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長袍,溫和端方,但臉一點也不方,還很好看,能惹得玄門內一些師妹三天兩頭往宗主峰跑的那種好看。
——
玄門掌門晏歸一之子,晏秋白。
此刻,他獨坐玄門山門前。幾丈開外,偌大一麵十丈高的青石壁上,正映著正在進行的玄門天考裡每一個人的顯影。
“師兄!我和鳴夏師姐來看你了!”有劍聲破風而來。
“……”
蒲團上,有些困頓的年輕公子身影微滯了滯。
他眼神似乎有些無奈,但還是抑下了,輕歎口氣,折膝的長袍直身而起,晏秋白側眸,迎望向禦劍近前的兩人。
最顯眼的自然是袁回那張大方臉,尤其他還呲著滿口白牙的時候:“鳴夏師姐說你在這山門口,我還不信呢,沒想到師兄你真的跑這兒來守著這場天考啊?”
晏秋白:“這屆由我負責,我自然要在這裡,不然去哪。”
“要是換了我,我肯定回自己洞府待著了,反正山門大陣在你手裡,想在哪裡顯影就在哪裡顯影唄,你就算在自己洞府躺著看,隻要不出問題,長老們也不能說什麼吧?”
袁回說完,轉頭看向身旁同來的女子:“你說是吧,鳴夏師姐?”
站在袁回身旁的是個姿容清麗端莊的女子。
聞言她點頭,又搖了搖。
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飛劍出現在她手中,在半空輕輕舞弄幾下,一行虛形的字便浮現在空氣中——
‘他怕麻煩。’
從頭到尾沒有一絲聲音或者神識傳音。
但晏秋白和袁回也都完全不意外,顯然他們已經習慣了。
這個女子名叫仲鳴夏,是玄門掌門晏歸一門下,最晚入門的女弟子,也就是晏秋白的師妹。
她天賦卓絕,容貌昳麗,可惜卻是個“天啞”之人。
依晏歸一所說,“天啞”之人,即便是修煉至化境,也依然無法通過聲音或者神識傳音與人交流。
因此隻能用筆或者其他類似留痕的東西。
袁回認認真真看完那四個字,嘴巴也張大了:“在自己洞府躺著看麻煩,專程跑來山門這裡等著就不麻煩了?這是什麼道理?”
越說袁回越瞪大眼睛,“我不信,鳴夏師姐你這回肯定說錯了!”
仲鳴夏又寫。
‘賭嗎?還是一次山門值守。’
袁回拍胸脯:“賭就賭!我師兄可是玄門第一公子——咳,第一天驕,他哪回下山曆練不是除惡無數美談遍天下,怎麼可能是那種怕麻煩的人?這回我要是輸了,那師姐今年的山門值守,我全都替了!”
仲鳴夏嘴角一翹。
‘玄門內,不會有比我更了解你師兄的人了。’
袁回:“?師姐你托大了啊,那我——”
晏秋白望著那行正在空氣中緩緩散去的小字,不由一怔,然後淡淡笑了:“你還是信罷。”
“?”
袁回扭頭:“信什麼??”
晏秋白:“至少,我確實是因為不想麻煩,所以才在此監看天考。”
“哈?為什麼啊?”
“若離山門大陣太遠,出了事,再救人就太急了,還可能招來許多後續問題,”晏秋白安撫地拍了拍袁回,溫和笑答,“這樣一勞永逸。”
“……和你們這些精英弟子真是聊不到一起啊。”
袁回嫌棄地撇開臉,轉向那塊顯影的青石山壁,“這是到哪一考了?”
晏秋白回身:“第一考,踏雲梯。”
袁回皺著臉回憶了下:“我聽考核入門的師弟們提過,就是那個爬得越高,受傷越重,吃苦越多的破登天梯吧?”
晏秋白瞥他:“雲梯境可是仙界所賜。”
“就是登得越高,最後得到的仙界靈氣洗禮越多嘛,”袁回聳肩,小聲咕噥,“命都沒了,要仙氣洗禮有什麼用?”
“……”
袁長老多次托付,晏秋白正準備多提點這個憊懶師弟幾句,就見旁邊浮現一行虛影小字——
‘按時間,第三考早該開始了,怎麼第一考還未結束?’
袁回也看見了,愣了下:“也是。玄門三考除了最後一考可能費時些外,前兩考不是應該很快嗎?”
提及這個,晏秋白眼神微動。
他側身望回石壁上。
那一片所剩無幾的顯影裡,確實隻剩下一個還在第一考中。
晏秋白心念一動,那僅剩的一個便自動蓋過其他,放大顯影至整麵石壁上——
一條淩於長空,虛虛晃晃,向著無儘高處蔓延,卻連一點遮攔扶手都沒有的登天梯,正鬆散地墜在仿佛萬丈深淵之上。
“!”
袁回刷地白了臉,往後退了兩步才停下:“蒼天,這是什麼人設計的天考,有沒有考慮過我這種怕高的人的感受?我都不用爬,讓我在第一級上睜眼站著都困難啊?”
晏秋白側眸:“這個高度上,怕不怕高已經沒有區彆了。”
“不是,”袁回反應過來,“這小姑娘這是爬了多少丈雲梯啊?雲梯上不是越往高,罡風越重越刮骨嗎?她不疼嗎?這這這——雲梯都讓她染成紅的了!”
“一百零七。”
晏秋白輕歎了聲。
“?”袁回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多少??”
晏秋白自然不會配合他再說一遍。
身旁卻有字顯影。
‘需要考核方能入門的弟子中,最高不過九十三層,我記得是時璃師姐的紀錄。’
袁回更僵硬了,震驚得隻有扭頭瞠目的份。
正在此時,巨大石壁的顯影中,半匍匐跪在雲梯上的少女又上一級。
還未穩住身,她就忽地伏身低咳了聲。
栗然撐在雲梯的雪白身影輕抖了下,兀地,少女白衣上再添數劍血紅。
“——”
袁回本能扭開臉去,視線避過,他嘴角都有些抽:“你們這也太——沒人性了點,吧?連劍風都有,那小姑娘才多大啊,再這樣她都要死雲梯上了,還仙氣洗禮什麼,師兄你也看得下去……師兄?師兄?”
半晌沒聽見應聲。
袁回捂著眼睛,不看山壁,隻朝身旁望——
空了。
一行虛影小字剛剛飄起:
‘他已經進去了。’
“噢,那還行。”袁回鬆了口氣,扭頭,卻意外地發現仲鳴夏盯著石壁,神色難得有些肅然。
袁回不解問:“怎麼了,鳴夏師姐?”
仲鳴夏回神。
‘沒事。隻是有些擔心。’她停頓了下,望著石壁上的虛影,‘這個小姑娘手腕上戴著的那條手鏈……’
“手鏈?怎麼了?”
‘應該是件防護法寶,但很可怕,說不清。’
“嗯?”
袁回也望向石壁。
虛影放大。
此時的雲梯之上。
時琉跪伏在新的那級雲梯上,氣息滯澀而痛苦地輕喘著。
血水和疼痛已經模糊掉她眼前的視野,所以袁回最怕的高,對她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問題了。
比起那點恐懼,每一級上好像都更加重一分的罡風入體才更叫她煎熬到麻木。
中間她竟不由想起,在幽冥南州的臨時石牢裡,她所承受的那場神魂鞭的酷刑,這樣說該“感謝”時家,若是沒有那一場,她早該在半個時辰前就疼得昏過去,甚至像旁邊她見到的考核弟子一樣,直接從天梯翻滾下去,跌落向無儘深淵裡。
不知道多少級才算過了考核,不知道多少級才算第一,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爬了多少級。
時琉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再多上一級,哪怕隻是一級。
她要向那個人證明,她一定會是第一。
便在這樣的意念裡,時琉死死咬著已經破了的唇,抬起被染得血紅的胳膊,再次按上上一級雲梯——
“刷!”
深得仿佛入骨的劍痕,狠狠劃過手腕。
時琉疼得一栗,險些跌進雲梯旁的無儘深淵裡。
就在此時,一道伴著歎息的聲音響起:“為什麼還要堅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