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豐州鬼蜮(十六-十八) 這個吻——是……(2 / 2)

求魔 曲小蛐 37953 字 9個月前

簌簌塵土化作飛灰。

袁滄浪回神,皺眉:“秋白,你這是何意?”

晏秋白扶著氣血翻湧的胸腹。

沉氣數息,他咽下那口血腥氣,啞聲:“敢問長老,說時蘿體內神魂是魔頭餘孽,可有證據?”

袁滄浪愣過:“她自己都未曾反駁,還要什麼證據!”

“好。”

晏秋白闔了闔眼,啞聲:“既無證據,那我再請問長老——她為禍幾何、殺人幾何、作惡又幾何?”

袁滄浪輕眯起眼,起身:“秋白,你是要為那魔頭辯白嗎?”

袁回為首的一眾弟子聞言都變了臉色,連忙朝晏秋白使眼色搖頭。

可青年氣勢不落,眸裡溫和終碎,鋒利再難掩擋:

“若以上皆無,時家對無辜之人妄動私刑,更甚是用了神魂鞭這種碎人神魂、斷人輪回的凶惡之器——到底她是魔,還是時家是魔?”

“晏秋白!你好大膽!!”

袁滄浪氣得目眥欲裂,四下掃視,竟像是個忘了修行的鄉野老者,一副要滿屋子找荊條笤帚抽這個妄言弟子的架勢。

其餘玄門弟子都嚇傻了。

——在時家,下命令的人隻可能是時鼎天。

時家家主,凡界千年第一人,更是晏秋白的半師……隨便哪個名號拿出來,晏秋白這話都是大逆不道,傳出去要叫凡界掀起無儘非議。

他們何曾聽過光風霽月明禮端方的晏師兄說過這種話?他瘋了嗎?

袁回的方臉都嚇得更方了的時候,冷不丁,他被氣得路過找笤帚的袁滄浪偷偷踹了一腳——

“?”袁回僵硬扭頭。

收到氣得翹胡子的自家爺爺擠眉弄眼的眼色一枚。

寂靜數息。

鴉雀無聲的弟子堆裡終於有個被“點”醒了的——

方臉嗷的一聲,往袁滄浪身前撲倒:

“爺爺…不,長老!晏師兄他他他是重傷未愈!胡言亂語!要麼就是一時被時家那個小妖……不是,被那個魔頭餘孽所惑!您萬萬不能再對他用律了,他才昏迷剛醒啊!”

有一學一。

剩下的玄門弟子們也都回過神來了,紛紛往袁滄浪身前撲。

於是,這房間一分為二。

半邊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長老,高聲怒斥,卻行動受阻,被一群他一指頭就能摁倒的弟子們更高聲地攔在了丈餘外,不能近榻。

另半邊。

晏秋白寂然平靜地下了榻,動作輕緩地肅整道袍,理正發冠,然後謹禮而平靜地作揖。

“弟子妄議師長,回宗門後,會自請玄門戒律鞭,再入後山洗練池思過三年。”

“——!”

袁滄浪翹起來的胡子一下就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怒視晏秋白:“你真瘋了不成?就為了一個魔頭餘孽?養了十幾年的天下清名,你都不要了?”

“此事不公,即便不是她,我既見曆,也不能容時家如此作為。”

“我都能容,你有什麼不能!”

晏秋白垂眸,仍是以作揖勢:“掌門說過,此次曆練以我為首,請長老不必再問。待回宗門後,所有罪責,秋白一應俱擔。”

“秋白!你——”

“玄門弟子。”晏秋白收了揖勢,緩緩直身,氣勢也平地拔起。

袁回一眾各自對視,皺眉歎氣,但全數提劍作禮:

“弟子在。”

“即刻,隨我起赴豐州。”

“弟子領命!”

“……”

著同樣道袍的弟子們目不斜視,魚貫而出。

晏秋白居於最末,向著氣得瞠目結舌的袁滄浪又禮數周全地行了一禮,才轉身離開。

幾息後。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袁滄浪也不去攔,他原地抖了兩圈,摸出符紙,奮筆疾書地開始給他掌門師兄寫告狀信去了。

------------------

《豐州鬼蜮(十八)》

夜裡,時琉是被一片嘈雜聲音驚醒的。

石榻上,時琉睜開眼,但一動未動,而是豎耳聽著把自己吵醒的雜亂動靜。

聲音從囚室外傳過來。

聽距離,約莫在牢廊的另一頭——靠近瘦猴和符元做牢頭的那兩間大牢房。按瘦猴傍晚所說的,兩邊應該是計劃好了什麼行動,要一起在清晨被新州主派來的人帶離鬼獄前,突破出去。

時琉也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把握。

尤其是這鬼獄禁製,對外禁修者入,對內卻又非要修者才能破……

時琉正想著起身,忽然一停。

下一息,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這間小牢房的鐵窗,準確說,是掃過那麵窗子所在的外牆。

——天生體質緣故,她從第一次進鬼獄,就看得到這鬼獄禁製內的靈力流動,且無比清晰,分毫畢現。

可她沒有半點修為,即便看得見也摸不著,更斷不得。

然而今晚,就此刻,在她的感知裡,那陣法禁製竟不複存在了!

就像被什麼偉力抹去,灰飛煙儘,丁點痕跡都未存留。

鬼獄禁製,竟然真破了!

即便是時琉經曆過大起大落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麵露驚喜,她立刻從榻上起身,壓抑下激動得快要從胸口跳出來的心,低頭去摸索藏在藥草堆裡的那塊錐形石杵。

一邊將石杵貼身收起,時琉一邊思索。

牢房外牆的窗戶極小,纖瘦如她也不可能爬過;而外牆牆壁又十分厚重,短時間無法鑿穿。

想要離開鬼獄,還是要走那唯一的進出通道。

牢廊裡,正響動著時遠時近的雜音。

慘叫,嘶吼,怒罵,哭喊……

蕪雜不一。

時琉慢慢從禁製已破的欣喜中鎮靜下來,心裡微涼。

——

若真按瘦猴和符元兩間牢房犯人們的計劃,禁製破除後,隻需要綁了獄卒,打開鬼獄牢門,便能離開了。

那樣絕不會鬨出現在這麼大的動靜來。

如此聲音,必然是計劃有哪一環出了問題……

時琉還未想出因果,忽聽得囚室外極近的一聲響動。

像是什麼人踢到了牢廊裡的石頭。

“…!”

時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

她顧不得多思,快步跑向牢門側牆,背抵住。

嘩啦的鎖鏈聲跟著她響動,時琉暗惱,咬唇看了眼腳踝間的那條沉重鐵鏈。她手抵在腰側,握著錐形石杵的手心裡隱隱冒汗。

“咚——”

時琉麵前的牢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木門重重砸上另一側的石壁,卻沒有人影第一時間進來。

望著被對麵空蕩的石壁撞得彈回的木門,時琉瞳孔緊縮,突然慌忙退後——

幾乎是同時,牢門外一隻粗壯的手臂憑空朝她麵前探來。

好在時琉反應及時,躲開了這一下。

可鐵鏈聲音再次準確地暴露了她的位置——牢門外,有人陰狠發笑,大步踏了進來。

“好久不見啊……”

符元那副黑熊似的身軀,幾乎將牢廊裡石壁上的火把光攔了大半。

背光的臉上陰翳密布,望下來的那雙怒瞪的熊眼就更透著噬人可怖的陰森感,他死死盯著退到牆角的纖細少女,呲開森白的牙:“醜八怪?”

“……”

時琉咽了下口水。

黑熊已經走進來了,被阻攔的燈火拓下,讓她眼底將他模樣映得分明——

最早探進來的那條左臂粗壯,肌肉虯結,而與之對比驚駭的,他的右臂軟塌塌地垂在肩膀下,像是根被扭成了麻花的枯槁樹乾,透著扭曲又詭異的駭人感。

時琉記得那是誰做的。

符元自然也記得。

他麵孔上滿是猙獰怨毒:“護你的那個小子,我是收拾不了,但你,我一根指頭都能碾碎。”

時琉退到牆根前,已無路可退。到此時,她反而眼神平靜得近空白。

“你不是和瘦猴合夥,要破牢嗎?”

“破牢?哈哈,哈哈哈,”符元笑著逼近,聲音兀地陰仄,“那哪有捏碎你重要?至於瘦猴,要怪就怪他眼瞎,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你這麼個醜八怪!”

“……”

時璃眼睫微顫,手心裡攥著的石杵戳疼了她自己。

而符元已然伸出他粗壯左臂,一拳就要掄下來,變態似的笑咧在後:“我先送你去見他——咯…咯……”

時琉隻來得及看見一道紅光。

然後是,“噗呲。”

一個極輕的聲音。

最後,什麼東西噴灑過她麵前,其中一道細長,濺在她頸下。

時琉僵著,下意識抬手摸了摸,低頭去看。

鮮豔的刺目的血。

不是她的。

而下一息,符元定格的笑臉僵硬著,向旁邊倒了下去。砰的一聲,砸得整座小牢房好像都晃了晃。

也可能是時琉自己晃了下,她虛脫地靠在身後石壁上。

符元倒下讓出的麵前,老獄卒垂下握著利刃的手。

他仍咬著那個煙鬥,懨懨望了麵色蒼白的女孩一眼:“沒事吧?”

“……”

時琉張了張口,沒能出聲。

於是她迫著自己點下頭。

她不是第一次見死人,但確是第一次看一條鮮活的生命如此迅疾地消逝。

她知道人的血是熱的,可她不知道它從裂開的喉管噴濺到皮膚上,會是灼得燙人一般的溫度。

像熔漿,像噬人的烈焰。

時琉用力深吸了口氣,好像要把所有刻骨的恐懼從身體裡擠出去。

這樣反複幾次,女孩慢慢平穩呼吸,仰頭望向老獄卒:“其他人,怎麼樣了?”

老獄卒似乎有些驚訝。

拿下煙嘴,打量了麵前少女幾息,他才耷下眼皮,在牆根磕了磕煙鬥,“這廢物自己投靠了老八,他們計劃提前漏了。”

時琉有所意料,但還是心裡一涼。

老獄卒:“你要是還走得動路,就去那頭看看吧。”

時琉慌忙抬眼:“他還好嗎?”

“那小子,挺能的,老八最後就折他手裡的,”老獄卒知道她問的誰,眉頭粗糲地擰起來,“不過他受傷太重,人不行了。”

“——”

時琉隻覺得腦袋裡嗡的一下,她再顧不得,快步跑出了牢房,沿著晃蕩昏暗的牢廊朝另一頭跑去。

老獄卒沒再說什麼,最後看了眼地上死不瞑目的符元,吧嗒了下煙嘴,就走進牢廊裡。

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牢廊後的拐角。

老獄卒皺著眉跟上去。

今晚鬨得厲害,新州主責怪下來,必然是一場禍事。倒不如收拾完這殘局,明天一早,他就帶著那個小丫頭離開。

這幽冥偌大,總歸——

“噗!”

一道冷意來得突然。

煙鬥從老獄卒的嘴前掉下,跌在地上,裂開了。

老獄卒僵了兩息,緩緩低頭,看見從心口探出來的冷白的刀尖。

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托住了他。

“您老可真是辛苦,大半夜還要來幫她?”

“姚義……”

老獄卒捂著心口,黯淡餘光瞥見了從身側天井口的拐角裡,顯露出身影的年輕獄卒。

他瞳孔放大,聲音僵澀:“你會…修行?”

“是啊,”年輕獄卒奸猾笑了,得意湊近,“我瞞得好吧?”

“為…為什麼。”

“為什麼?”

姚義靠近,陰翳蓋上臉,他眼神兀地陰狠,“你真當我傻,看不出這兩年你護著這小雛鳥跟護犢子似的,怎麼,你那個早死的孫女兒和她很像嗎?”

“——”

老獄卒目眥欲裂,然而卻已經說不出話來,血沫從他張開的口中滲出。

姚義見狀,更笑得難以:“反正今夜過後鬼獄也就不複存在了,你是被動亂的囚犯所殺,與我無關。至於我,勉強繼承你的財帛,還有你護著的小丫頭,再平複動亂——居功甚偉,還能儘情享用那個小美人……”

姚義陰森說著,抽刀。

他剛要再補一刀,卻見麵前老獄卒猛地吐了口血,脖子一歪,白眼翻了上去。

“這就死了?”

姚義冷哼了聲,嫌棄地把人扔到地上,“老東西,真短命。”

與此同時。

牢廊最東邊的大牢房裡,屍橫滿地。

時琉跪在牢門內不遠的牆根前,顫著手指捂住瘦猴似的少年頸下的那道傷。

差不多的傷口,比符元淺些,血流得也慢些。

可時琉知道,那不是因為傷有得救,而是已經沒多少血可流了。

唇上的傷再次被她咬得刺痛,可能破了,她卻顧不得,眼淚模糊地從隨身拎來的藥箱裡翻找止血的藥瓶。

女孩聲音顫得厲害:“你等等,再等等。”

“彆…彆找了,”歪靠在牆根,黑皮少年艱難地扯了扯嘴角,“你看我眼……醜八怪,你再、再看我一眼。”

“……”

時琉眼淚模糊得視線都恍惚。

她死死咬著唇,轉回來。

光影碎亂的視線裡,滿身血汙的瘦猴艱澀抬手,在她慌忙伸出來扶住的手裡,他慢慢,一點點,小心地展開。

躺在他掌心的,是根編了一半的手腕花環。

幾朵皺巴巴的小花,有的已經枯死了。

時琉認得出來,那是他每回打贏了、做成了牢頭,去天井口禍害那些好不容易才從石頭縫裡掙紮出來的小草結出的花。

那花每次都被他薅斷。

時琉最煩他了。

時琉低頭怔怔又空白地望著那半根花環,眼淚失控地往下掉。

“沒編好……”瘦猴看著女孩那張慢慢暗下,慢慢藏進黑暗裡的臉,聲音也低去,“等我明…明天……好不好……”

花環墜落。

掉進了他身下淌開的那一灘血裡。

細碎的雪白的瓣,慢慢染成了紅色。

時琉低頭,泣不成聲。

不知多久。

哭得昏沉的時琉忽然聽見了一聲讓她頭皮發麻的笑,就在身後不遠的牢門外。

“唷,老八都讓他們弄死了,這群崽子,夠狠啊。”

“——!”

時琉一抖,回頭,望見了牢門口的姚義。

他正死死盯著她,眼神像看見獵物後吐著信子的毒蛇。

叫人不寒而栗。

時琉臉色刷白。

在鬼獄活了三年,她清楚姚義對她抱著不可見人的歹毒欲|望。她不知道姚義會對她做什麼,但她知道那絕不是她能承受的可怕結果。

時琉通體冰冷。

跪坐在地的少女像嚇呆了,一動不動。

姚義笑著走進來:“彆怕,我會好好——”

就是那一息。

僵在原地的女孩忽然動作,拿出她生平最快的速度,趁姚義踏進牢內,她從他讓出的牢門縫隙撲了出去。

鐵鏈鎖著,少女摔得狼狽。

可時琉早有預料,幾乎是摔倒的同時她就不顧傷口流血摩擦地爬起,踉蹌著沿牢廊向外跑去。

隻要跑出去。

隻要跑出去!

時琉在心底默念著,她轉過拐角,幾乎望見了通向鬼獄外的牢門。

可也是那一刻。

她聽見了風的聲音,她眼前,忽多出了一張透明的“網”。

不是網。

是隻有她能看見的靈力。

砰。

時琉被那無形的東西攔住,被迫跌回,那一瞬間,絕望如淵海將她吞滅。

——姚義也是修者。

雖然隻剛入門,但已經足夠碾滅她最後一絲逃走的希望了。

“怎麼不跑了?跑啊,我就喜歡你逃!”

身後,令她惡心的呼吸像毒蛇一樣黏了上來。

時琉本能的掙紮被姚義單手就擒握住,他猛地將她扣到這獄卒休息的堂桌上,狠狠壓下,陰鶩的眼貪婪又惡心地盯住她。

“真漂亮,”他垂涎地望著她雪白的頸項,隻是視線觸及清麗麵龐上那道猙獰的長疤,他又嫌惡地皺了皺眉,“可惜了。”

“放…開!”

時琉紅著眼圈竭力掙紮,卻連方寸之地都難以騰挪。

“沒事,沒事,”姚義俯身,手從她纖細腰肢撫上,“彆怕,我對你的臉沒興趣,我隻喜歡你的——”

姚義忽驚抬頭:“誰?!”

毫無遮掩的腳步聲,正從方桌旁的空地走過。

被姚義冷聲喝住。

那人也懶懶停下了。

白衣如雪,少年垂握著長笛,冷冷淡淡掃過被摁在桌上的少女。她身上的粗布麻衣在掙紮和壓製下撕扯開些許,袒露著白得比雪還細膩的膚色。

細小精致的鎖骨被蹭破了,一點淡紅,描過晃眼的雪。

酆業掃過,然後漠然起眸:“…有事麼。”

姚義一下子就滲了汗。

要不是對方故意不遮掩聲音身影,那他就算被殺了,大概都不會有一絲察覺。

姚義不敢有絲毫鬆懈,死死盯著這個清峻不似凡俗的少年:“你,你是誰,你想乾什麼。”

白衣少年沒說話。

在他腳邊,一隻長相凶惡但體量憨小的小獸正呲牙咧嘴地咬著他的褲腿,往鬼獄外的方向拽。

隻有酆業聽得到的神識傳音,從狡彘嗚嚕嗚嚕的嘴邊傳回——

“快走吧主人!禁製都破了,時鼎天很快就要追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酆業冷淡垂著眸,像在等什麼。

可沒等到。

隻有姚義外厲內荏的叫囂:“我,我告訴你,你可彆想多管閒事,她是要逃獄的牢犯,明天新州主就會來——”

“與我無乾。你隨意。”酆業冷冷瞥過,再沒有一絲停頓,他向鬼獄大門走去,“我對螻蟻的死活不感興趣。”

“……”

最後一點光從少女澄淨的眼眸裡剝離。

時琉合上眼,淒然笑了。

這就是她今生注定的命數吧。

絕望,絕望,沒有儘頭的絕望。每一次光亮過後都是虛妄的假象。

…可她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

“唷,怎麼哭了?”直到盯著白衣少年的背影離開鬼獄後,姚義才終於放心地落回眼,“這就傷心了?我可還沒——”

“噗呲!”

勢大力沉的一刀。

狠狠楔進了姚義的心口。

那一刀太沉太狠,幾乎刺到時琉的腰腹上。

“!”

姚義目眥欲裂,巨大的震驚和憤怒一瞬撕裂了他僵住的笑,他拔刀,狠狠向後一捅:“——老不死的!!你敢騙我?!!”

手腕被鬆開,時琉闔上的眼眸驚睜。

就在桌前,趁著酆業勾走姚義全部注意力的時間,老獄卒無聲爬到了他們身邊。

拖在他身後的牢廊上,來路一地血痕。

直至此刻,他滿目死氣,卻猶死死鉗住了姚義握刀的手,拚著最後一絲力氣,他將插進姚義心口的刀拔出、又捅入——

“殺、了、他!”

老獄卒歇斯底裡,血沫從他嘴角溢出。

時琉眼淚湧下,顫栗的手握住腰間藏著的石杵,她拔起,用儘力氣,迎著姚義猙獰如惡鬼的眼神狠狠捅進了他脖頸裡。

噗呲——

鮮紅的、滾燙的、令人作嘔的血。

劈頭蓋臉,淋了她一身。

時琉驚聲哭著,眼淚洶湧,她再次撥出,又再次捅下去!

“咯、咯咯……”

被生生切斷了喉管的姚義滿目血紅,如厲鬼般死望著時琉。

不知道多久。

不知道多少刀。

不知道多燙的血。

直到最後一絲氣息徹底散去,幾乎穿疊在一起的三人從桌前跌下,砸進塵土裡。

時琉渾身都疼,渾身都是血,喉嚨裡也全是。

她神色空白,眼神也空茫地慢慢支起身,扒開了壓在老獄卒身上的那具屍體,她顫著手指,扶住了老獄卒的手臂。

扶不起來。

老人早就快流乾了他的血。

他顫著的手,從滿是血的懷裡掏出把鑰匙:“這樣跑,輕快,跑快些……跑遠些……彆白搬那麼多石頭了……”

“好,好。”

時琉早已哭儘了淚,心口疼得麻木。

發黑的視線裡,她咽下湧到喉嚨口的血,艱難地拿住那把解開她腳鏈的鑰匙。

眼前已經黑下的老獄卒笑了,血沫從他口中湧出,染得他牙齒也紅,字音模糊:“囡囡……爺爺對不住你,爺爺來找你了……”

老人枯槁的手終是跌落下去。

氣息斷絕。

到死他都是睜著眼的,隻是早已什麼都看不見了。

時琉顫栗著,替他闔上眼,整理好衣服、淩亂的花白頭發。到最後一縷白發攏回,時琉的手已經抖得難以為繼。

不是怕,是疼得。

她說謊了。

她跑不了,因為她也要死了。

她沒告訴已經看不見了的老獄卒,姚義最後死前的一擊,已經碎了她周身筋脈,寸寸如灰。

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她。

她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等著死亡來接她。

這樣也好。

也好。

如果有彼岸的世界,那裡有為她而死的人,她想去見見他們。

如果沒有。

那便共赴,這一場再無訣彆的長眠。

時琉慢慢鬆開手,鑰匙從她指間滑落,跌進她身下的血泊裡。

少女再撐不住破碎的身體,也跌倒下去。

長眠將至,她朝望著她渴盼了許多日夜的,鬼獄門外的世界。

……

天光隻餘一線。

燭火似的,飄忽不定。

在徹底落入黯淡的良夜前,有道白衣薄影,踏破了她眼底的夜色。

--------

--------

【卷一·尾記】

鬼蜮從不在獄裡。

而在人心。

——《卷一:豐州鬼蜮》,完。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