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窗口,也沒銷售員接待,清音等了一會兒,隱約聽見有人在屋後說什麼“要工資”“不能白乾”“揭不開鍋”的話,心裡不由得再次歎息。
這個讓薛梅都忍不住誇讚的藥廠,就要淪落到開不出工資的境地了,這兩年還有補貼能堅持下去,但明年後年可就不好說了,大量私營企業的出現,會把這些老牌工廠衝擊出市場,最後連殘骸都不剩一點。
又等了會兒,售貨員終於出來,一臉不樂意的給她們稱了半斤,“以後都彆來了,咱們這廠子都快倒閉了。”
“為什麼呀姐,你看我家孩子就是吃你家麥芽糖長大的,怎麼
好好的不開了?()”
魚魚眨巴眨巴大眼睛:寶寶不是吃麥芽糖長大,是吃飯飯和neinei長大的呀!
我就說看著眼熟,怪不得是老客戶,咱們廠上個月停工半月,這個月一整個月都停了,工資開不出來,工人也在家閒著,都快揭不開鍋了。?()”
閒著的半個月,工資就隻開一半,本來就不高的工資,可不是越來越低嘛。
清音裝作不經意地問:“可我看你們麥芽糖做得挺好的啊,怎麼會賺不到錢呢?”
“你不知道,咱們廠啊,就是老廠長不行,老古板一個,外頭做麥芽糖都攙好些雜質在裡頭,成本自然就低,價錢也便宜,咱們全是用好糧食熬出來的,成本高定價也沒辦法跟外頭的一個樣,買的人自然就少。”
對於不明真相的老百姓來說,肯定是哪個便宜買哪個。
售貨員喝口水,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乾脆跟清音嘮起嗑來。
“你是老顧客肯定知道以前咱們還做六味地黃丸,對吧?咱們廠就是做那個藥做虧的,其他廠的熟地能用就行,咱們老廠長太固執了,堅持一定要九蒸九製,這不時間和成本都高了嘛,還統一定價,一連幾年就把錢都虧進去了。”
作為廠裡食物鏈底端的售貨員,她其實並不在意藥品質量怎麼樣,用什麼原材料,什麼炮製工藝無所謂,她隻在乎工資,而市麵上的藥品公司呢,隻在乎利潤多少,利潤低的藥品他們不進,就擺不到醫院藥房裡,大夫開不出來,老百姓就吃不到效果這麼好的藥。
所以,最終吃虧的還是底層工人和病人。
長此以往,必將劣幣驅逐良幣。
清音上輩子閒著沒事也關注過一段時間的中成藥市場,知道其中的水非常深,都是利益害的。
有機構做過問卷統計,雖然名為“中”成藥,但市麵上90%以上的中成藥卻是由西醫大夫之手又開出去的,不辨病因病機,不分證型,名字聽著能用就開,結果開的還全是利潤高的,廠家的利潤來自哪裡?還不是偷工減料,以次充好。
最終病人吃了沒用,轉頭就罵中醫中藥沒用。
清音學會上網後,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跟鍵盤俠中醫黑們罵架,就喜歡反駁他們,可慢慢的看著中醫黑的評論點讚上萬上十萬,她理智客觀的辯駁卻點讚寥寥,她也沒了興致。
保護自己的乳腺和甲狀腺,遠離鍵盤俠。
但現在,她好像能做點什麼。
***
接下來的時間,因為一直找不到紫雪丹,清音隻能先用老方子維持著,慢慢的清李萍體內的毒,隻要她生命體征平穩,治療可以慢慢來,清音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給玉應春找個幫手。
因為慕名而來的女同誌實在是太多了,一天等著敷麵膜的就有二百來號,她不得不進行限號,可依然有很多搶不到號的會埋怨衛生室人手不夠。而其中也不乏一些有關係人脈的,人家直接找到劉廠長沈廠長或者幾個核心業務科室的主任,領導來了,玉應春
() 自然隻能硬著頭皮做,可其他普通病人看見又會怎麼想?
清音十分反感這種搞特權的行為,可玉應春不是她,沒有拒絕的資本,隻能默默把這氣給受著。
清音思來想去,找人幫她分擔是最明智的辦法。可找誰,既要耐心細心開朗還要讓自己信得過呢?清音身邊認識的女同誌都有工作,她去哪裡找這個幫手呢?
捉摸了一個晚上,她想到一個姑娘——玉香。
玉香沒有固定工作,戶口在猛州老家,隻要城裡有工作她就能出來,雖然隻是跟玉應春一樣是臨時工,沒編製,但以後時代發展了,誰還在乎一個編製?至少,在接下來的四十年內,編製沒那麼重要。
果然,玉應春一聽非常高興,這樣堂妹就有名正言順的機會來書城了,她們姐倆生活在一起也能有個照應。玉香那麼“大”年紀在農村還不結婚,早已成為寨子裡的老姑娘,出來工作就當散散心,也挺好的。
當然,即使是玉香來了,清音也不會把自己的配方告訴她們,核心技術必須隨時掌握在自己手中。
玉香接到電話爽快答應,隻等書鋼的函發過去,生產隊就能放人了。
“這肖雲也是惡有惡報,活該。”
清音回頭,“媽你說誰?”
“肖雲啊,你忘啦?就虎子他媽。”
清音怎麼可能忘記這個炸裂的女人,“她怎麼了?”
“楊家人看在虎子的份上,隻是跟她離婚,都沒讓她賠錢,但她做的醜事人儘皆知,廠裡把她開了,她回娘家去也沒好果子吃,這年頭喲,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清音咋舌:“那可是她親爸媽。”
“親的又怎麼樣,老一輩都覺著養老隻能靠兒子,他們肯定是不會得罪養子的。”
“那他倆……”
“她弟弟被楊老大打了一頓,就徹底不行了,再也做不了男人,他倆早就完了。現在肖雲沒去處,又開始回頭來糾纏楊老大,說什麼還能給他再生個健康孩子,被楊大媽給打出去了,你不在,今天又來鬨了一次。”
顧大媽壓低聲音,“打量誰不知道呢,她打了那個孩子後,徹底傷了身子,這輩子壓根不可能再懷孩子了。”
本來,肖家父母打的主意是,肖雲回去也成,既然事情鬨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成全肖雲和養子吧,生出來的孩子還是他們肖家正宗血脈呢。誰知道肖雲不會生了,養子自己也不行了,但他比誰都嫌棄不會生的肖雲,逼著養父母不把她趕出去,他以後就不給他們養老。
清音:“……”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
“當然,即使她還會生,你楊大媽家也咽不下這口氣,自然不可能同意。”
甚至,楊大媽不勝其擾,怕她總來會影響到正在恢複的虎子,一家人商量了兩天,決定讓楊大媽帶著虎子搬回機械廠大院去住,以後要找清音複診就直接上衛生室。
“這樣好,省得狗皮膏藥貼上來。”這樣能多點人手照顧虎子,而隻要
楊家父子仨在,肖雲也不敢再去糾纏。
“本來好好個家,她偏不珍惜,現在家也散了吧,她沒了工作,丟了名聲,連娘家人也不認她了,活該!”
清音心說,現在的報應才哪到哪啊,以後等虎子恢複了,有她後悔的,這才丟工作多久叫什麼苦日子,以後的更苦。
***
臨近期末,已經不上課了,顧安不在家,清音就每天都留在家裡複習,名義是看著魚魚,但其實有顧媽媽和蒼狼在,她也不用花心思,全心全意複習了一個星期,開始第一門考試。
考完之後,劉麗雲大手一揮,請大家吃麵,難得的是許久沒見的林眉和祖靜也來了,大家一起上食堂。
清音則是請大家每碗麵裡臥一個荷包蛋,祖靜請大家每人一瓶橘子味的汽水,這算是非常高的規格,大家笑著直奔吃麵的窗口。
“胖海叔來四碗麵,要大碗,都臥一個荷包蛋。”劉麗雲衝在最前麵,對一名戴著白帽子的胖胖的大師傅說。
胖師傅是東北人,跟劉麗雲是老鄉,他們剛開學時候就認識了,因為劉麗雲性格開朗跟誰都能搭上話,這一來二去就成了熟人,每次清音跟劉麗雲來這個窗口都能多得一點。
彆的打菜的窗口,師傅們手抖幾下,菜就少了三分之一,但胖海叔煮麵不一樣,看著身型單薄的學生,他都會多下一點麵,或者加料的時候多加兩塊手指頭大的紅燒牛肉,多加半勺雜醬之類,所以清音也很喜歡他。
“胖海叔今天上班呢?”
“本來該休息的,但咱們窗口隻小劉一人,忙不過來。”
“怎麼就您倆,另外那兩位年輕的小師傅呢?”清音在那兒等麵,其他三人去找位子。
“嗐,彆提了,一個說是回家結婚了,一個說是要去南方,你說好好的去南方乾啥,咱這書城市也是好地方啊。”老一輩嘛,對開放什麼的,不是很了解,隻覺得在待習慣的老地方待著就好。
清音忽然若有所思,“叔您這邊還招人不?我家有個親戚,小夥子,年輕力壯,就是性格有點內向,不愛說話,但您放心,乾活沒問題,您要是需要的話就讓他來跟您打打下手?”
“行啊,是你家啥親戚啊小清?”
“我一朋友的表弟,您要是要人的話,我明天下午兩點帶人過來您看看?”
胖海叔答應,順帶也說了薪資條件:這種剛來什麼也不會的,第一個月隻能開25塊工資,能調休四天,等後期會乾活了,就漲到35塊,要是表現好還可能再高點。好處是這工資在臨時工裡很高,而且學校食堂嘛,固定用餐時間,也就忙那兩段,還是能休息的。壞處是不包住,得讓小夥子自己找住處。
清音記下,下午回去就跟秦嫂子說了,讓她問問洪二姨家那三個表兄弟,有沒有願意來的。
通過春天那次吃飯她是很喜歡洪二姨為人的,幫忙找對象她沒資源,但如果是能讓她家兒子來市裡找個工作,以後也更方便找對象不是?內向的小夥子,出來鍛煉鍛煉
,也是好事。
秦嫂子聽說居然能有個工作,立馬大喜:“成啊,怎麼可能不願意。”這兩年千千萬萬知青回城,多的是人沒工作,蹲工作的人每天都快踏破街道辦和人事局的門檻了,她就從來不敢想讓表弟們來書城工作的話,因為根本找不到啊!
果然,洪二姨聽說後也是高興得很,當即問三個內向兒子,誰願意去,結果半分鐘沒人說話,最終還是老三吭吭哧哧說他來吧。
第二天中午,秦嫂子上汽車站接到人,帶到清音學校來,清音帶去給胖海叔看看。
這個小夥子也姓洪,叫洪江,跟清音記憶中一樣,非常內向,走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裡,都不敢看人,胖海叔問啥說啥,彆人不問的他也隻字不提。
“小夥子看著倒是長得壯實,一看就是能乾活的料,明天來了就先在後廚幫忙。”
“行,行。”洪江低著頭說。
這工作倒是解決了,但住宿沒落實啊,秦嫂子很是發愁,總不能讓他住到自家家裡去,那是擠不下的,倒是大院裡楊大媽聽說後,說她反正也要搬走了,正讓倆兒子幫著收拾行李呢,原房主也不會過來住,不如讓他租下來吧。房子不大,以前住楊大媽和虎子的時候剛剛好,洪江一個人住的話還稍顯寬敞,畢竟他也沒啥行李。
他剛來,人生地不熟的,跟自家表姐和表姐夫住一個大院,互相也能有個照應,當即應下。
就是房租相對他的收入來說略高,居然要5塊錢一個月,但也沒辦法,學校食堂不提供住宿,他就得自己解決,要是再加上來回的交通費用,一個月要花不少錢呢。
打工人真是,在哪個時代都很苦啊。
於是,洪江就這麼在書城市落腳了,他嘴笨,對著表姐秦嫂子和清音也不會說什麼感激話,隻是默默把恩情記在心裡,以後一定會回報她們。
***
找了快半個月,清音所有科目考完的時候,李萍滿嘴冒泡的來了:“小清,你有沒有辦法?”
“怎麼了李老師?”
原來是她去藥房找紫雪丹沒找到,老藥師告訴她,這東西用的人不多,藥房不備,要不去中醫院問問,結果中醫院也沒找到,她最後還上同仁堂問了,人家告訴她紫雪丹沒有,但有紫雪散。
其實成分都差不多,隻是劑型不一樣,她買了一點,“你看看這個成不?”
“紫雪丹是最適合的。”一切丸散膏丹都要根據病情來定,用丹自然有用丹的道理。李萍植物人狀態這麼久,忽然用散怕她耐不住,適得其反。
“同仁堂的人說,安宮牛黃丸的功效跟它差不多,問我要不要,我看價格貴,就先沒買,來問問你,能替代的話,我立馬就去買。”
安宮牛黃丸、紫雪丹、至寶丹被稱為中醫的“涼開三寶”,其實三者的功效也類似,都可用於治療熱閉證,但安宮牛黃丸的涼性最強,更適用於痰熱作祟的病人,至寶丹則因為藥如其名,十分珍貴稀有,很少問世……李萍目前最適合的,還是紫雪丹。
醫院和藥店都沒有(),清音忽然想到個可能?[((),“藥廠會不會有?”
“藥廠我也不認識人,不過我去想辦法。”李芳咬了咬嘴唇,她一輩子老實本分,不善於交際,本來像她以前的家世和工作能力,應該能積攢下一些人脈資源,但她去到哪裡好像都不喜歡跟人結交。
現在要求人的時候,就捉襟見肘。
清音不忍她為難,“這樣吧,咱們兵分兩路,我也去問問看。”蘇小曼和元衛國那邊她已經拜托了,但都是一樣的結果,這藥用的人非常少,外麵基本買不到,他們發動身邊所有人的力量也沒能找到一枚。
元衛國說,他下個月要去R國和H國一趟,中醫在這兩個東亞國家也有一定受眾,甚至一些龍國已經很少用的方子他們還在用,或許那邊能找到。
但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一個人身上。
魚魚仰著腦袋聽她們說話,等李老師一走,她就叭叭問:“媽媽什麼是冰粉兩路?”
“兵分兩路,就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意思,分工協作。”
“懂啦,就像我跟蒼狼一起拿點心吃,就是兵分兩路,對嗎媽媽?”很小的時候,蒼狼趴在地上給她踮腳和把風,她踩在蒼狼身上,小矮子就能夠到媽媽收起來的點心啦。
“差不多吧,不過你乖乖待家裡,我要出去買藥。”清音跟顧媽媽打聲招呼,讓看好魚魚,晚飯不用等她,還不知道要到幾點。
從杏花胡同過去隻需要坐四個站,要是走小路的話會更近,但她這一天跑了太多地方,不想走路了。
車子搖搖晃晃二十多分鐘才到站,結果下車一看,和善堂銷售窗口居然關門了,廠門口連個門衛都沒有,她很確定,現在還不到下班時間……看來廠子離倒閉就差一點點了。
沒人把守,她乾脆進廠溜達一圈,依然沒有一個人上來問她是乾嘛的,倉庫門口倒是有兩個大姐,但都在忙著織毛衣,嘴裡聊著這個月到底會不會發三分之一工資。
上個月還能發一半,這個月三分之一都保證不了,這都是工人們實在鬨得沒法子了,上勞動局和街道辦堵門都堵了半個月,再不發是真活不下去了呀。
“我賭不會,連廠長都不敢露麵了,還想啥工資。”
“也是,以前雖然沒錢,但廠長沒躲著不見人,唉咱們咋就這麼命苦呢……”
“聽說上星期銀行的來催債了,書記領著幾個車間主任老早跑了,隻剩廠長一個人,被銀行的圍了一下午。”
“這有啥辦法呢,本來還想著能不能貸款複工,隻要藥生產出來,說不定就有轉機,誰知道銀行已經不給咱們廠貸了,上次貸的都沒還清,誰敢借啊?”
“誰說不是,誒等等,你不是咱們廠的吧?”他們廠可沒這麼水靈的女同誌,現在都忙著各奔東西要債呢。
“兩位大姐好,我是來買藥的,但一直沒看見人,所以進來問問。”
大姐們聽說她要買藥,立馬眼睛一亮,她們在這兒乾嘛?不就是守倉庫賣藥的!
最近廠裡管理鬆懈很多,她們趁著沒人管理倉庫,來這裡就是想著要是能遇到一兩個買藥的,賣出去一點,多少也能抵工資不是?反正你廠裡發不出,還不許我自己掙嗎?
“大妹子你可來對地方了,咱們廠現在剩著很多藥呢,什麼六味地黃丸腎氣丸附子理中丸,都是咱們廠最優勢的產品,彆看包裝不怎麼樣,但效果好著呢,咱們用料十足,精選最好最道地的藥材……”
清音認真傾聽,她是相信的,因為她來的路上忽然想起上次顧媽媽買的兩盒杞菊地黃丸,包裝確實不咋地,但她說吃起來比其它廠家的還管用,眼睛都不花不乾澀了。
“大妹子你要啥?”
“有紫雪丹嗎大姐?”
“紫雪丹……咋聽著有點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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