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小年, 來清荷觀祭拜的人不少,儘管上山的路難走,可依舊擋不住對神明的信仰。
孟元元與郜夫人進了觀中, 在正殿裡參拜完, 便先獨自出來。
興安等在外麵,見孟元元出來,快步跑上去:“少夫人,公子在後麵。”
兩人繞過前殿,往清荷觀後麵走去。
這裡孟元元有些熟悉, 上次和秦淑慧因為大雪而困在山上,走過這些道路。走到竹林邊的時候,她看見興安踏上了往西麵走的那條小徑。
不由心中微微詫異,賀勘是在空清道人那裡嗎?上次的時候, 她明顯能察覺出那對母子之間的芥蒂。
正想著,就見竹林中走出一個人,芝蘭玉樹, 風姿卓然, 不是賀勘又是哪個?
興安越來越識趣兒,轉身麻利的走開。
冬日的山風搖晃著整片竹林,枝葉之間的拍打聲甚是明顯。他走來的步伐堅定而穩重, 疏淡的神情總讓人覺得有些清冷。
“元元。”幾步外, 他喚了一聲, 同時嘴角漾出笑意。
孟元元手裡提了下裙裾, 踩上這條竹林小徑,到了他的麵前:“公子不在家讀書?”
“走走罷。”賀勘站去她的身側,抬手擋著垂下的竹枝,為她掃清障礙。
孟元元應了聲, 隨著他的步伐往前走,可是分明,這就是往空清道人住處的路。
見她不做聲,賀勘看去前麵,依稀能見著一角房簷:“元元肯定猜到了罷,空清她就是我親娘。”
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明顯咬重一些,眸中更是滑過不明的情緒。他的妻子那樣聰慧,肯定是猜到了。不過她又很善解人意,不該問的從來不多說一個字。
這大概就是覺得和她一起,很舒服的感覺。
“是有想過,”孟元元坦誠的點頭,淺淺問了聲,“道長身體好嗎?”
雖然賀勘與空清是親母子,但是他從來的都沒有提及。就算是在賀家的那段日子,府中人也都不會提這位陸夫人,按理說她才是賀府的正夫人。
空清的身體如何,好不好的,賀勘並不清楚,當孟元元問出來時,他竟不知如何回她:“我帶你去見她罷。”
孟元元腳步一頓,一身素色衣裝立於竹林中,整個人亭亭玉立。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不管經曆過什麼,眼底映出的總是清澈。
“怎麼了?”賀勘見她站著不動,笑著問。
孟元元搖搖頭,繼續與他往前走。
賀勘走著:“小年節,我會過來看她。”
說是看她,他去年來的時候不過是站在院中,並未進屋門,隻是淡淡問聲,接陸夫人回賀家過年。旁的話一句沒有,更遑論進去坐一坐。
空清當然是不會回賀家,隻是想拉著他說說話,他冷冷的抽回袖子。至今,他還記得人當初眼底的悲傷……
孟元元嗯了聲,作為子女,過節探望長輩也是應該。
“你很奇怪是不是?”賀勘問,手過來握上他的,“其實她還算是賀家的夫人,當初是自願入觀修行,我爹並未休妻,但實際上也差不多。藍夫人是後來進門的夫人,是我爹在彆處任職時娶的妻子,算是平妻。”
這些話單聽起來,便讓孟元元覺得複雜。
與此同時。
竹林西的院中,空清看著對麵空蕩蕩的座位,出神好久。
紫娘進來,歡喜地笑著:“我瞧見公子去接孟娘子了,今兒小年,是他領著娘子來看望夫人你,真是有心。”
“小年?”空清念叨了聲,似乎對於外頭塵世中的日子,早已忘記,“又是一年,要過去了罷?”
“夫人,”紫娘看著空清眼眶泛紅,不由也心生酸澀,“公子會明白你的苦衷的。”
空清搖搖頭,眼中蔓延開悲哀:“但當年我把他丟在外麵,也是真的,才十歲的孩子……”
雖說當年很多的不得已,但是的的確確,她丟了自己的兒子。所以他埋怨她,沒什麼不對。
“也罷,我終歸虧欠他許多,如今他心儀孟氏女,一定認她是正妻,我便助他一把,”空清揩揩眼角的濕潤,嘴角浮出清淡的笑意,“那姑娘,我看著也怪喜歡的。”
聞言,紫娘問了聲:“這個,賀家那邊能許嗎?”
提到賀家兩個字,空清眼中的悲傷消失乾淨,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自然,”她冷笑一聲,“他們那種地方鐵定是不許有什麼真情實意的。”
透過敞開的院門,遙遙看著那邊竹林裡走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好似在說著什麼,兩人相視一笑。
這種寒冬的荒僻處,因為一雙玉人的出現,而讓這邊變得鮮活生機。
“快看,”紫娘抬手指著,方才的傷感已不在,改為替空清高興,“公子領著娘子來了。”
空清順著看過去,眼神柔和開來:“他們一定要過得好啊,彆像我這樣。”
這邊,孟元元跟著賀勘才出了竹林,就看見紫娘快步迎了出來,遠遠的瞧見了人臉上的笑。
而前麵的賀勘隻是停了停,隨後默默鬆開了她的手。
三人前後走進院中,就見到空清已經等在屋門外,身形略顯孱弱。
“見過道人。”孟元元上前做了一禮,落落大方。
空清伸手一托,笑著道:“元娘來了?進屋罷,咱們喝茶。”
孟元元嗯了聲,往一旁的賀勘看去,見他微笑頷首。
這時,本該在彆處等著的興安,氣喘籲籲的跑了來,對著院中所有人彎了下腰身,接著跑到賀勘身旁:“公子,老爺他上山來了。”
院中一靜,賀勘不禁與空清對視了一眼。
“那你去看看罷,讓元娘和我在這兒說說話。”空清先開口道。
賀勘微一頷首,便帶著興安出了院子,袍擺一翻,人已經消失在院門處。
這廂孟元元跟著空清進到屋裡,甫一進門,就聞到舒緩的檀香味兒,讓人心生安定。
她來過一回,也受過空清的幫助。隻是一想這人的命運,倒是有些坎坷,相公無情,與兒子又有隔閡。明明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大概也是過來走一趟,問一聲回去過年的話。”空清坐上椅子,雙手一疊放在腿上,“不管內裡多齷.齪,他在人前總表現出一副情意模樣。”
裝模作樣的,每年小年這日過來一趟,說是接她回去過年。可是她的娘家族人全部在受苦,她能過得下年嗎?
這些人啊,心都是石頭做的麼?
孟元元明白過來,人這是在說賀良弼。
空清見她乖靜,不免也是心生喜歡,這樣懂事的女子,難怪得了兒子的心:“喝茶罷。”
“好,道人也請。”孟元元應了聲,端起桌上的茶盞。
房中擺設簡單,沒有什麼奢華的擺置,看上去有些清苦。所以,陸夫人是真的在清修,而不是像旁的夫人小姐那般,隻是來這邊做個過場。
十年,得是怎麼熬過來的?
“勘兒說了與你的事,”空清對這個兒媳越看越滿意,話也就多了起來,“你放心,娘會幫你的。”
娘?
孟元元差點兒被嘴中的茶水嗆到,忙抬手遮掩住嘴巴,眼眶已經彌漫開氤氳。
“今晚留在這兒過節罷?”空清又道,眼中有著期待,“你想吃什麼,我和紫娘給你做。”
孟元元沒想到空清會開口留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我是與郜家伯母一道來的。”
“這樣啊?”空清擺擺手,道聲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