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貴妃脊背挺得直直的,半分也不彎,身側的乳母牽著兩歲多一點的長樂公主上前來,躬身說著:“長樂公主給皇後娘娘請安。”
“雖說宮裡的孩子都是皇後的孩子,可皇後娘娘膝下到底沒有親生的子嗣,待長樂長大了,自然也會好好孝敬您的。”
說罷,林貴妃上前將長樂抱起來,淡淡屈膝道:“宴席將開,臣妾就不陪娘娘閒聊了。”
沈霽看她這幅模樣,黛眉緊皺,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誰知皇後卻淡淡搖搖頭,笑著說:“子昭還小,你抱著他坐著歇吧,等會兒陛下和太後來了,還有得是請安說話的時候。”
皇後素來好性子,今日會對林貴妃施壓,也是因為今日是大日子,並非尋常在後宮的緣故,她想息事寧人,沈霽也不好在此處為皇後出頭,隻好福身後帶著子昭退下。
她如今已經是從四品婉儀的位份,位置在中間靠前。
九州清晏外麵風雪正大,隱隱能聽到呼嘯的風聲。
沈霽下意識回頭看過去,隔著一個又一個嬪妃的座位,視線最終落在了緊閉的殿門上,
不知怎麼,她突然有種轉眼經年的感覺。
當初她就是從最末的從九品采女,一點一點地爬到了現在的從四品婉儀,轉眼兩年過去,如今抱著子昭再看那個位置,恍如隔夢。
青檀上前簡單地檢查了座椅,沈霽才抱著子昭坐下去,她是承安五年那一批嬪妃裡唯一一個晉封至嬪主位份的,因此左右兩邊坐的並不全是她平時十分熟悉的嬪妃,而是從前宮裡的舊人。
左側坐著承安二年入宮的容婉儀,右側便是常貴人了。
常貴人和沈霽有過一次聯手,算有一兩分交情,但常貴人深居簡出,無心爭寵,除了晨昏定省和宮宴時能見上一麵,平素並不怎麼喜歡和人來往,就算是參加宮宴,也多是專心吃自己的,偶爾和身邊的宮女瑾珠低低笑兩聲。
對於她,沈霽有幾分好感,但也僅限於此。
倒是旁邊的容婉儀,她生得十分溫婉柔美,在宮裡也是數一數二的美人,但性子恬淡安靜,話不怎麼多,眼裡總是有淡淡的哀傷。
聽人說容婉儀剛入宮的時候,也曾有一陣十分得寵,但是後來有孕小產後一直介懷孩子的離去,連帶著對陛下也不大上心,久而久之便失了寵,一直到現在也沒能複寵。
宮裡的女人,寵愛本就像日月潮汐一般時有更迭,有過得寵的時候,就會有失寵的時候,但看著容婉儀這般貌美的女子也要如鮮花一般無聲無息的凋零,便是沈霽現在這樣得寵,也偶爾會覺得寒心。
她抱著子昭在懷裡逗弄著,低低笑他:“小娃娃,第一次見人這麼多的地方,怕不怕呀?”
三皇子長到七個月大,這還是第一次帶他出來參加這樣人多的場合,因此容婉儀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聞中命格大貴的皇子。
她微微側目看過去,隻見三皇子生得白嫩可愛,眼神極為明亮,在玉婉儀的懷裡咬著手指咯咯笑,這樣溫情,便覺得喜歡的緊。
當初她也是懷過自己的孩子的,若是能順利生下來,現在該是和二皇子一樣大……
可惜她和那個孩子緣分太淺,著了惡人的道,失了孩子。
容婉儀眼底的哀傷幾乎滿溢出來,其實她也不想如此,可哪怕時隔幾年,她還是會因為當初那個孩子沒能順利出生而無比介懷和傷感,那是個已經成形的女胎,若能生下來,會是她最寶貝的公主……
察覺到身側的目光,沈霽轉眸看過去,淡笑著說:“容婉儀姐姐看起來很喜歡孩子。”
容婉儀發覺自己失態,斂眸用手帕蘸了蘸眼淚,緩緩點頭:“是很喜歡孩子。”
“隻是我這一輩子,恐怕是不會再有孩子了……”
沈霽笑了笑:“姐姐還這樣年輕,又這樣貌美,隻要能複寵,懷上孩子是遲早的事,何須如此傷感呢?”
容婉儀苦笑著低頭,絞緊了手中的帕子:“我早已失寵多年,陛下又豈會記得我?何況我整日無端流淚,又有誰喜歡看著一個人長籲短歎,多謝妹妹關懷。”
旁邊的青檀不動聲色地向沈霽使了個眼色,沈霽眸光一閃,像是猜到了什麼。
她笑著寬慰容婉儀:“陛下不是個薄情之人,姐姐失子之痛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隻要姐姐肯重新將心思放在陛下身上,陛下定會憐惜姐姐的,屆時再有孩子,不是輕而易舉嗎?”
說罷,沈霽似不經意般舉起來子昭笑道:“孩子呀,都是為母的命,我簡直不敢想,要是這般機靈可愛的小家夥那時候沒能留在我身邊,我會多傷心難過,定是要殺了害我孩子的人來報仇。”
容婉儀怔怔地看著她,像是被她的話打破了什麼壁障一般,足足愣了許久。
沈霽從容笑著轉回了頭,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將懷裡的子昭遞給乳母抱著。
不出多時,殿內陸陸續續人都來齊,而後是太後先至,最後便是陛下。
秦淵邁步至至高無上的龍椅上時,貌似不經意般掃了一眼後妃這一側,像是在人群中找著什麼,待看到沈霽,眼底才閃過一絲驚豔,挪回了目光。
這一眼隱晦,許多人隻以為是隨意一眼,可沈霽卻看到了。
勳貴滿堂,妃妾無數,陛下卻先瞧了自己一眼。
今日家宴,陛下宴請朝中重臣一同過年,便也算是一家親的意思,是極大的榮耀,更是表示對他們的重視。
因此席內無人告假,每一人都到了,也是難得的團圓。
九州清晏內,所有人起身向陛下、太後和皇後請禮問安,慶賀新年。
陛下示意免禮,朗聲與殿內諸人同賀新春佳節,飲酒助興,君王與臣子共飲一番,氣氛便從肅穆凝重轉而輕鬆了起來。
今日宴席場麵宏大,流水般的美食珍饈由宮女們排成數列端上來,每個人桌麵上都按著份例擺滿了。
殿中央的舞姬和樂師們奏起樂舞,殿內兩三交談,飲酒說樂,一派和諧。
進程中,林貴妃的父親林尚書先是瞧了一眼自己的女兒,這才捋了捋胡子,起身向陛下敬酒,笑道:“陛下,林貴妃侍奉在陛下身邊,一恍已是幾年不曾見過了,如今得蒙陛下隆恩,允許臣等和陛下一道過年,才能遙遙一見貴妃以緩思女之情,臣多謝陛下恩典,敬您一杯。”
張浦趕忙為陛下斟上一杯酒,秦淵才舉杯,揚聲淡語:“林貴妃在後宮侍奉朕,林尚書在朝廷為朝效力,你們父女,極好。”
說罷,他看向林貴妃,眉眼帶著極淡的笑:“你父親既然掛念你,你便也起身敬一杯,算是慰藉。”
林貴妃自幼在家中得寵,如今聽聞父親掛念,更是難掩動容,不管在宮裡受了多少氣,家中之人永遠是最關心她的。
父親想必也是得知她的協理後宮之權被削了,這才尋了機會想問一問陛下的意思,怕她受了委屈。
林貴妃感動,眼角含淚站起身來:“多謝陛下恩典。”
她淚盈盈地看向父親,舉杯說:“敬父親一杯。”
看著林貴妃的樣子,林尚書一看便知道她定是在宮裡受了委屈。
可惜如今族中是父親重新掌管,他又勒令不許自己多事,原本想說的話隻能暫時咽下,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模棱兩可感歎了句:“陛下體恤,臣不勝感激,隻是貴妃自幼性子嬌縱,侍奉陛下身邊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哪處惹了陛下,陛下儘管罰她。”
表麵說儘管罰,可話裡話外,無一句不是在為自己的女兒撐腰。
秦淵麵上雖帶淡笑,可眼底卻涼涼的,捏著杯子不說話。
隻是太後居高臨下,揚聲說了句:“林貴妃身處後宮,自有宮裡的規矩約束。”
說罷,她緩緩笑道:“林尚書愛女心切,可也要知道君王並非刻薄之人,皇後賢德,對後宮諸人寬容仁厚,你如此也可安心了。”
林尚書的話被太後噎住,隻能拱手道:“如此,臣便再沒什麼可不放心的了。”
太後點點頭,又笑著說:“今日除夕夜,乃闔宮上下歡慶新春的好日子,平常舞曲也罷了,今日哀家也安排了一出歌舞,邀諸位共賞。”
梅英在身側拍拍手,從九州清晏側門處緩緩進來一批眼生的舞女,為首的那位穿著一身水紅色舞衣,柳眉明眸,膚色賽雪,有一截極軟的腰肢,麵上覆著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看不清容貌。
歡快悠揚的宮樂奏起,她在殿內隨樂起舞,身段婀娜,如蟾宮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