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勘嗯了聲,心中明白秦淑慧的身體情況:“她這個病啊,冬日裡總要十分注意。”
山路上,兩人偶爾說上兩句,摻雜著寒風中。
“所以我不敢等,才上山來找找,”孟元元說著,想起方才在山頂上,賀勘那張生氣的臉,“有些事準備下,總不至於太被動。”
賀勘腳步一慢,耳邊聽見身後女子輕微的喘息:“以後莫要這樣了。”
是否,他對她一直偏見太深?就因為那次荒唐的意外,便認定她心機深沉,故意算計?
其實成親以來,她從未要求過他什麼,哪怕是這次來州府,她也從未提過什麼名分,隻是安安分分守在輕雲苑照顧小妹。甚至,她是一個堅強的女子,聰慧而識大體。
就比如今日這事兒,秦淑慧沒了藥,她能想到辦法,並且克服困難上山采藥。一個善用心機的人,怕是不會這樣做,因為做了也沒人看到,還冒著這樣大的危險。
包括之前的秦家房契,她都不會說出來,而是自己默默去做。
能彈出那樣美妙琴音的女子,性情定然也是澄澈的。還有一副臨危不亂的膽氣,不是每個女子都有的。
“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賀勘攀上前方的石頭,回身伸出自己的手。
孟元元仰臉,隨後點了下頭。
兩人一個在高一個在低,他握上她的手,讓她借著他的力,慢慢上去,最後兩人站在一起。
一陣風過,樹杈上的落雪砸了下來。
賀勘抬手擋在孟元元頭頂上,那雪團子就砸上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身旁的人仍是安安靜靜,隨後輕移步子,離了他的身旁。他與她不是夫妻嗎?為何要躲避。
等回到清荷觀時,天正好完全黑下來。因為孟元元上山做得標記,一路上還算順當,也未碰到什麼野獸。
守在路旁的竹丫,見到下山的兩人,趕緊跑回去給秦淑慧報信兒。
雪停了,天幕上雲層散去,現出點點繁星,遙遠又璀璨。
在外麵受了半日的凍,孟元元一回來就蹲去炭盆旁烤火,一旁秦淑慧嘰嘰喳喳說著,小臉兒一副嚴肅。
“我這不回來了?”孟元元笑,雙頰微微泛紅。
秦淑慧可不依,手裡端著熱茶往孟元元手裡塞:“嫂嫂也太大膽了,一個人上山。”
姑嫂倆圍坐在炭盆前,你一言我一語,說說笑笑。
賀勘坐在另一邊凳子上,換下了鞋履,吳媽彎腰取走,放下一雙乾淨的布鞋。他看去說話的兩人,嘴角微微勾了下。
這處道觀中的客房,倒是有些熱鬨。
秦淑慧站起來,走到桌邊端起一碟點心:“嫂嫂,過來吃點心。”
“點心?”孟元元回過頭來,臉上一絲詫異。大雪封山,哪裡來的點心。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淑慧走過去:“是竹林西頭的空清道人送來的,可好吃了,我特意給你留著。”
孟元元伸手撚起一塊點心,鼻尖嗅到淡淡的杏仁香:“杏仁酥啊,這位道長人真好,先前還給了銀骨炭,得過去道聲謝才行。”
點心小巧精致,一看便不是外頭鋪子裡買的那種,從滿滿的杏仁碎就能看出。
這時,賀勘走了過來,目光落在孟元元的手指間:“你說是誰?”
孟元元仰臉,點心才放到唇邊還未咬下:“空清道長。”
說出這個名字後,她看見賀勘眸色沉了沉,眉間蹙下沒再說話,隻是看了看她手中的杏仁酥,隨後便抬步走開。
邊上,秦淑慧看著走出屋去的賀勘,不明所以:“二哥總是這樣,什麼事也不說。”
她小聲偷著說話,邊往嘴裡塞了快點心。
孟元元往門邊看了眼,賀勘已經走出去,隻剩下一絲鑽進來的冷風。
外麵,上山的雪還未清乾淨。單靠那幾個家仆,還要花上一天的工夫才行。況且,現在就算下了山,回城還是很困難。
是以還是困在這裡,包括賀勘也留在了山上。
因為孟元元挖回來的草藥,不用在擔心秦淑慧生病,是可以扛個兩日的。
簡單用過晚膳,看著秦淑慧吃了藥,孟元元出來想回自己的房間。甫一出門,就看見竹林外站著的賀勘。
他好像在和人說話,聲音冷冷清清。因為身形正好擋住,她這邊也沒看清,想著或許是觀中的女道。
“元娘子,我給你燒了水,快回屋去洗洗罷。”竹丫從隔壁房中出來,手裡提著水壺。
孟元元應了聲,遂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隻浴桶擺在屋中,嫋嫋水汽升騰。跑了半日的山路,身體很是疲累,泡上一泡正可解乏。
孟元元脫下衣衫,邁步進了浴桶,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溫熱瞬間包裹,不覺舒服的一聲喟歎,身上每一處鬆緩下來。
她鬆開頭發,手指穿透一點點理著。
“水溫可正好?”竹丫進來,趕緊關好門,提著水壺往浴桶中又添了些水。
“好的。”孟元元微微一笑,臉上酒窩若隱若現。
竹丫放下水壺,拿來一塊巾帕搭到浴桶邊上:“我看是空清道人身旁的女道,在和大公子說話。”
孟元元倚上桶壁,臉頰微揚:“從來到清荷觀就知道有空清道人,卻從沒見過。”
“過晌娘子和公子在山上的時候,空清道人來過,”竹丫認真道,正在床邊鋪被褥,“你們下山回來的時候,她就回去了。”
“這樣啊?”
竹丫點頭:“我瞧著三十多歲的樣子,很是穩當端莊。”
孟元元隻是聽聽,想著明日天好就過去人家那邊道謝。
這廂。
秦淑慧抱著書冊看,安安靜靜,不時抬眼偷看坐在對麵的賀勘。
此時,人坐在桌邊,陰沉著一張臉,連柔和的燈火都化不開的冰冷。
“背好了?”賀勘抓住小妹躲避的眼神,瞥了一眼過去。
秦淑慧趕緊搖頭,小聲道:“還沒,我再看看。”
她很不明白,明明用晚膳的時候,二哥還好好地。這才出去外麵一會兒,人回來就冷了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賀勘端正坐著,也沒多說,手臂徑直伸過去。
“二哥……”秦淑慧看著麵前的手,不由歎了一聲,把書冊合上放回人手中。
賀勘毫不留情的拿走書,攥在手裡:“開始背罷。”
“哦。”秦淑慧規矩站好,眼中難掩沮喪,混沌的小腦瓜想著這些之乎者也,“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幾句之後,她喉嚨卡住了一樣,再背不出,兩隻手不安的捏在一起。
“上回說會背過,你自己說說有幾日了?”賀勘問,在讀書上,他向來嚴格,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旁人。
秦淑慧癟癟嘴,小聲囁嚅:“那我就是背不過啊,打開書就犯困。”
賀勘額角一陣發疼,麵對一個小姑娘,他又能怎麼責備?
“等明年出了正月,給你找個女先生,你也該學些東西了。”
秦淑慧心中一鬆,這意思就是年前不管她了,頓時這份輕鬆也表現在臉上:“二哥,你明年去京城趕考,會帶上嫂嫂嗎?”
帶上孟元元去京城?賀勘看眼小妹,緩緩放下書冊:“你當我去京城遊玩兒?”
“那就是不帶她,”秦淑慧眼睛呼扇兩下,又道,“那嫂嫂會去權州罷?”
“權州?”賀勘念著這兩個字,“她去那兒做什麼?”
秦淑慧趕緊閉了嘴,知道二哥和嫂嫂一直有隔閡,不敢再說:“你去看看嫂嫂罷,她今日凍得不輕。”
聞言,賀勘想起孟元元的手臂,隧站起身出了房去。
孟元元的房間就在隔壁,出門來兩步就到了。寒夜的窗戶上,映出女子的玲瓏身影,以及輕柔的話語聲。
噠噠,兩聲敲門響。
須臾,竹丫過來開了門,見到外麵的賀勘,趕緊往旁邊一站,給人讓開。
賀勘走進房去,正見著坐在床邊梳頭的女子。她的烏發半濕,直垂腰際下,寬鬆的中衣罩住原本的身姿,抬手間隱約可見那一把軟軟的細腰。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視線,孟元元看來門邊,下一瞬站起身來。
她沒想過賀勘會過來,手裡還攥著桃木梳,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公子怎麼來了?”
客氣又疏離的稱呼,從在洛州府相見,她隻在與他相認的時候喊過一聲二郎,後來便一直是公子這樣的叫著。
“你的手好了沒?”賀勘走到床邊,視線落上孟元元的右臂。
孟元元抬起手臂,輕輕轉了轉。今日在山上著實冷,手臂當時凍麻了,方才泡了水,這才緩上來。
還不待她開口說話,又有人進到屋來,是搬著被褥的吳媽。先對著床邊站著的兩人笑了笑,而後走到床邊利索的鋪開被子。
孟元元眼看自己床上又多了一床被子,疑惑的皺下眉。還未等她開口,倒是吳媽先說了話。
“天晚了,公子和娘子早些歇息罷。”
歇息?孟元元看去賀勘,他今晚要在她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