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那怎麼行?”
時琉大約是有點急了, 她拂開酆業遮住她眼睛的手,一骨碌就從草地上爬起來,跪坐在蹲著的酆業麵前。
少女離得極近。
發絲鬆散地微微淩亂, 尚餘著乾淨的青草氣息, 還有半朵細白的花半羞半掩地藏在她發鬢。
更襯得那雙瞳眸太清透, 澄淨。
酆業忽想起,在仙界最巍峨也最清冷無塵的中天帝宮, 不歸殿殿中,一塊他忘了打哪撿回來的琉璃石心蓄起的那汪清泉。
他每次去界門作戰前, 從不歸殿過,總能看見裡麵清澈映著自己的影兒。
有隻透明的靈妖就躲在水裡, 喜歡扒著池沿看他, 他路過時便水波蕩漾, 像怯生生的靈妖朝他吹起無形的泡泡,盈盈又殷殷。
也像極了此刻少女的眼睛。
時琉確實正殷殷地急:“…若讓玄門的長老們發現你的身體還不到一歲, 那他們定然能猜到你來曆成詭,天機閣的卜算一直鬨得人間惶惶, 萬一被他們聯想到你身上——”
酆業忽出聲:“你是琉璃石心化的小妖麼?”
“那他們說不定會出手鎮壓你…………啊?”
少女停得恍惚又茫然。
等回過神, 她沒什麼表情的小臉上微肅, 眼神且惱:“我們還在說正事,你不要逗我了。”
少女跪坐在青草地上,紅得柔軟的唇瓣就在眼前開闔。
酆業身體裡無端生出種躁意來。
密匝的睫羽跌下些, 他抑了抑情緒,抬手去捏少女的下頜。
可那離她唇太近。
於是觸上去前酆業又改了主意, 轉作捏住了時琉的臉頰。
時琉被捏得說不出話。
澄淨得比光都亮的眼珠沾著點露水似的濕漉漉的惱,仰起來看他。
魔再抬眼,神色已然淡漠了。
“不許再動搖我。”
“……”
時琉沒聽懂:“?”
魔似乎也沒有細將這句解給她聽的意思。
說了她也未必懂。
於是話鋒轉開。
“玄門那些長老對你來說或許很可怕, 但對我來說隻是活得稍久些的螻蟻,一定要說威脅,”酆業輕皺了皺眉,“藺清河大約是一個,其餘不算什麼。”
時琉眼神鬆了,點頭。
沒點完就又被捏著臉頰仰起來:“等我拿回羅酆石,藺清河便也隻是螻蟻了。”
時琉聽得微訝:“羅哄石…那麼厲害?”
“羅酆。”酆業微褶著眉峰糾正。
“羅,哄,”時琉反應過來,扒拉開酆業捏她臉頰的手,“羅酆。”
酆業稍滿意些,起身靠回樹旁。
時琉目光下意識追著他仰臉。
湛白長袍垂墜下來,玉帶很隨意地斜束在腰上,他側影清拔修挺,比時琉見過的神佛像不知好看多少。
時琉想難怪世間立像從不曾將他立得像本人這樣漂亮,不然世人跪坐供奉,如她此時這般,都去望神像清雋謫仙似的模樣,滿心想著天上的仙人是不是都這般脫塵,哪還有人有心思禮奉神佛呢。
時琉想著,也不敢再看,而低下頭來。
她平複著被人間四月的風拂得微微亂了的呼吸,又繼續問他:“羅酆石,能幫你回到從前那麼厲害嗎?”
酆業眼尾垂了垂:“不能。”
時琉憂心:“那……”
“但足夠了。”
酆業懶洋洋靠在樹上,往遠山裡虛眺,玄門界石法陣後藏匿的千座青山如映他眼底,卻又盛在一抹霜似的薄涼嘲色之上:“即便他們隻用得出它十之一二的力量,不也立下了玄門幾千年踞守第一仙門的基業麼。”
時琉眼神微撼。
默然片刻後,她才輕聲問:“那個羅酆石,尚不知道在玄門的哪裡藏著,若你拿不回來,會怎麼樣?”
“……”
酆業斂下眼瞼,盛上少女身影的眸子漆如永夜。
他卻笑了。
一笑能叫花開滿山,卻隻見眼底萬裡屍山血海,徹骨生寒。
他輕飄飄說:“唯死而已。”
“——”
時琉一震,心神惶然欲墜。
就在少女起身,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山穀間忽然震蕩,有風自四麵八方而來,吹得山石飛礫,枝葉簌簌。
與之同時,浩蕩幽遠的聲音響徹山穀——
[玄門天考擢選,正式開啟。]
[第一考,覓仙緣。]
話聲落時,忽有七彩霞光從天而降。
到此時時琉才驚覺,他們所在的山穀仍是山穀,但天地都好像早已改換了模樣——酆業倚著的樹不見了,她跪坐的草地也不見了,山石化作大塊的雲朵,鬆鬆軟軟地鋪在他們身下。
天地間隻剩下無儘的靈氣衝刷滌蕩——因為太過濃鬱,才成了時琉眼底的七彩霞光。
時琉再次感受到,之前在食肆內,大堂裡下起那場神異的大雪時的舒適。
無數靈氣向著她湧去。
隻是和那場雪不同,那場雪裡的靈氣無比純粹而乾淨,沒有一絲駁雜,而這些靈氣就要蕪亂得多,好像天地間所有氣息都被糅合在一起。
但時琉還是覺著親近。
她尚未修什麼功法,自然也不懂成套的修行道理,她隻是照著那日酆業勾著一絲淡淡靈氣在她體內靈脈間隨意運轉的路子,引導著那些靈氣在身體裡跑著,無形的竅隘便被打開,更多的靈氣傾注下來。
時琉不自覺闔上眼睛,所以並未注意——
他們下方的雲形“山穀”裡,原本密密麻麻的人頭隻第一息就少去四分之三,第二息又減一半。
五息過後,峽穀中十不存一。
剩下的人並不能“看”到七彩霞光的存在,他們隻是覺著身周暖烘烘的,十分輕盈舒適,人人都不自覺露出笑意。
有些靈感天賦稍好的,也忍不住舒服地閉上眼去。
——“覓仙緣”,考的便是這些人對天地靈氣的感知能力,或者說是天地靈氣對這些人的親近程度。
那些分毫不能感知或者知之甚微的,全部被排拒出去。
而這一點與修為境界無關,隻看靈感與天賦。
說到這個,自然沒有什麼體質能比得過九竅琉璃心……
酆業落眸,然後皺了眉。
跪坐在身前雲朵上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改作盤膝,他同樣能辨清本質的駁雜七色的靈氣,此刻正源源不斷湧入少女的身體,龐大的靈力環繞在她身周,幾乎變成一個漩渦似的東西。
甚至有更遠處的靈力也開始被牽扯著灌向這裡。
大約是靈力過負的作用,少女原本細白的臉頰都開始透出豔粉,紅唇也嫣然欲滴。
酆業眉峰輕褶,屈膝蹲下。
他定眸在時琉身上查察了兩息,不由氣笑了,屈指在少女額頭上用力叩了下。
“…哎呀。”
被從靈氣沐身的舒適裡強行召回,時琉往後一跌,差點讓酆業叩倒回去。
像積滿了濕潮霧氣的眼睛睖著酆業:“你打斷我乾什麼。”
酆業半蹲著身,剛對她作孽的手還懶洋洋搭在屈起的膝袍上,聞言他冷淡地一挑眉,嘲弄就從薄唇間逸出來。
“什麼都敢吃?你還真是不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