摳搜搜的性格,二十塊都夠他們家一個多月的夥食費了,這換誰不心疼啊。
“那些天殺的小賊,還拿了我的五塊。”
“還有我的三塊。”
都不少,零零總總光16號院的,就丟了三十多塊,更何況今天基本全城都出動了,總的丟失數額不知道會有多大,那些小毛賊確實把事情鬨大了。
“剛才誌強回來聽著不對,去派出所報案了,也不知道公安能不能抓到人。”
“這可是不少錢呐,丟了總得有個說法。”
可大家都知道,這種事本來報警也沒多大作用,首先人太多,誰也說不清到底哪些人是去買東西,哪些人賣東西,哪些人又是毛賊的,三方都是見不得光的身份,柳誌強可真敢想。
還報警,生怕公安不知道他老娘今天去過黑市?
果然,星期二早上剛到衛生室,李姐張姐那邊也得了消息,說她們身邊認識的誰誰也丟了多少,誰誰丟了啥,算下來這次去逛黑市的人,損失都不小。
“咱們廠那個誰,柳技術員還去報警,我家那口子都被氣笑了。”李姐很是不解,“小清,你們大院的柳技術員,腦子是不是不太靈光?”
清音聳聳肩,鬼知道。
正常人誰會帶二十塊現金出門瞎溜達,柳老太這個悶虧隻能生生咽下去了唄,隻是可憐清慧慧又要被逼著掏腰包補這窟窿了,不過清音一點也不心疼她,反正是她自己選的。
而柳誌強自從被氣暈幾次後,清音現在看他就像看一隻弱雞,如果沒看錯的話,他的肝上出了問題。就這,還想給她和顧安下絆子?
“對了小清你要棉花是吧?”李姐湊過來,小聲說:“我有親戚就在百貨商店賣棉花,你要幾斤,我讓她提前留出來。”
清音大喜,李姐真不愧是包打聽百事通,估算了一下,一件棉衣要三斤左右,再加一床厚棉絮也要七八斤,這還是最少的,“能買到十斤不?”
李姐咋舌,“你這小款姐,一口氣買十斤棉花?”
清音哪裡知道這年代的行情,她都是粗略估計的,按她的要求來說,七八斤的棉絮還不足夠保暖呢,畢竟她今年不打算燒炕了。以前清老爺子對她是真寵,光新棉衣就有好幾件,裡頭壯的都是好棉花,還有好幾套線衣線褲,上班再套個白大褂,倒是不用置辦新的了。
至於顧安的,清音覺得,男人在外做事,還是買點有品質的成衣比較好,她想改天去百貨商場看看。
“十斤有點懸,我去問問,從他們倉庫裡出,價格會比外頭貴點。”
“沒事,價格多少我都要,要是能多買點就更好,您隻管去幫我說情。”清音悄咪咪掏出一個小紅包想要塞給她。
理解趕緊推開,“你啥意思,把我當啥人了你?”
清音嘿嘿笑著,說是給他們家孩子買零嘴吃,李姐愣是不要,再說還要生氣,清音隻得收回。
其實紅包她是早就準備好的,計劃著要是身邊也沒人有門路的話,她就直接上門市部,給售貨員塞紅包試試。她是從後世過來的,知道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尤其是這種剛需的緊俏貨,無論是牽線搭橋的,還是直接賣貨給她的,都要給點好處才行。
李姐雖然沒要紅包,但心裡高興,這說明小清是真會做事啊,她沒白跑腿。
***
李姐的動作很快,等周四上班的時候,她就帶來了好消息,清音舍得花錢,所以她找到的是最好的疆地那邊的棉花,直接十五斤!
清音大喜,晚上天一黑,她就跟顧媽媽去事先約定好的地點交錢拿棉花。
摟著十五斤白花花宣蓬蓬的大棉花,這一晚顧大媽高興得睡不著,恨不得抱著親上兩口。
第二天一早,她就趕緊按照清音說的,開始做棉衣棉被,音音說晚上冷得睡不著,她就乾脆把做棉衣剩下的十二斤棉花全做成被子,含在一個純棉的花被套裡,那叫一個暖和,抱院子裡曬的時候,鄰居們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要不咋說老清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呢,清音蓋的棉被一床都頂他們彆人家的四五床,地主老財家也就過這種日子了吧?
等能放床上用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月中旬,天氣更冷了。清音這幾天在外科一直很忙,因為手術多,她幾乎每一台都跟著上,無論是江主任的還是陶英才的,她都不錯過,有時候回到家都九點多,大家都睡覺了。
不過,顧媽媽每天都會在她這邊等著,灶上溫著飯菜,一直等到她安全到家,她才回自己那邊,要不是清音攔著,她還想去醫院門口接人。
蓋上新棉被的那天晚上,清音滿足的歎口氣,這他媽有錢的日子真舒服啊!
***
這天,清音剛到科室。
“小清你來一下。”陶英才居然破天荒的在門口叫她,顯然是等了有一會兒。
“明天我要去鄰省開會,你回去準備一下。”
清音一愣,指著自己:“我?”
陶英才最近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嗯,反正可以帶助手,就你了。”他才不管她是那姓江的實習生,反正他就隻看她順眼。
“鄰省省醫院,全國外科年會,會議日程大概三天左右,加上周末你可以玩四天。”陶英才一副“看我多了解你”的表情。
清音高興得都快蹦起來,這可是全國性質的學術會議,是全國,不是全市,不是全省,整個書城市估計也就隻有陶英才有這個資格參加吧!這種機會科室裡正式醫生都搶著去呢,哪可能輪得到實習生,陶英才這是故意找機會帶她出去見世麵(玩)呢!
當天晚上,清音高高興興把行李收拾好,其實也不多,就一套換洗衣物和一雙換洗襪子,一個書包都裝不滿。顧大媽知道她要跟著大主任出去開會,那腰杆子更直了,她的兒子兒媳就是厲害,整個杏花胡同有幾個人能去開這種全國性的會議啊?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就他們倆。
清音過了最初的興奮勁,倒是冷靜下來了,下午回廠裡請假,林莉知道後也非常高興,還囑咐她好好聽講,認真做筆記,回來要給同誌們傳達會議思想呢。
清音:“……”啊我隻是想去混吃混喝混個帶薪假期而已啊。
這種會議上輩子參加過太多次,她從一開始的認真聽講到後來發現同一位專家團隊裡的所有人,無論在任何主題的會議上講的都是同一套PPT後,她正式變成學術混子,混吃混喝混學分。
第二天一大早,倆人坐上開往鄰省的火車,因為是因公出差,車旅費住宿費夥食費都不用自己掏,清音很放心的去餐車點了一份牛肉麵,陶英才大手一揮,每人加兩大勺紅燒牛肉……當然,加肉是他出錢。
麵很勁道,牛肉又香又爛,而且是純牛肉,一塊濫竽充數的土豆都沒有,撒上一把蔥花和香菜,倆人吃得心滿意足。
往回走的時候,清音發現居然還有賣水果的,遠遠看去紅彤彤的,她以為是後世說的聖女果,可走近一看居然是一粒粒鮮豔欲滴的山楂果!
山楂在石蘭省屬於常見水果,山上也有很多,清音許久沒去菜市場,顧大媽以為她不愛吃就從來沒買過,此時想起那酸酸沙沙的滋味還是忍不住咽口水。今兒正好趕上一個包著頭巾的老大娘,偷偷藏在竹筐裡賣,估計是山上的,品相不太好,顏色紅倒是紅,就是表皮有點粗糙和紋理,但聞著那清香絕對是熟透的。
陶英才走在後麵,眼神落在山楂上的一瞬間,紅了紅,加快腳步越過清音回到座位上。
清音以為是自己走慢了惹他不高興,也懶得解釋,這老頭脾氣怪得很,雖然重回外科但人際關係依然跟在內科時一樣糟糕。想著,她就靠在座椅上,準備睡個午覺。
綠皮火車開得晃晃悠悠,穿過農田,鑽進山洞,呼啦呼啦像一頭勤懇的老黃牛,讓人仿佛坐在牛背上,很快清音就睡著了。
***
清音是被一陣清新的水果味給香醒的,本以為這麼嘈雜的環境睡不著,誰知居然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半,廣播裡傳來報站的聲音,下一個站就是終點站鄰省省城了。
她揉了揉眼睛,“這是山楂?”
旁邊的陶英才淡淡“嗯”一聲,“這東西放不住。”快吃。
原來是他買的,可他明明不愛吃水果啊。
“我家妞妞從小就愛吃,第一次吃是三歲那年,是一個病人硬塞的,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病人東西……那小小一把剛好三顆,直到睡覺前她都咂吧嘴,讓我第二天再給她買點。”陶英才沙啞著說。
清音怔了怔,他閨女被害那年才十六歲。
“快吃吧,搞不懂你們小女娃子怎麼就愛吃這些,酸不拉幾……”
清音不敢看他的眼睛,大概能猜到最近他對自己態度180度大轉變的原因了,於是客氣的抓起一顆,山上摘的很生態,也不用擔心農藥殘留啥的,都不洗,擦一擦,照著肉厚的地方啃上一口……
眯著眼,“嗚嗚,酸酸甜甜,真鮮!”
陶英才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妞妞要是還活著,也這麼大了吧。
傍晚,火車終於到達終點鄰省省城站,倆人拎著行李剛走到火車站門口,就見有人舉著“龍國第N屆外科年會”的牌子,倆人上去核實姓名後,坐上他們向省客運公司租來的中巴車,等人坐滿就開往省醫院附近的招待所。
陶英才是真把清音當小女孩,“這三天你要不想聽課就算了,簽到我給你簽,想去哪兒玩隨你,但注意安全,每天晚上都要回招待所,回來跟我說一聲。”
清音心說,這就是後世的研究生跟著導師出去開會也沒這麼爽的啊——有吃有住還有人代簽到!
“好嘞,您放心。”放下行李,清音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她本來想到醫院對麵的百貨商店,那裡麵有些營養品不用票也能買到,那是為了方便全省各地的人來探望病人才專門有的“綠色通道”,可剛走到某個地方,她動了動鼻子。
一股若有似無的咖啡香味,飄蕩在梧桐路上,兩邊的建築都是白色的兩三層小洋樓。
鄰省在解放前有條洋人街,類似於海城的法租界,那附近住的都是外國人,所以西餐廳咖啡館很多,清音一路走著見到四五家咖啡館。
她忽然就調轉腳步,進去挑了點咖啡豆。
當然,上輩子她也不愛喝這玩意兒,品不出啥好歹,隻能請教服務員,最後挑了一個比較苦的、香味濃又價格能接受的。
提著東西,又轉了兩趟公共汽車,來到石蘭省化工大學。
石蘭省化工大學,雖然名頭帶著“石蘭省”,但學校卻建在鄰省省會,據說是解放前為了防止日軍轟炸,專門挑的地址,後來叫著叫著習慣了,就一直沒改名字。
門衛見她麵嫩,以為是裡頭的學生,也沒阻攔,清音一路暢通無阻的過了大門,走到教職工家屬區,敲響某一間房的門。
也沒人問是誰,剛敲兩下門就開了,一個包著灰頭巾,穿著樸素的中年婦女站在裡麵,“同誌你找誰?”
清音看了看門牌號,確認沒錯,“嬸子您好,請問這裡是馮春華家嗎?”
“是啊,你是她學生?”
清音心想自己跟馮春華不是師生,嚴格來說應該算醫患關係?
“朋友,小清是我的朋友,花姐快讓她進來。”馮春華穿著一條真絲睡裙,似乎是剛從臥室裡出來。
兩個月不見,馮春華的麵色好了一些,但卻比以前更瘦了。清音心頭一熱,“馮阿姨。”
出院的時候,她就給清音留了聯係電話和地址,讓清音有空來找她玩,她搬回家休養,所以清音在出來之前就想著要來看看她,畢竟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馮春華高興的上下打量她,促狹道:“哎呀愣著乾啥,你以前跟我可不這麼客氣的。”
房子是這個年代不常見的兩室一廳,收拾得非常乾淨整齊,客廳裡除了三把藤椅沙發,就是一整麵牆的書櫃,以及一整個玻璃櫃的咖啡杯,金屬的,陶瓷的,玻璃的,甚至木質的都有,大小不一,顏色五彩繽紛,但無一都很精致。
清音忽然就覺得自己的禮物,有點……拿不出手。
馮春華嗅了嗅鼻子,“哎呀,你還給我帶咖啡豆了啊,我看看,醫生不讓我喝咖啡,可把我饞壞了。”
她也不用花姐幫忙,自己拿出咖啡機,又挑了一套最喜歡的咖啡杯,忙碌起來。
因為惡病質,她的手骨瘦如柴,上麵青筋一根根的,但泡咖啡的時候,清音就是覺得很美。
“最近怎麼樣,外科待的還喜歡嗎?”
是的,她問的是喜不喜歡,而其他人,包括顧媽媽在內,問的都是適不適應。
“很喜歡。”
馮春華的眉眼立馬就飛揚起來,“真好,天冷了,書城市的風大,要記得擦點雪花膏,出門戴帽子哦。”
清音點點頭,也不敢問她身體怎麼樣,怕影響她的好心情,於是挑著自己生活裡的趣事說了幾件,尤其是前幾天在黑市差點被抓,以及逛信托商店買棉花的事,把馮春華逗得合不攏嘴。她的生活向來簡單,也沒什麼八卦,聽這些就像小孩聽故事似的,津津有味。
“原來你是來出公差的,那能待幾天?也彆去住什麼招待所了,這幾天都住我這裡。”
清音想著自己答應陶英才的話,晚上還要回去找他報道,不能給他添麻煩,於是隻能婉拒。
“對了,你說在黑市上載你們一程的姑娘,她想要賣名貴中藥?”
清音一愣,她隻是順口一提,沒想到馮春華居然記住蘇小曼了,看來優秀的人就是有存在感。
“我倒是有個朋友,他在書城的西山療養院工作,就是專門負責采購的。”
書城市的西山療養院,聽起來平平無奇,其實卻是整個書城市不可忽略的存在。因為石蘭省風景秀麗,氣候宜人,造就了很多長壽老人,而最有名的就是西山片區的長壽村,據說那裡居住的老人裡,八十歲都算年輕。因著這得天獨厚的優勢,前兩年有人提議在西山片區修建一個高級彆療養院,專門吸引全國各地的高級乾部前來療養。
無論是在職的,還是退休的,隻要單位有這個條件,每年都會來西山住一段時間。
而這些高級乾部的入住,也帶動了整個西山片區的醫療資源的飛速發展,曾經平平無奇的療養院,也變成一所集醫療、養生、康複等功能為一體的綜合性醫療機構,據說那裡麵的醫生平均年齡都在45周歲以上,職稱均在副主任醫師以上,臨床經驗不少於三十年。
這是每一個臨床人都向往的“職業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