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天精力就不夠。
顧安強行換到裡麵睡,把母女倆隔開,稍微好一點,可白天她就變得特彆依賴媽媽,午睡不是媽媽哄就不睡,清音得趕緊回家給她喂飯,吃完早點睡一覺。
誰知剛走到家門口,蒼狼大搖大擺走過來,一點也不像其它狗,看見主人回家又蹦又跳又搖尾巴,它的尾巴仿佛永遠低垂著,隻是衝她“汪”一聲,然後又走回自己狗窩。
清音也不以為然,蒼狼嘛,高冷嘛。
屋裡,顧大媽正一勺一勺的給小魚兒喂飯。飯就比大人吃的軟一點,加上一些菠菜碎豬肝粉和芝麻碎,看著顏色很……一言難儘。
“乖乖,再吃一點,彆看醜兮兮的,你媽都說了有營養,能長高呢。”
“啊,張嘴,再吃一口,就一口。”
粉白.粉白的小臉,早已染成了綠色,看見媽媽立馬拍著巴掌,邀請媽媽共進午餐。
清音看著那綠油油的糊糊狀不明液體,要有食欲才怪。可她看見媽媽,卻忽然一改剛才的挑食樣,張開嘴巴“嗷嗚嗷嗚”大口炫。
“我就說吧,魚魚就怕你,你不在,我和她爸都要哄,你一回來,她就跟會看人眼色的小狗一樣。”
清音笑笑,因為她相對他們更嚴厲,不會無原則的寵她答應她的無理要求,一來一去孩子肯定更怕她。但好在雖然三人的育兒觀念偶有不一樣的時候,他們都是以她的為準。
用顧媽媽的話說,孩子是媽媽生的,媽媽還會害孩子不成?就連安子也得靠後。
這不,清音隻是進屋換個衣服的功夫,小魚兒又不好好吃了,顧媽媽哄她:“還吃不吃,不吃給狗狗吃了,啊。”
這不,被cue的蒼狼立馬來到門口,歪著腦袋,“汪——”是誰在叫我?
“對了,音音去看看,蒼狼叼了個啥東西回來,我要看它還不讓,用爪子死死摁住,就在它窩裡呢。”
清音想起剛才蒼狼的反常,這才反應過來,就見狗窩最深處,趴著一個牛皮紙信封。
寄信人是整個廠區和杏花胡同都沒出現過的化名,收信人是書城市革委會孫光輝副主任。
不用想,肯定是柳紅梅乾的。
不過,看到洋洋灑灑足足寫滿三張信簽紙的舉報信後,清音發現自己還是小看她了,畢竟裡頭羅列著顧安的三宗罪呢。
第一宗,好大喜功,枉顧事實依據,把他立的幾次功都描述成歪曲事實,打擊異己的報複行為。
第一宗,遊手好閒,偷雞摸狗,是遠近聞名的街溜子,毫無社會責任感和青年覺悟。
第三宗,破壞革命友誼和婚姻……就是說顧安破壞了一名優秀軍人的婚姻,而這個“受害者”就是瞿建軍,這也是三宗罪裡最嚴重呢。
每一宗罪,都羅列清楚時間、地點、受害人,以及願意出來作證的“證人”“證詞”,三宗罪循序漸進,從個人私德有虧到缺乏社會責任感,再到居心叵測破壞革命……這樣的書寫漂亮,邏輯清晰,文辭生動,任是誰看了
都會相信,繼而被氣得拍桌而起。
“顧安”這個人實在是太壞了,太反動了!
而更過分的是,他的哥哥是尚未被完全定性的叛.國者,他卻能在堂堂國營大廠當上身負重任的保衛科乾部,舉報人嚴重懷疑書鋼的選拔任用原則有問題,領導層大大的失職,急需組織上及時指正和教育!
這就是把矛頭最終點指向整個書鋼,書鋼為了保證陳老的項目順利進行,就得棄卒保車,顧安最終會被鋼廠拋棄。
要是反駁,光自證工作就得拖垮一大批人。
可不反駁,就坐實了顧安的居心叵測。
彆說,清音還真被氣得七竅生煙,這樣一封五臟俱全的舉報信要真落到孫光輝手裡,那顧安就是不死也得坐牢啊。
“蒼狼好樣的,今天給你加大骨頭。”
蒼狼歪著腦袋“嗚嗚”兩聲,表示這就小菜一碟。
清音把舉報信拿回屋裡,壓平整,一連喝了兩杯涼茶,心裡的火氣才逐漸平複。
而更讓她氣憤的是,晚上顧安回來臉色也不太好,把小魚兒送到顧媽媽那頭,關上門,“我的副科長估計沒戲了。”
“怎麼說?”
“今天劉廠長跟我談話,說收到一封關於我的匿名舉報信,目前被他截留下來,但舉報人要是不放棄的話,恐怕會鬨大……”
清音嘴角牽起一抹冷笑,“你看看是不是這樣的。”
顧安一目十行的看完,可以肯定,“跟劉廠長收到的一模一樣。”
“知道是誰乾的嗎?”
顧安凝眉,半天不說話。
清音知道,他不說話,其實就是猜到了。他們仇人不多,有這個動機的人就那麼幾個,而有能力有才華寫出這麼一封有理有據舉報信的人,除了柳紅梅,他想不出第一個人。
“前幾天本來想跟你說一下柳紅梅最近的動態,她搭上孫光輝的事你還不知道吧?”清音一字不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他。
顧安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顯然是非常生氣。
“這事,既然她要耍手段,咱們也不用客氣。”
“你打算怎麼辦?”
“等著吧,我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柳紅梅這個人,不摁死她就是個禍害!
接下來幾天,大家發現清大夫的臉色好像更差了,於是大家一致覺得,肯定是夜翻垃圾沒找到東西,給氣上火了,本就怕她的人都恨不得躲她三米遠。
倒是秦嫂子發現她心情不好,湊過來問,“怎麼了小清?”
清音隻得把翻垃圾的事說了一遍,獲得秦嫂子萬分同情。
“找不著就算了,等你家安子當上副科長又能漲工資了,到時候啥好東西買不著?”
清音麵上還得裝高興,“正好,咱們上外頭逛逛吧?”
“是該做幾件新衣裳了,胖娃娃都怕熱,你家小魚兒去年秋天的衣服已經小了,冬天的又太厚,不如咱們明天就上城北自由市場
吧?()”星期天大家都不上班。
清音欣然答應。
第一天出發的時候才發現,隊伍之大實在令人咋舌,居然有十幾人,除了16號院的玉應春母女等人,還有蘇小曼她們院的。
小菊現在不僅能說話了,還說得賊順溜,不僅是漢語,連玉應春那邊的民族語言都能無障礙切換,這要不知道的,哪敢相信她去年還是個小啞巴呢。
眾人七嘴八舌,就著話題說起自家孩子怎麼怎麼著,大家不比吃不比穿,就隻比誰家孩子勤快,誰家孩子成績好,這大概是每一個媽媽最幸福的時刻吧。
清音挎著籃子,又是想小魚兒的一天呢!
在自由市場逛了一會兒,買了點東西,清音借口要去看望朋友,和蘇小曼一起跟大家分開。
倆人先找國營飯店吃碗水餃,然後直奔新華書店。
小紅,鋼筆我還有,去年你送我的都還能用,沒壞。()”
“那怎麼行,我看鼻尖都勾了。”清音指著一支細細的金屬外殼的鋼筆,很有質感,“同誌,這個怎麼賣?”
賣鋼筆的售貨員是個一十五六歲的姑娘,額頭飽滿,皮膚雪白,兩根又粗又亮的麻花辮垂到胸前,顯得整個人珠圓玉潤,是這年代少有的富態長相。
雖然她們穿著不差,但她就是見不得長得比她好看的女人,柳葉眉一豎,“八塊,買不起就彆碰。”
原本以為這姐倆會嚇得吐舌頭,誰知清音卻瞪圓了眼睛,“才八塊?”
“這也太便宜了,紅梅大姐就有一支一模一樣的,上次我還聽她跟人說買作十八塊呢,我說你們這是假的吧?”
售貨員柳葉眉吊得像兩把能剜人心肝的刀子,簡直有十一分王熙鳳的韻味,“啥,咱們書城市新華書店怎麼可能賣假貨,你彆胡說八道。”
蘇小曼困惑,“那紅梅大姐的怎麼要十八塊……”
話未說完,“小紅”清音拽了她一把,小聲嗬斥,“彆胡說,紅梅大姐的鋼筆怎麼可能是買的,那是孫主任送的,倆人馬上就要結婚了,送支鋼筆算啥。”
“那也不能把八塊錢的東西說成十八塊啊,看不出來紅梅大姐這麼愛吹牛。”
她們左一個“紅梅大姐”右一個“孫主任”,售貨員越聽怎麼越不對勁呢!“哎哎同誌,你們說哪個紅梅大姐,哪個孫主任呐?”
清音想要拉住亂說話的蘇小曼,可惜已經晚了,隻見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當然是區醫院的柳紅梅大姐啊,還能有誰,咱們全醫院都喜歡她,不過她怎麼能吹牛呢……不對,小花你說她是不是被孫主任騙了呀,本來買作八塊錢的東西騙她說十八塊?”
“小花”據理力爭:“人家都快結婚了沒必要說謊,小紅你沒見紅梅大姐還給孫主任送毛衣呢,就青灰色那件,我還看見她天天織呢。”
倆人說得很“小聲”,語氣中不乏羨慕,櫃台後的售貨員卻聽得牙齒都快碎了。
騷.貨柳紅梅,王八蛋孫光輝,都把他們隔開這麼遠了居然還能
() 聯係,難怪她去年就送孫光輝的鋼筆一直沒見他用過,原來是轉手就拿去討好那老女人了!她就說呢,最近孫光輝怎麼多了件青灰色的毛衣,愛得跟啥似的。
他居然還說是外頭買的,買的毛衣哪能那麼合身?這他媽的就是量身定做啊!
一直到走出書店大門,蘇小曼才忍不住大笑,“好你個清音,借刀殺人是被你玩得明明白白。()”
那還不得感謝你配合。?()”清音挽著她胳膊,跟聰明人交朋友就是這點好,需要她們做什麼隻需要提個頭她們就知道尾,沒必要解釋太多。
不過,往回轉的時候,她們運氣好,居然遇見一個賣野豬肉的,剛從山裡出來,肉還熱乎著,清音直接搶到一整隻豬後腿。蘇小曼則是不怎麼在家吃飯,也不打算買回去便宜繼母和弟弟。
回到家,顧媽媽舍不得一次性吃完,當天晚上包了一頓餃子,讓蘇小曼過來一起吃,剩下的切成小塊,擦上鹽巴,醃製成臘肉,要等到青黃不接的六七月才舍得吃。
前院的柳家,海濤和剛會走路的柳耀祖看著那一塊塊紅通通滴油的肉,就跟衛兵似的整整齊齊排列在廚房外牆上,每天恨不得像其他孩子一樣也去聞一聞。
那肉味啊,可真是香得要命!
可蒼狼不是吃素的,他倆想靠近肉一步,它就齜牙咧嘴。
海濤饞得快哭了,“媽媽媽媽,我想吃肉。”
柳紅梅把自己的福利孝敬了家裡,也挺長時間沒吃過好東西了,以前還有瞿建軍的補貼,她的夥食不差,可自從分手後……一想到這兒,她就恨死了顧安!
“交代你的東西都寄出去了嗎?”
“寄出去了。”柳紅梅懸了幾天的心,終於放下,自己兒子雖然大多數時候熊,但也有柳家人的特點,工於心計,經曆過她和瞿建軍分手一事後長大不少,不是普通的十一歲小孩。
“你確定兩樣東西都分開寄出去了?”
“嗯,我還可以確定,誰也沒看見,誰都不知道。”
“對了媽媽,這件事既然這麼重要,那你為什麼不直接給孫叔叔打電話說呢?”
在他看來,寫信多慢呐,打電話幾分鐘就能說清楚的。
柳紅梅臉一垮,“不是我不想打電話,而是我不能。”
“為什麼?”
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孫光輝自己管不住褲.襠裡那爛東西!她一直不明著答應孫光輝,隻釣著他,除了是看出來革命不是長久之計,他早晚有一天會倒台之外,其實也是心累了,不想再鬥了。
孫光輝長得牛高馬大,濃眉大眼,又有權有勢,在書城市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關鍵還比瞿建軍年輕幾歲,惦記他的黃花大閨女比惦記顧安的還多。這些爛桃花裡,從單位的小乾事,到紅專和工農兵大學的女學生都有。
整天麵對著這些比她年輕比她漂亮家世比她好的女孩子,孫光輝難免會開小差,一開始她也哭過鬨過,孫光輝還會心存愧疚,給她賠禮道歉保證再沒有下次,可沒幾天新的小
() 五小六又冒出來了,她按下葫蘆浮起瓢,身體累,心更累。
到後來,她已經妥協到隻要這些小妖精不舞到跟前,她都裝不知道,心想隻要熬過這幾年,等她靠著孫光輝的關係調到大醫院,她就是臥薪嘗膽也值了。
誰知道就在去年,有個叫徐玉環的售貨員,愣是鬼迷心竅死纏爛打,要是彆的小女孩子也就罷了,在她如來佛的手心裡翻不出浪花,偏偏徐玉環不簡單。這人渾身的肉,卻又不過分肥胖,跟他身邊以前那些滿臉菜色的豆芽菜比起來,孫玉環是真對得起她名字,那叫一個珠圓玉潤。
渾身的皮膚跟羊脂玉似的,白膩光滑,就這兩項,哪個經過人事的男人受得了?再加上她家世還好,父母都是乾部,自己又在新華書店上班,走哪兒都被人高看一眼,孫光輝就是塊木頭也抵不住嘛。
果然沒多久就好得穿一條褲子了,柳紅梅是最會審時度勢的人,她知道自己長相和年齡都不占優勢,唯一能打動孫光輝的就是善解人意賢內助,跟徐玉環硬碰硬肯定得不到好果子吃,不如乾脆主動退出,還能博取孫光輝的好感和同情,以後有困難還能用上一用。
而這一次,就是她用孫光輝的時候。
她此時要是打電話給孫光輝,肯定會被與他同居的徐玉環知道,到時候以徐玉環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打到單位來,她就完了。
她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
她能忍得住,可孩子忍不住啊,接下來幾天,後院的清音家不是酥肉就是餃子,不是紅燒肉就是黃燜雞,海濤剛吃進肚的半斤肉全都化為烏有,又開始撒潑耍賴了。
海濤從小仗著是柳家的大外孫,雖然有心計,但也完美繼承了柳老太的口無遮攔,忍不住也埋怨孫叔叔怎麼還不來,是不是跟瞿叔叔一樣不要他們了,催她快給孫叔叔打電話。
柳紅梅也糾結,那封舉報信孫光輝到底收沒收到,收到了為什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莫非是正在計劃萬全之策,想乾一票大的?
但顧家現在沒什麼權勢,壓根沒什麼油水,與其浪費時間搞這些,不如趕緊來把顧安抓走,能吃槍子兒最好,吃不了也得關一輩子,最好是在最艱苦的勞改農場裡,沒日沒夜的乾,讓他活得比他哥豬狗不如才好!
想著,她終於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悄悄用單位的電話給孫光輝家裡打了一個。
白天更安全,她倒是想啊,可最近醫院裡管理嚴格,對沒有正當理由的不能隨意使用電話。偏偏科室的電話又安裝在新主任辦公室,鑰匙主任自己捏著,柳紅梅愣是鑽不著空子。
今天晚上她值班,她故意把新主任誆走,才把電話接通,她隻來得及說一句話“光輝快來有十萬火急的事”,主任就回來了。
她也不知道孫光輝聽沒聽出來她的聲音,更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明白,惴惴了一夜,終於熬到天亮。剛回到杏花胡同,就見清音穿著一身半新的六五式軍裝,又青春又靚麗,靚到她穿在外麵的白大褂都是那麼刺眼。
青春,就是她最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