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僅僅是利益的權衡而已。
隻不過——他權衡的結果和其他人不一樣。
然而這一舉動在宋書記眼裡有著不一樣的含義,看來他當初的直覺是錯誤的,孟林是一名好同誌。
隻聽孟林講道:“我有個疑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孟林。
孟林其實是緊張的,尤其前麵坐著宋書記和孫兆文。
但他不能讓緊張的感覺影響自己,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接下來的一句話裡:“為什麼沒有六八年的記錄?”
陳輝山為了說明柳主任少發了工資,把每年支出的情況做了記錄,比如六九年十二月支出金額多少多少,七零年十二月支出……這樣一對比,就會發現,七二年的時候支出減少了。
可柳主任是六八年上任的。
所以說,應該有六八年十二月的支出記錄。
陳輝山一愣,但轉念一想,這有什麼影響?沒有六八年的就沒有六八年的唄,反正柳德新這次完蛋了。
想清楚這一點,他臉上笑容不變。
還好聲好氣的對孟林說:“小同誌,這裡可不是你提問問題的地方。”
意思是閉嘴坐下吧。
柳主任閉上了眼睛,但心裡還很感激孟林站了起來。
孫兆文看向宋書記,讓宋書記說最後的結果。
就在這時,孟林舉起一張單子:“因為在我手裡。”
是的,六八年的賬單在他手裡。
這是他打掃資料室發現的。
就是這個發現,讓他有底氣站起來。
陳輝山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單子會給他帶來多麼大的危機,隻是淡淡地掃了眼孟林:“一張單子而已。”
孟林走上前,交給宋書記和孫兆文。
宋書記和孫兆文對比前麵的單子,發現到這個單子的支出明顯高於其他,以及單子末尾有柳主任的名字。
還是代簽。
和之後記錄的字跡一模一樣。
但這能說明什麼?說明六八年陳輝山代替柳主任簽字支出了這麼多錢。
可這對陳輝山沒有半點兒影響。
孟林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聲音不緩不急:“柳主任的上任日期為六八年十二月,而六八年這張單子的落款時間是十一月。”
眾人皆驚:“!!!”
十二月份上任怎麼能有十一月的單子呢?
肯定不能是上任流程的問題!
所以有問題的是代簽的人!
如此一來,最開始的問題解決了,孟林證明了某些單子是陳輝山沒經過柳主任同意簽的,那這下柳主任的罪名不成立了。
但事情還沒有到收場的時候。
這錢是哪來的總得解釋一下吧?
這代簽的問題也得給個理由吧?
眾人都看向陳輝山。
陳輝山不愧是潛伏了五年多的人,心理素質是很可以的,在這個慌亂的時刻仍舊保持冷靜。
隻是和一開始不同的是,他臉上的笑容沒有了。
陳輝山給自己的親信使了個顏色。
於是有人站出來:“誰知道這單子是不是假的?”
“對啊,這都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孟林剛來革委辦不久,怎麼會有呢。”
大家的討論聲此起彼伏。
孟林去看柳主任,柳主任也正好看向孟林。
聰明人彼此一個眼神就能懂。
於是,柳主任主動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說單子在他那,這是當年交接的時候老主任留下的東西。
大家一聽到老主任的名字,不由沉默了一下。
因為老主任去世了。
孟林並不清楚老主任的事情,他看向陳輝山。
隻見對方惡狠狠地盯著柳主任,想必是以為單子的事情是柳主任安排的,這對他來說可是個好消息。
因為他不想惹上陳輝山。
宋書記主持局麵說:“是假是真,我們都能看得出來,陳輝山,你現在解釋一下吧,六八年十一月份的單子上怎麼會有你代簽的名字?”
陳輝山有點慌了。
說了一句廢話:“我不知道。”
宋書記冷眼道:“不知道的話,是怎麼簽上去的?”
難不成有人逼你簽的?
陳輝山找的正是這個逼他簽的借口。
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說道:“不瞞大家說,這這……其實是老主任逼我簽的。”
眾人再一次驚訝不已:“!!!”
可陳輝山說的有理有據,說當時有一筆錢,老主任想占為己有,可惜剛退休,於是就讓他幫忙去操作這件事。
可見,死人是最好用的。
因為死無對證。
誰也不知道陳輝山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過也有有心人記得老主任六八年冬天買了個大件的家具。
所以,陳輝山很可能說的是真的。
可這並不是柳主任想要的局麵。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調:“老主任一向公正廉潔,不可能做出侵吞公款的事情,陳輝山,你可不能為了一己私利汙蔑老主任清譽啊。”
另外,他記得老主任和孫兆文的關係不一般。
果真,柳主任講完這話,孫兆文的目光望向了陳輝山。
陳輝山有苦難言。
因為這事老主任確實參與了!
可現在被柳德新這麼一說,他成了汙蔑老主任的壞人,更要命的是,孫兆文和老主任關係很好。
陳輝山臉上露出了一絲慌亂。
柳主任繼續添了一把火:“姑且信你六八年受老主任支使,那之後呢,六九年和七一年的支出是這麼回事?也是老主任支使的你嗎?”
局勢徹底扭轉。
陳輝山求助地看向孫兆文。
但對方閉著眼睛一副入定的樣子了。
孟林時刻關注著陳輝山自然沒有漏掉這一細節,看來陳輝山是孫兆文的人,可現在這個狀況,孫兆文保不住陳輝山。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陳輝山和那個所謂的老主任是合作的關係。
目的很明確,就是把那一筆錢走正規程序吞掉。
事情水落石出,柳主任清清白白。
有問題的是舉報的人,準確來講,是代簽的人——陳輝山。
陳輝山曾預想過兩個結局,一是舉報成功,柳德新徹底完蛋,二是舉報沒成功,柳德新沒完蛋。
而且在第二種結局裡,因為不是他舉報的,他以為自己不會受到影響。
可現在的結果,簡直是自掘墳墓啊。
陳輝山很氣,很不甘心,但輸贏已定。
他出局了。
審查結束了。
所有人都很疲憊,看的人很疲憊,聽的人也很疲憊。
最後孫兆文走的時候,都疲憊的站不住了,還得有人攙扶著才能往前走。
孟林也疲憊。
畢竟兩個小時精神高度緊張,能不疲憊嗎?
但疲憊不代表他累,恰恰相反,他很興奮。
孟林合上手裡的材料,正準備離開時,旁邊兩個乾事叫住了孟林:“孟乾事,你剛才真厲害。”
他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聞剛,看什麼呢?該去收拾東西了。”
聞剛哦了一聲。
他現在隻要一閉眼,腦海裡就會出現方才孟林站起來的場景,方才孟林講話的場景,那樣的果決,那樣的鎮定,那樣的從容,尤其是從周圍人的反應中可以看出,孟林那麼做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聞剛默默擦著桌子,他恍然發現自己與孟林之間有了這麼大的差異。
說一句天壤地彆也不為過。
可悲的還不是他和孟林的差異,不是他無法像孟林一樣寫稿子,進革委辦,以及在這樣的場合站起來發言。
可悲的是他無法像以前一樣跟孟林打鬨和吵架,也無法像以前一樣去拽孟林的領子,更無法像以前一樣威脅孟林。
他們已經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更叫人難過的是,一個月多以前,他不屑於孟林的手段和付出的努力,向往於秦銳的優秀和老天的眷顧。
可現在,孟林憑著手段和付出的努力進了革委辦,又在這樣的場合大放異彩,秦銳靠著自己的優秀和老天的眷顧深受宋書記的重視,聽說馬上要升工程師了。
而他呢?
原地踏步,沒有一點長進。
既不像秦銳優秀,受到老天眷顧,也不像孟林一樣付出汗水,努力向上。
他自視甚高什麼?
他以前是唯秦銳主義者,但唯秦銳主義者就能和秦銳一樣優秀,就能和秦銳一樣受老天眷顧嗎?
不會的。
秦銳是秦銳,他是他。
他以前看不上孟林搞小動作,覺得孟林怎麼能與秦銳相比,兩個人根本沒有可比性,但是,他有什麼立場看不起孟林呢?
難道是秦銳的立場?
可笑。
該認清楚位置的不是秦銳,不是孟林,而是他聞剛。
“這次做的不錯。”
聞剛受到誇獎後有些驚訝,他趕忙笑了下。
笑完之後,聞剛往窗戶外麵看了一眼。
走廊裡,孟林正在和幾個人說話。
他雖然跟彆人說話,但時刻關注著柳主任那邊的情況。
柳主任在和宋書記說著話,表情看著挺嚴肅。
但不管怎麼樣,他的目的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