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紫娘端著點心進來,聽見對話便接了句:“娘子留下罷,跟你伯母說一聲就好,咱這邊有房間的。待明日一早,我親自把你送回去。”
孟元元手裡轉著茶盞,從紫娘的臉看去空清的臉。那個溫婉的女人正看著她,期待著她的回應。
“好。”她笑笑應下。
十年沒過節的空清,讓她留下來過個小年夜,她怎麼好再次拒絕。
“好,”空清笑了,眉眼間的悲傷儘數褪去,換為歡喜,“元娘想吃什麼?”
“都好的。”
屋裡因為孟元元的留下,而起了笑聲。隻是這笑聲極為短暫,在看見從竹林裡走出的賀良弼時,三人臉上的笑,同時斂了回去。
尤其,本還和顏悅色的空清,眼可見的沉了臉,彆開眼不想去看那來人。
賀良弼進了院門,徑直到了正屋,視線環顧一掃,最後落在空清的身上。
“夫人,隨我回去過年罷。”他往空清走近幾步,道了聲。
“說錯了,這裡沒有夫人,隻有空清道人。”空清毫不留情的糾正著。
賀良弼歎了聲,勸著道:“十年了,該放下了罷?咱們又不是小孩子,鬨騰這些有何意義?”
“回去?”空清冷冷掃他一眼,“讓所有人知道賀府裡有兩個夫人?”
她就是頂瞧不上這人一副虛偽嘴臉。
眼見賀良弼臉色登時沉下來,奈何這麼些人在場,不好發火:“你不是我,怎知我的為難?”
這麼多年了,空清才不想去聽這人講什麼為難,如果她還存有一絲幻想,不會心如死灰到這道觀裡來。
她神情平靜,說著自己想說的是:“既然賀大人來了,倒是有一件事與你商議。”
“什麼?”賀良弼問。
“紫娘,”空清喚了聲,隨後看去孟元元,“你帶元娘先去外麵走走。”
這樣的場麵,讓孟元元在場會顯得尷尬。這姑娘如此好,那些歇斯底裡的醜惡一麵,便彆讓她看到了。
就讓自己來,去這肮臟裡拚一把,補償也好,心安也罷。
孟元元稱是,遂與紫娘一起出了正屋。
屋外陽光好,晃得人眼睛眯起來。她大概能猜到,屋裡的三人會說什麼。
關於她的罷。
“孟娘子,咱們去夥房先準備罷。”紫娘強扯出笑容,指了指院落角上的小屋子。
孟元元道聲好。
空清看著兒子身後的女子出了門去,眸中柔和一下:“是勘兒和他娘子的事情。”
“娘子?”賀良弼皺了眉,順著就看到孟元元的背影。
由此,他想起了上一回見這個女子,也是在這石門山下,她同樣站在賀勘的身後。本以為隻是身邊消遣的美婢,卻不想就是秦家給賀勘娶的娘子。
想起前天,賀勘還與他頂撞,想讓這個鄉野女子進門?就連藍氏,竟也跟著湊熱鬨。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孟元元單薄的背影上,她輕輕盈盈的走著,似乎並不知道他們三人在這裡議論她。
“是這樣,”下一瞬,賀勘上前一步,清冷的嗓音道了聲,“春闈在及,我想儘快定下與元娘的事,然後心無旁騖的讀書。”
“她?”賀良弼想抬手指,卻發現孟元元離去的背影已被賀勘嚴實的擋住,“你知道你在做什麼?怎麼這兩日都沒讓你清醒過來?”
賀勘薄唇抿成平線:“我從來都很清醒。”
明明,不清醒的另有其人。
“行了。”空清陡然提高嗓音,看向賀良弼,“我喜歡這個媳婦兒,我也認她。”
“琴心,你也跟著鬨?”賀良弼額頭發疼,眼中更是陰沉,“那樣一個女子能帶給兒子什麼?什麼也沒有,他,賀家嫡長子應該娶一個高門貴女,助益他以後的仕途。”
那根指過來的手指,讓賀勘覺得譏諷。十年的不管不問,他的好父親如今擔憂起他的前途來了。
比他更早發作的是陸琴心,也就是現在的空清道人。
她一雙秀目圓瞪,嘴角一聲冷笑溢出:“那麼娶了高門貴女的你呢?陸大人,當初去陸家求娶,你也是這樣想罷?”
賀良弼一時啞口無言,額間暴起青筋,可見此時心中怒火。
可陸琴心早已什麼都不怕,兩步便到了賀良弼麵前:“說什麼兒子以後的前程,難道不是你們賀家的前程?比起你們富貴榮華的賀家,我更想他留在秦家,至少不必整日麵對你們的道貌岸然!”
“你!”賀良弼高高的舉起手掌,五指微微分開,好似下一瞬就會狠狠落下。
他沒有被人這樣忤逆過,尤其是當年那個溫婉端莊的發妻,還有自己的親生兒子。
一隻手掌擋過來,攥上賀良弼的手腕,力道像要將他的手臂折斷一樣。
是賀勘,正涼薄的眯著雙眼。
“勘兒,鬆開手,讓他打,”陸琴心拉著賀勘,眼神中毫無畏懼,“賀良弼,你禍害我就夠了,但是彆禍害我兒子。”
賀良弼的手抖了抖,終是落不下去。
渾渾噩噩的似也有些過往浮現在腦海,歲月過去,陸琴心的美麗卻依舊停駐在臉上,依稀帶著當年第一眼相見的模樣。
陸琴心嘴角一抹譏誚:“我自請下堂時你不準,說得好聽不休妻。實際你巴不得和我斷得乾淨,甚至明知道勘兒是下落不明,你卻讓人跟我說他已經死了……”
眼淚不禁奪眶而出,那些猙獰的過往撕扯開來,血粼粼呈現。
“我,我也不得以的。”賀良弼吼了一聲,苦撐著的麵具破裂,露出另一幅彆人所不知的麵目。
“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得以,”相對,陸琴心居然還算平靜,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我隻是想說,你沒有休我,我好歹還掛這個賀府夫人的頭銜是罷?”
賀良弼眉間深鎖,似乎在確認麵前這個大聲爭執的到底是不是陸琴心:“你何意?”
“就是,”陸琴心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身為母親,我可以做主勘兒的婚事,認孟氏女為他的妻子。”
一語落,不止賀良弼怔住,就連賀勘麵上也閃過詫異。
印象中,這個母親性情溫順,甚至是有些軟弱,今日居然對著賀良弼如此據理力爭,半步不退。
賀良弼身形晃了下,眼可見的人有些蒼老。他不止是官場上不儘如人意,就連家中事也是一團混亂,胸中委實悶得厲害。
“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他長歎一聲,轉而看去賀勘,“你可知道孟氏女為何人?你跟她……”
對麵的兩母子站在一起,襯得賀良弼有些孤獨。
他摸去袖口,已經試到裡麵信封的一角,卻也同時觸上陸琴心冰冷的目光,那句“彆禍害我兒子”在耳邊不斷響起。
“罷了!”賀良弼手臂一甩,寬大的袍袖在空中滑過。
。
孟元元想去前麵清荷觀找郜夫人。
才走出竹林,就看見前麵而來的諸先生。
“孟娘子,好巧,”諸先生主動上前來,做了一禮,“剛好,我隨賀大人一道來的。”
孟元元簡單一禮,沒想和這人多搭理,抬步繼續往前走。
“娘子留步,”諸先生在後麵喚了聲,緊接著道,“今日好巧,聽到了一件關於令尊的事。”
孟元元腳步頓住,回頭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