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往事經轉,故人與舊景如浩湯之水從她眼前淌過。
最後在已空蕩蕭索的豐州鬼獄前,時琉有些怔神地停住了。
昔日難以撼動半分的鬼獄禁製,而今在她麵前如薄紙蟬翼,彈指可破。望著那扇曾經她最想逃脫的牢籠囚門,時琉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卻又在身影晃入其中前,她堪堪停住。
神識範圍內,並不見酆業氣息,他不在裡麵。
既如此,往事不可追,她也不想被挾裹入曾經的河流。
時琉這般想著,毅然轉身,朝著遠方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線掠去。
在幽冥的落日沒入雲海前,時琉終於找到了當日她與酆業從鬼獄離開後,在時家眾人的追殺下,所途徑的那麵小山坡。
就是在這裡,她與他締下今生之約,隻是那時他們誰都不清楚。
經過那棵花去葉落的空樹,時琉走到那兩座小小的墳包前。
時琉本隻是想順路來祭拜一下至死也不知名姓的瘦猴和老獄卒,卻在轉到墳前時,晚霞餘暉裡的少女兀地一怔。
她望著墳前多出來的那兩件物什,慢慢蹲了下去。
那是一條隻編了一半的細花手環,和一把用來打開她昔日腳銬的鑰匙。
那是瘦猴和老獄卒各自留給她的最後一件東西。
隻是時琉以為它們早便不在了,卻未曾想,它們原來和她一起被人從那暗無天日的鬼獄中帶了出來,妥帖收藏,連一點凋敝痕跡都不見。
時琉眼眶微潮,攥緊了手裡的東西。
上麵有酆業的氣息。
他來過這裡,就在今日。
“……”
時琉深吸口氣,將情緒壓下,她把花環與鑰匙鄭而重之地放回墳包前,又認真跪地俯首給兩人行過叩禮。
而後時琉起身,朝正南方向望去。
——
她想,她已經知道酆業在哪裡了。
-
幽冥有一處禁地,也是幽冥內真正的人神莫近之地:
幽冥天澗。
天澗內魔息肆虐,終年被濃重陰沉的雲霧封鎖,即便是幽冥修為最高的修士也不敢稍入天澗半步——那裡是一切術法禁絕之地,更是惡鬼葬身埋魂之淵。
每一位天階以上的修士,即便遠隔百裡路過天澗,都會聽到那裡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鬼般淒厲的嚎叫。
沒人知道那裡藏著多少頭窮凶極惡啖人飲血的惡鬼。
……時琉知道。
離著幽冥天澗尚有百裡之距,時琉的麵色已然有些蒼白。
前世身為小琉璃妖的她曾經在那裡經曆過最可怕的死亡,那是她不願回憶的畫麵,即便是在神魂裡也深深埋藏。
隻有一刻沒能藏住。
時琉想著,在天澗前停步,她仰頭看向幽冥天澗的上空——
一柄化作擎天玉柱的神刃高懸,正以斬斷金石之力,向著幽冥天澗至深處落下。
到她至此時,翊天已撕碎了天澗內的雲霧封鎖,鐫刻著上古神紋的刀身早已沒入淵內大半,隻留下一截刀柄在外。
而澗底,惡鬼淒厲如嘶如泣。
但翊天沒有半點停緩。
隻因化作擎天玉柱的神刃刀首上,站著一道披著雪白大氅,如神祇臨世的身影。
——是神明之怒。
於是一柄翊天蕩儘幽冥天澗域外天魔,神明卻血色不染,他垂著淡金色的瞳眸,睨著刃下深淵裡那些猙獰惡鬼,連側顏都透著神性的冷漠。
望著酆業身影,時琉隻覺得眼窩到心口再到嗓子都澀得厲害,她張口想喊他名字,試了兩次,卻都被微顫的聲腔抑回去。
也不必第三次。
神刃觸抵澗底,惡鬼天魔嘶嚎之聲蕩然無存。
而刀首上的神明忽察覺什麼,向著天澗外微微回身。
時琉便聽見耳邊那人放得低啞的輕聲:“你怎麼來了。”
與方才刀首上滅殺澗內萬魔的冷漠神明判若兩人。
時琉眨了眨眼睛:“是你先偷偷跑來的。”
身影瞬息而至,酆業像是沒聽到身後翊天刃靈哀怨的錚鳴。
他停到少女身前,溫和低聲:“我隻是下來找件東西。”
時琉心裡莫名緊跳了下,她挪了挪眸:“找到了麼。”
“嗯。”酆業低聲笑了,像察覺少女的逃避,他輕屈指,勾著時琉下頜轉回向自己。
金色瞳眸深凝著她:“……找到了。”
時琉被他勾著迫仰起臉,臉頰微熱,她正要抗議,卻瞥見他冷白額心上金色輝熠的神紋:“你的神紋、回來了?”
“這個由你決定。”
酆業低垂下眸,俯近欲吻,偏又在她唇前停下。
“小石榴,你要選神還是魔?”
“——?”
近在咫尺那雙金色瞳眸如蠱,時琉幾乎被他晃了心神。
停過幾息,她回神,隻踮腳親了下他的唇角。
“我選酆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