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光滑的玉石地麵上,慢慢出現一點水痕,像是個很小的巴掌印。
——
透明的小水妖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從水池裡一點點爬了出來。
直到整個人從水池裡出來了,時琉警惕地站在池邊,等了一會兒,約莫身上的水都要瀝乾了,仍然沒覺得有什麼像離了水的魚那樣窒息的不適感後,時琉這才放下了最後一點擔憂。
她回頭望了望。
然後嚇了一跳。
身後通向殿外。
那是一道大開的殿門,準確說也沒有門,隻有壯觀高聳的玉柱撐在大殿儘頭,矗立於翻滾的雲海間。殿外,玉石鋪砌的長路通向無儘遠處的霧山。不知道躲在哪裡的日頭給整座雲海燒上了金紅的邊,霞光翻湧蒸霨,像觸一下就能將人吞沒的火焰。
時琉登時打消了出去看看的念頭。
變成小水妖已經很慘了,她不想變成被曬乾乾的小水妖。
那樣一定更慘。
於是隻能往大殿裡麵走。
時琉調轉方向,然後看見了一麵巨大的玉石屏風。
應當是……屏風吧?
小水妖仰著快要仰斷的脖子,看那座高得仿佛無垠的鏤空屏風。
她更能確定這裡不是人間了——
就算讓全凡界的畫師和玉器師聚集起來,窮儘畢生之力,應該也沒辦法雕刻出這樣一幅震撼人心的屏風玉畫幅。
它似乎講的是一個鎮守界門的戰神與無數域外天魔作戰的故事。
儘管整個玉屏風的正中雕畫著的隻是一道背影,但時琉莫名就想起了一位隻存在於傳說裡和凡界供奉中的神佛——
中天帝。
小水妖想著,心裡有些震撼。
這裡難道就是傳聞中仙界的中天帝宮嗎?
於是最後一絲膽怯也被渴望壓過,透明的小水妖躡手躡腳地繞過屏風,又繞過半露天地沒入雲海霧山中的廊柱下,終於轉進整座大殿的正殿。
正殿兩旁,聳立著時琉從未見過的數座神佛像。
有的是人形,有的是獸態,千奇百怪,鱗爪僨張,不怒而威,神光自在。
時琉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們明明隻是玉石像,可她一個透明的水妖從大殿正中悄然過去,卻覺得好像兩旁的每一座玉石像都在盯著她看。
生生的冷意叫小水妖忍不住低著頭快步過去,不敢看他們。
小水妖終於捱過漫長的殿守神像們,到了整座正殿的最儘頭。
那裡是一片半圓形的階梯。
幾十級寬長的白玉石階之上,圍拱起來一張白得聖潔,高而澹遠的神座。
小水妖站在最底下的那級白玉石階上,小心仰臉。
她覺得自己會看到一個無比高大巍峨、清正寬和的神佛像。
如同凡間無數座中天帝像一樣。
然後時琉怔住了。
純白神座裡,沒有神像,卻坐著一位闔目的神明。
那是一張令金輪失色的容顏,墨如垂瀑的長發束於身後,淡金色的神印於他額心一點。他正闔目睡著,支起的左手懶撐在額側,冷如霜玉的腕臂露出一截,於是層褸的霜雪長袍如堆疊的雲迤邐下神座。
時琉呆呆望著。
為何說神聖不可親近,她今日才總算明白了。
莫說親近,便是隻踏上第一級白玉石階,她也覺著是對神殿聖座之上的神明的一抹褻瀆。
時琉正想著,忽覺得身體有些奇怪。
小水妖低頭一看——
一點小小的水痕足印,踩上了雪白無塵的第一級玉階。
時琉:“…………!”
小水妖嚇得一僵,趕忙就要將不聽話的腳尖收回來。
可惜晚了。
某種凜然而淡泊清正的氣息忽地擴開,聖座之上,神明睜眼。
時琉驚懵仰著,和聖座上的神明對視。
那竟然是一雙淡金色的瞳,如時間長河般無儘深遠,又包容世間萬千。
小水妖一動都不敢動。
她覺得神明隻要眨一下眼睛,她就要灰飛煙滅了。
可是沒有。
神明高坐聖座之上,望著白玉階下,透明的水凝成似的小妖。
——那個每次他去界門作戰,都會躲在琉璃石心的水池裡,藏在水麵下吹著泡泡悄悄看他背影的小妖。
神明笑了。
“你為何從水裡出來了,”神明朝她俯身,伸出手,神音澹泊致遠,若自九天雲霄來,“……小琉璃妖?”
“——!”
忽有青山裡的鳥雀聲穿入恢弘神殿。
白光霎時吞沒天地——
時琉一震,猛地驚醒。
她從山外山小屋的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鳥雀清鳴。
少女悵然若失地呆坐半晌,才慢慢從夢裡回過神來。她低頭,懷裡空蕩,翠玉長笛已經被主人召了回去。
屋門便在此時被人叩響。
“十六師妹,師傳大典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