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呀?”
“因為你可是我媽媽呀。”她抱了抱媽媽,小大人似的拍拍媽媽肩膀,“你是我媽媽,我會永遠原諒你的啦。”
清音的眼眶瞬間紅了,因為是媽媽,所以她永遠無條件原諒,小傻瓜。
魚魚可不知道老父親老母親的糾結,打個哈欠,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噠噠噠回自己房間啦。
來到新家之後,她開始履行承諾,睡自己的小房間啦。
雖然會害怕,但爸爸在她床頭裝了一個小兔子樣式的台燈,暖黃色的燈光照著,像傍晚即將落山的太陽,她就不那麼害怕了,漸漸的現在已經不需要爸媽陪著講故事了。
老母親和老父親對視一眼,心說這丫頭是真頭也不回啊,才剛五歲呢,就這麼“絕情”,以後翅膀硬了還不知道要飛多遠,小沒良心……活脫脫倆祥林嫂。
祥林嫂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回到屋裡總得快樂一下不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好像下雪了,屋裡暖洋洋的,倆人穿個線衣線褲都嫌熱。
“魚魚怕是會蹬被子。”清音忽然想起來,想要起身過去看看。
“你睡著,我去。”顧安起身,披上外套,走到隔壁,果然,小丫頭兩條腿都在被子外麵,燈還亮著,床尾平鋪著明早上學要穿的衣服,這樣穿上身就不會覺得涼,床裡側是一溜兒的玩具,有草編的小動物,還有毛絨玩具,洋娃娃,依次排開,像是等待檢閱的戰士。
而戰士的“武器”則放在枕頭旁——三把並列的小木槍。
這是爸爸給她做的,每一把都有原型,她不僅知道它們各自的性能優缺點,還熟悉每一個構造。
隻要是好玩的玩具,她才不管事什麼男孩玩的女孩玩的,都是她顧小魚玩的!
***
這天,清音照常出診,不過是在書鋼衛生室。
自從那些先進的大家夥擺進去之後,書鋼也沒少做宣傳,搞得基本全區的老百姓都知道,書
鋼衛生室的檢查設備是全省最牛最先進的,本來還不想來看病的,為了試試那先進的設備,也來看病了。
現在衛生室的人手又不夠了,不僅坐診醫生不夠,連護士也不夠,可再招人的話,場地有限,幾乎每一間房都使用到了極致,一寸空間都沒浪費。
最終,清音沒辦法隻能向廠裡申請,在現有基礎上,往上加蓋兩層。當時她就想到了這個可能,所以地基打得非常牢固,現在加蓋也不成問題,而且為了保證衛生室正常運營,加蓋工作隻能在夜裡進行。
這時候,手邊有人的好處就體現出來,剛子這個小包工頭立馬就找人來乾活,白天睡覺,晚上作業,要是國營建築公司壓根不可能滿足這個條件,剛子就能。
他手底下的工人兄弟,都是出來討生活的,隻要有錢,啥時候乾不是乾?
一旦開工,清音就沒管這事了,隻是讓秦解放按期上去看看,工程質量要監督好,同時也歡迎沈副廠長隨時突擊檢查,那老頭乾這種給人找茬的事很在行。
清音此時,看著診室裡忽然出現的一大家子,有點哭笑不得。
去年她治好李萍後,同病室的另外兩個植物人家屬,也要求她幫忙治療。當時清音本來是抱著儘力一試的想法,誰知道,上星期居然又喚醒了一個!剩下一個雖然還沒醒,但已經對聲音和冷熱溫度有感知,比以前都是在進步的。
這不,今天,醒來的那一家子,就帶著錦旗和感謝信來感謝她了。
對於收錦旗,清音已經沒了幾年前的激動,她此刻所坐的診室的牆上,就紅彤彤掛著六七麵錦旗呢!要不是她嫌掛多了尷尬,秦解放還要把其它的都掛上去,到時候一整間診室紅光萬丈,襯得裡麵的每一個人紅光滿麵,這哪裡像診室,倒是像洗桑拿的。當然,都是病人和家屬的心意,沒掛上去的,她都好端端疊放整齊收在櫃子裡,這跟軍人肩上的星星一樣,是榮譽。
“清醫生,我有個不情之請。”李萍的主治醫生,也就是神經內科的主任,紅著臉說。
“主任請講。”
“是這樣的,我們也沒想到中醫在喚醒植物人方麵具有這麼明顯的療效,我們通過醫院聯係上貴單位,想跟貴單位共同合作,成立一個長期有效的植物人喚醒專家工作室,請清科長為我們做一些技術上的指導。”
老頭有點難為情,畢竟清音才幾歲,他又是幾歲?要退休了居然還得厚著臉皮來求一個小年輕,麵子上也不好過啊。但這是對全體病人都有益的事,相當於是造福老百姓,這臉皮不拉也得拉。
清音點點頭,表示讚同,“行,我對這次合作的初衷深表理解,但主任您是神經內科專家,也知道其實絕大部分植物人很難有蘇醒的機會,我這兩次隻是僥幸,恰好遇到病症能用中醫中藥的情況,不代表所有植物人都有這個機會。”
“理解理解,你放心,咱們要講究科學,不會做任何虛假的誇大的宣傳。”
話是這麼說,但三個裡麵醒了兩個,這已經是極高的概率了,這不
是單純的運氣,而是足以證明中醫確實有“兩下子”。
清音見他神情,哭笑不得,“主任,如果您還是以貴科室三個裡麵醒了兩個半的概率推而廣之的話,您未免太高估我的能力。”這種“概率”壓根沒有任何值得推廣的價值,畢竟樣本數太小太小。
主任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會不會,咱們一定會非常客觀的。”
清音想了想,其實這件事對她也是有利的,她如果想提高醫術,就需要不斷增加的病人“樣本數”,尤其是疑難雜症,這才是最能鍛煉人的,但植物人一個醫院也沒幾個,區級醫院裡就沒有,市醫院有是因為市醫院的內科裡有單獨的神經內科的分科,如果她跟他們合作的話,以後能接觸到的這類病人會更多,更利於臨床經驗的積累。
甚至,她還有更大的野心——時機成熟之後,能不能在書鋼衛生室也成立一個這樣的專家工作室?
以後醫院升級改造的時候,病人數量和專家工作室的數量也是一個重要指標。
“好,具體合作事宜過兩天協商,現在我先上班。”外頭都排了好些病人呢。
主任樂顛顛的答應,回去就趕緊找人敲定合作事項,清音對於合同類的東西比較熟悉,沒幾天主任又來人,倆人坐一張桌子上簡單協商一下,說好等衛生室擴建之後,給專門開設一間獨立診室作為合作地點,同時在市醫院神經內科給清音掛牌成立一個工作室,到時候那邊有病人的話打電話,清音就抽空過去,或者由那邊把病人送過來,集中治療。
當然,這也不是無償的,市醫院要給她開高額的出診費。
這算是雙贏的事,清音將來要想走得更順,這就是必經之路。
***
當天氣越來越冷,書城市下了幾場雪之後,學校就快放寒假了。
原本有四個人的宿舍,現在隻剩倆人,劉麗雲和祖靜,林眉已經退學幾個月,並從大家視線中徹底消失了。
她跟舍友關係不親近,在學校也沒什麼朋友,她的下落一時間成了一個未解之謎。
有的人說她回老家了,有的說她出國了,還有的信誓旦旦說她還在書城市,似乎很多人看見似的,她的去向無人知,但鐘家的結局卻是全校皆知。
據說,當年倆人在一起的時候,林眉已經成年了,法律上無法給鐘建設什麼實質性的懲罰,學校也隻能以師德師風問題將其開除,但他依然不用坐牢。
正在他得意法律和林家人拿他沒辦法的時候,某一天喝醉酒後直接被人從巷子裡擄走,據說還被挑斷手筋腳筋在小黑屋關了半個月,等被路人發現的時候,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已經沒辦法做手術,終生隻能像動物一樣艱難爬行。
而鐘母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家唯一的,最得意的,鐘建設用自己青春換來的房子,在一個雪夜裡化為灰燼,鐘母從火災裡醒過來的時候腿已經被房梁砸斷,因為長時間缺血壞死隻能截肢,但凡早發現一會兒也不至於這麼嚴重,概因她另外三個兒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誰也
沒想起老娘還在睡夢中沒跑出來(),就這麼讓她在火海裡煎熬著……
一個截肢的老婆子?()_[((),對幾個兒子來說是毫無利用價值的累贅,街道和派出所出麵幾次也拿他們沒法子,一家子無業遊民,你怎麼製裁?他們還巴不得被抓進去吃牢飯呢!
街坊鄰居們也被老婆子得罪光了,誰也不願接濟她,居委會接濟了幾天也難以維持,最終是她自己餓不住,聽說帶著鐘建設爬到天橋底下乞討去了。
因為有人親眼在天橋底下見過他們,所以這個說法應該是沒假的,大家都說這是他們的報應,老天開眼了。
清音知道的時候,心說什麼報應啊,等林眉把該吃的苦都吃了,受的傷害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時候老天爺終於開眼了?很明顯應該是“下落不明”的林眉乾的,她熟悉鐘家的一切,知道什麼才是鐘家的七寸,也知道怎麼把鐘家弄散。
這個蠢了三年的女孩,終於在付出慘重代價之後,來了一個絕地反擊。
戀愛腦不可怕,可怕的是清慧慧那樣不知悔改的戀愛腦,以前清音是挺看不上林眉的,但從現在開始,清音倒是對她刮目相看。
正想著,門口傳來一把尖利的女聲,清音趕緊起身,以為是有人打架。
隔壁針灸病區,一群白大褂圍攏,正在努力的,小聲的勸說一個年輕女子。
女人長發散亂著,五官雖然清秀但此時卻有點扭曲,嘴角不自覺的抽動著,嘴裡胡言亂語什麼“你們全是壞人”“殺了你”“弄死你”,儼然一副“醫鬨”的架勢。
但清音卻知道,這不是醫鬨,因為這是穗穗的媽媽薑向晚。母女倆長得很像,都是很溫柔很清秀的五官,眉毛和鼻子簡直一模一樣,生氣的時候會皺皺的,但眼神裡卻一點凶光都沒有。
果然,薑院長也在旁邊苦口婆心勸著:“向晚你彆衝動,先把刀放下,聽話。”
“對啊,刀子不是玩具,你要玩具的話這撥浪鼓給你,好不好?”針灸科主任也在哄著。
身邊有其它工作人員跟清音解釋,“剛上班沒一會兒,院長把她帶來咱們針灸科,說要試試理療的效果,誰知咱們主任剛把做小針刀的器具拿出來,她就發狂,一腳給主任踹個大馬趴,治療車也踹翻了,還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把手術刀……”
薑向晚手裡,緊緊握著一把薄薄的,泛著寒光的小刀,鋒利程度讓人不寒而栗。
因為這把刀,保安也不敢強行把她撲倒,隻能先勸說,讓她保持冷靜。
清音聽完來龍去脈,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仔細觀察薑向晚的神色,不錯過分毫,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不是讓人去找餘醫生了嗎?怎麼還沒來?”
“是啊,餘醫生熟悉她的病情,他來了應該有辦法。”
“餘醫生不在科室,說是請假了。”
“那怎麼辦,要不,找神經內科帶一支鎮靜劑過來?”西山療養院沒有精神科,隻有神經內科。
薑院長聽見餘力不在科室,眉毛迅速抽動
() 兩下,身側的拳頭也緊緊握起。
“院長,就用鎮靜劑吧?”
薑院長自然是舍不得再讓閨女受苦,但任由她發瘋,也會傷害彆人,隻能無奈點頭。
清音卻說:“慢著,等一下。”
眾人回頭,見是一名穿著普通的年輕女同誌,認識的知道她是中科清大夫,不認識的還以為是病人或者家屬。
不知什麼時候,清音悄悄脫了白大褂,且扔得遠遠的。
“小清你做什麼,沒看見她手裡的刀嗎?”
圍觀人群都裡三層外三層了,保安驅趕也沒用,要是繼續任由薑向晚發瘋,傷到誰,醫院都負不起這個責任。
“她的病我能治。”
“什麼?”
“小清你可能不清楚狀況,她是躁狂症急性發作,沒有什麼比鎮靜劑管用。”
“就是,中藥的作用咱們不否認,但急性發作的精神病,中藥能有用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起來,倒是薑院長受清音沒穿白大褂的啟發,立馬也將自己白大褂脫掉,扔得遠遠的。
“老王你們先回科室吧。”
“小劉你們先把工作服脫一下。”
大家一開始不明所以,但隨著他們白大褂越來越少,薑向晚嘴裡不再喊打喊殺了,眾人才反應過來,這是白大褂應激綜合征啊!
這四年裡她在五院沒少被“白大褂”們喂藥打針,一來二去她看見穿這個衣服的當然會恐懼,這一恐懼可不就是急性發作了嘛!
薑院長一拍腦門,他自己也是乾臨床出身的,但關心則亂,居然忘了這茬。
精神病人,最怕的就是受刺激。
出院這段日子,向晚在家裡好吃好喝的,除了餘力那死不開眼的偶爾來刺激一下她,其實她跟正常人沒差彆。
想到這兒,他看向清音,見她麵色沉靜,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已經摟著向晚的肩膀,悄悄將她手裡的手術刀拿走,還輕聲說著什麼。
薑院長忽然眸光一動,是啊,他怎麼沒想到找小清看看?穗穗一直說魚魚的媽媽是個很厲害的醫生,他當小孩子胡說呢,上次孔老板認回的兒子,就是她給治好的,至今在港城複查過很多次都說他身體無恙,要是不問病史的話,壓根沒人知道他生過那麼嚴重的血液疾病。
“你有什麼辦法?”
清音卻不答反問:“她是不是很長時間沒睡覺了?”
她剛才默默觀察過,薑向晚雖然發狂,但她有幾個小動作很不尋常——她一直在揉眼睛,打哈欠,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有時候又像是惡心想吐,邊胡言亂語邊乾嘔。
說明她頭痛、犯困,缺睡眠。
薑院長點頭,“一天一夜沒閉眼,所以我才想著來針灸試試。”
正常人基本做不到一天一夜不閉眼,就是反動派嚴刑逼供也不至於如此,這種時候的人要麼是極度疲勞,要麼是極度亢奮,薑向晚就是後者。
“不用鎮靜劑,讓藥房抓一
把豆豉煮湯(),兌點這個粉末給她吃。清音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玉白色的小瓶子?()?[(),裡麵是她自己做的簡便成藥,平時用於急救的。
“這是什麼?”薑院長接過去,聞了聞,但現在也顧不得了,他本人是相信祖國醫學的,又沒少聽清音妙手回春的事,此時也忽然動了心思——為什麼不試試呢?
總用鎮靜劑,向晚的情況隻會越來越嚴重。
神經內科已經把抽取進注射器的鎮靜劑送到,想勸說中藥哪有那麼神奇,但見是小清出手,這可是院裡最近聲名鵲起的“小神醫”,薑院長也有意向嘗試,他們這時候反對,顯得太沒眼色不是?
很快,藥房就把淡豆豉煮的水送上來,薑院長哄著向晚張開嘴巴,倒了點藥粉,又把豆豉水喂進去,一連喂完一整碗。
清音看外麵都是人,雖說隔得遠,但都在看熱鬨,“薑院長您還是把她扶進來吧。”
“萬一她傷到你……”
“沒事,她應該沒時間傷害誰的。”
“什麼意思?”
話音剛落,就聽見向晚肚子裡忽然雷聲大作,翻江倒海之勢,迅猛極了。
下一秒,向晚忽然“哇”一聲,把剛吃的午飯全給吐出來。
薑院長連忙將人扶到清音診室,因為她診室是獨立的,還配備一間小小的衛生間。拉肚子和咳嗽一樣,都是忍不住的,向晚此時早顧不上環境陌生,進了廁所就是又吐又拉,那聲音……就跟電閃雷鳴似的。
離得近的人全都給嚇跑了,媽耶這什麼毒藥啊,才吃進去就又吐又拉的!
離得遠的倒是不知道診室裡發生了什麼,還興致勃勃站著吃瓜呢,隻是隱隱感覺聲音和氣味不太對。
但離得遠嘛,沒事,吃個有味道的瓜,不寒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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