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然一靜, 寒風穿過長巷時,總是冷而疾。
孟元元神經稍鬆,方才差點兒就以為自己碰上了歹人, 穩了穩聲調喚了聲:“公子怎的在這兒?”
清淩淩的聲音,明明確確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賀勘頭顱發沉, 喝酒加上吹冷風,現在整個人很不好受。
“我在等你。”他聲調略輕, 手上的軟腰幾乎想再用上幾分力, 徹底攬緊她。
他沒有回府, 從酒樓出來便一直等在這兒, 他知道她回來總是回走這條路。可是這裡真的很冷, 隻一會兒就將人整個凍透,隻有黑暗相伴, 沒有一點兒光線。
孟元元不知道賀勘為何等在這兒, 隻是如此圈著她, 十分的不自在:“公子何事?”
說著,也就下意識抽著身子, 想從他身前離開。
賀勘感受到孟元元熟悉的疏離,她並不是羞赧抑或什麼,是真真的想保持距離。
不禁,他鬆了手臂:“嚇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孟元元往後退開,看著黑暗中的輪廓, 他這是跟她道歉嗎?然後看著他垂下的手,方才碰了下,那手冷得像冰。以及他衣衫上也儘是寒氣,他在這邊等了很久嗎?
身上還沾染著酒氣,似乎有些重。印象中, 賀勘並不怎麼飲酒,無非是推脫不掉,才會小酌些許。
見她不說話,賀勘隻覺胸口悶得厲害,他並不想鬆手,可怕惹她不快。
“元娘,”他喚著她的名字,兩個字自舌尖深刻而出,“之前,你與我要放妻書,是因為怕秦尤以秦家婦的緣由將你抵掉,是不是?”
孟元元微怔,想他等在這兒就是問這個?說起來,當初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她點了下頭,一聲輕輕的“嗯”。
賀勘皺眉,舌頭發緊,竟發現想利落的說句話如此之難:“其實,不用放妻書,事情也可解決。”
兩人之間始終隔著步的距離,他看著她,等著她的回複。放妻書?自始至終他都沒想過會給她。
“說起來,謝謝公子當日解決此事。”孟元元回了聲,有些摸不清賀勘的意思。
秦尤追到賀府的那一天,要債的一起跟來。賀勘算是當麵說清了這件事,料想那些人後麵不會再敢做什麼,也算是解決了罷。後麵她會回權州,同樣不會再與那些人交集。
賀勘無聲一歎,他和她的話並不在一條線上。每一句的相問,她認真的回他,隻是並沒有一絲在意,隻是簡單的對話。
他看見她手裡提著的包袱,應當又是郜家人送的東西罷?手下意識摸去後腰,那裡仍舊彆著想送她的臂套。
“你,”賀勘話音一頓,嘴唇抿成一條線,眉間更是深皺,“會留在洛州嗎?”
會留下嗎?留在賀家,留在他身邊,或者他上京去都可以帶著她。
孟元元微微仰臉,眼睫抖顫兩下,嘴角清淺:“我想回權州。”
清晰而自然的回答,沒有點滴的猶豫,就如同風擦過樹枝那樣簡單。
是時候走了,小姑已經好起來,算是做好了當初秦老太的囑托,並相信賀勘會好好照顧小姑。現在曲譜賣了出去,自己也有了銀錢,隻剩下等古先生。
“權州。”賀勘念著這處地方名,熟悉又陌生。
所以,他等在這兒,也算是等到了答案罷?哪怕先前總覺得會聽錯,可現在明明白白。
孟元元覺得今晚的賀勘著實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總是問些怪異的話:“入夜了,公子不回去嗎?”
這裡很冷,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總要回去好好盤算一下後麵的路。一想到自己現在不用擔心銀錢,心中很是鬆快。
這種鬆快的情緒表現在她的話語中,輕快清靈。
與她相反,賀勘此刻心中生出一種失落,像十年前那樣的失落。父母家族放棄了他,他的期待點點耗儘……
“嗯。”輕微的聲音自他喉嚨出來,極輕。
孟元元見他依舊站著不動,想著他可能會從正門進去,便對他欠欠身子,隨後從旁邊繞過了他。
賀勘的手在人經過的那一瞬,差點兒就想去拉住,耳中回蕩著祁肇在酒樓裡說的話:鎖住她,她就跑不掉了。
最終,張開的五指漸漸鬆力,最後重又落回到腰側,垂在那兒。
風刮著他的後背,帶著那片鬥篷晃來晃去。耳邊是漸遠的腳步聲,他一直等的人,就這麼從麵前走過、離去,留他自己一個在原地。
她都不知道,他給她準備了臂套的。他想對她說,以前是他的忽視,以後兩人好好的。
巷子裡太黑,走出幾步就完全是漆黑,兩人麵對的是相反的方向,他站著不動,她步步遠離。然後就是吱呀的開門聲,關門聲,如此徹底隔絕開。
。
輕雲苑。
“郜家姐姐真好,米糕也好吃。”秦淑慧坐在榻上,正從身旁小幾上拿了一個米糕。
一幾之隔,孟元元正做著針線,是給小姑的襖子:“不止瓶兒姐,阿伯和伯母都很好。”
想想自己在洛州人生地不熟,是郜家幫了她許多。要不是想年前回權州,她是想留下來看郜英彥與古大姑娘定親。
秦淑慧捧著米糕,小小咬了一口:“家裡做的飯食,總覺得和賀府夥房做的,味道不一樣。”
孟元元看人一眼,笑了笑。似乎是這樣,要說家裡的飯有多美味罷,其實更多的是有一種溫暖。
“什麼味道不一樣?”屋門這時被推開,一個小身影邁進屋來。
“你,”秦淑慧差點兒被米糕噎住,看著進來的孩子,“你來做什麼?”
賀禦眨巴著眼睛,一副理所當然:“這裡是我家,我怎麼不能來?”
兩個人一大一小開始瞪眼,彼此都不示弱。
秦淑慧不想和賀禦爭執,但是對於這小子曾經說嫂嫂不好,心中始終記著仇呢,這廂倒好,直接上門兒了都。
“小公子自己來的?”孟元元手裡針線一停,布片連著針一起收到笸籮裡,隨後從榻上起來。
賀禦仍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撓撓頭:“我追一隻貓,它跳進你們院兒了。”
“不可能,”秦淑慧想也不想就反駁,聲音雖然不大,“我們才沒看見什麼貓。”
說這話的時候,同樣警惕的看著賀禦,然後伸手想去拉回孟元元。她可都記得清楚,就是這小子說嫂嫂的不是,還說二哥會娶彆人。
“就有。”賀禦也是不讓步,斷定自己就是過來追貓。
看著這兩人一句句的鬥嘴,孟元元願意擋去中間,看著一丁點兒的賀禦:“手好了。”
賀禦把彆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晃了晃:“本來也不疼,你非要給我包起來。”
孟元元見此也不拆穿,猶記得人昨日花臉哭的樣子。
“有米糕吃,要不要嘗嘗?”她指著榻上的小幾。
賀禦鼻尖嗅了嗅,正有清甜的米香氣:“就嘗嘗罷,我也不太餓。”
嘴上硬著,腳下誠實的走到榻前。
邊上,秦淑慧臉上明擺著的不樂意,可也沒辦法,又不能趕人出去:“吃多了發漲,肚子難受。”
賀禦沒管,跳上軟塌坐好,伸手就拿了一個米糕。
秦淑慧彆開眼,站去孟元元身旁,故意提高了聲音:“我覺得二哥應該快過來了。”
她知道賀禦怕賀勘,才如此說,果然下一瞬賀禦眨巴兩下眼睛,嘴角正咬著一口米糕。
“不會罷,”賀禦嘴裡嚼了嚼,小聲道,“大哥今天沒回府啊。”
聞言,孟元元往賀禦看了眼。賀勘不是回來了嗎?她回來的時候,還在後巷碰見過他,可看賀禦也不像說謊的樣子。
秦淑慧一噎,眼看剛才的話並嚇不走賀禦,又道:“興安來說過,二哥頭晌就進城了,去了長街布莊。”
賀禦搖頭,撥浪鼓一樣:“真沒回來,我一直在朝裕院,我娘沒說大哥回來,還要讓人去打聽來著。”
“就會回來。”秦淑慧不想輸。
賀禦不解的道:“你這麼想他考你背書?”
秦淑慧沒有話說了,她真的討厭背書,尤其麵對嚴肅的賀勘,原本還記著點兒東西的腦子,直接空空如也。
“看吧,”賀禦笑,露出一顆豁牙兒,“你也怕他。”
說起賀勘來,這兩小的似乎有了話說,沒了剛見麵時的劍拔弩張,改為演講自己在賀勘手中遭受的委屈。她說二哥罰她抄書,手指都疼了;他說大哥沒收了自己的小彎弓,娘知道了以後也將他狠狠的罰了一番。
軟塌邊兩個說得熱鬨,孟元元卻越發不解。
頭晌,賀勘去了長街布莊,那時她正好也在,還是布莊對麵的雅樂館。方才,他分明就在府外的後巷,為什麼不進府?
還有他說的那些話,總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失落?孟元元仔細一想,與賀勘說話時,語氣中是有不易察覺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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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賀勘才回到府中。
冷夜中,前行的身影看著孤寂清冷。
“我的公子爺,你可彆在往那處地方去了,那邊龍蛇混雜,特彆複雜。”興安打著燈籠照路,壓低聲音道。
他也不敢明說賀勘去查黑市的事,畢竟讓人知道了可不得了,於人將來的仕途沒有半點好處。
賀勘仿若未聞,嘴唇緊閉不言不語。
興安臉上一抹苦笑:“家裡沒人知道,藍夫人問起,我就說你去了同窗處。”
這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才半日時間人就跟一尊冰雕一樣,分明頭晌回城的時候,心情很是不錯,還去了長街等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