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沒有直接答應。
這又不是件簡單事, 還不單單是名分上的問題,牽扯之廣就連他這個七歲的孩子也能隱約窺探到一些糾葛, 所以既然給了他選擇的權利, 他總得觀察求知、仔細斟酌才能作出最終的決定。
式微很敏銳,他娘親雖然確實給予了彆人適當的便利, 隱約似乎也透露了幾分傾向性,但正是因為她沒有直接說出口,所以其中應當還存在一些可以轉圜的餘地。
或者說, 無論如何他也要明白他娘親準確真實的想法,然後再作出符合心意的選擇。
江滄海也不焦急, 雙方都不焦急, 於是這個問題就暫且擱置。
式微努力擯棄紛亂複雜的思緒, 像往常那樣做好早飯,看看娘親還在賴床,於是解決完自己這一份食物,揣上蠱哨蠱笛出門等小金。
昨個跟它說好今天早點來,它倒是記得牢牢的, 甚至今日天還未亮的時候就跑過來了, 就潛藏在林間居高臨下俯視著這些外來的生物,既好奇又有興奮,還有幾分想逗弄的蠢蠢欲動——畢竟這個山穀來來去去就那麼一些動物, 千葉母子是個意外,在小金活那麼多年,睜眼閉眼的就是同類,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人。
不說其他,就是拋卻在蛇沼中的那些血腥殘缺的屍身,也很能激起小金幾分嗜血的野性。
好歹記得式微不欲它們之間發生什麼衝突,作為唯式微命令是從的小金,一直在自己的本性與欲-望之間來回打轉,直到聽到它的小孩兒準備齊全吹了聲蠱哨。
它條件反射嗖地就飛竄過去了。
且不提比人還粗壯的巨蛇竟然從樹枝間猛地躥下,明明是何等笨重可怖的身姿,卻如電光般一閃而過,給不遠處簡陋營地裡的人帶來如何大的驚恐與刺激——小金是開開心心地遊到了式微身邊,習慣性地盤起身子將式微團在裡麵,順便抬起蛇吻在小孩兒胳膊旁邊蹭來蹭去表示親昵。
式微高興地拍拍它腦袋:“走,小金,去山上。”
代步工具已經到位,他坐在蛇身上,如往常一樣準備走,懷裡揣著娘親給的一張圖紙,要照著圖紙先把萬象森羅陣法中能解的一部分給解了,開辟出一條路,方便岩灘上的船隊運送物資進來。
畢竟這些人可是膽大包天預備著要打鷹嘴崖上那兩隻雕!
這可不是容易的,但式微與娘親同仇敵愾,對於這倆派不上用場的玩意兒很有幾分不爽,而且決定去送死的是人家,又不是他們促使的,於是樂見其成。
江宇關注式微很久了,見他要出去哪能不興奮,立刻衝出來:“式微,帶上我!”
江源本來正湊在他身旁各種抱怨吐槽,條件反射跟著跑了幾步,反應過來立馬抓狂:“你知道他去做什麼嗎宇哥你就跟著?!”
式微刹車,扭頭看了看,眨眨眼。
如何解陣?
其實第一個步驟就是把那些幻蠱給收了。
關於蠱術這玩意兒,既然外麵的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很清楚這東西無孔不入殺傷性價值的式微,打算藏著當殺手鐧的,自然不好十分顯露於人前。
但如此得意的東西沒人知道,他也覺得不爽。
他對於江宇比較熟,算是個聰明人,也知道這個人窺探異術的興趣格外的濃厚,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幾分了解,但又不是絕對的熟諳,就算親眼看到了,也難以窺探到其中的奧秘,在他麵前也無所謂遮掩。
於是開口道:“小金很快的。”
江宇一喜,摸到對方的潛台詞,立馬保證:“我跟得上!”
式微也就沒說什麼,隨意點點頭,拍了拍小金,風馳電掣般衝了出去。
江宇根本顧不上理會弟弟,隻顧運起輕功跟上去了。
一路飛奔,一路以蠱哨引蟲。
大部分蟲子都受控於蠱哨,他隨身攜帶著專門的容器來收納它們。
按著圖紙畫下的節點,式微一個一個收去蠱蟲,並破壞陣勢,拔除陣眼。
江宇開始還能強忍住疑問,但當好奇發展成困惑不解,困惑不解發展成碎三觀的時候,他忍無可忍。
那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不是,等等,到底是什麼原理,這樣一個小瓶子為什麼能夠裝下那麼多的蟲子?!”
被哨聲吸引密密麻麻如山海一般的蟲子啊,一眼望過去都探不到邊際,這等可怖的異象能叫人毛骨悚然、心疾驟停。
就算蟲子本身的個體極微小,當如此多的蟲子團聚起來,無論如何都覺得應當有十分大的體積與質量,但是看到式微手中一隻半個巴掌大的小陶瓶子竟然能納入這源源不斷的蟲流,便覺得認知徹底顛倒,三觀已經炸裂了。
“這不是蟲。”式微帶著一種智者對於無知者的憐憫俯視,“這是蠱。”
江宇:“???”
大概是因為這個世界並沒有“蠱”這種生物,所以連這個字都不存在。
式微也沒心思解疑,他今天的任務挺繁重,但江宇在耳邊不停聒噪不斷追問,他都被煩得出現幻聽了,於是隻能歎息。
“蟲在皿中,是為‘蠱’。”他想了想道,“這是一種用特殊的手段使蟲子聚合出某種特殊性質的手法,越是稀奇的蟲子培養出來的蠱越稀奇。”
“你非要我說明白原理,我也沒辦法講,就像枯枝為什麼會燃起火,就像天冷水為什麼會結成冰,甚至雌雄結合為什麼能孕育後代——娘親說,這都是大自然的定理,個中真實並不是現在的人能窺探清楚的,我們隻能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
江宇福至心靈:“所以,‘魘蠱’的‘蠱’就是這個蠱?”
“原來這就是一種特殊的分類!”他哭笑不得,“我以為是“魘古”,或者是‘煙骨’什麼的,隻是它的名字而已。沒想到還藏著這樣的奧秘!”
式微聳聳肩:“這山穀中除了大蛇與小鳥雀,也就隻剩下這些蟲子了。娘親通草藥,辨藥毒,她發現這裡的蟲子存在某種特殊的性質,用煉藥的方法煉這些蟲子,就得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這也就構成了幻術的一部分。”
江宇簡直大開眼界。
這世上的異術秘法大多隻是些蒙騙人的東西,就算有幾分神奇,也隻是一時難以領會個中竅門而已,他也是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原來還能有這般神奇可怕的手段。
式微收了幻蠱,將那些蒙蔽人捉弄人的蠱都裝回到了瓶子匣子裡,走了一圈也大致把娘親圈出的通道給搞清楚了,於是就開始開辟道路——小金與硬要跟上來的江宇就是倆現成的勞力,幫他砍砍樹毀毀灌木叢什麼的。
式微從衣兜裡小心翼翼取出一個線軸,上麵纏繞的都是“織娘”吐出的五彩絲,這東西極為堅韌,特彆好用,用在這裡實在叫他覺得有些肉疼。
他將五彩絲纏繞一棵樹上,然後一路從陣法中心張至外圈,這就是“路”了。
“再走不出去就讓那些蠢貨困死在裡麵吧,”式微涼涼道,“我不管了。”
……
千葉覺得江滄海確實是有夠魄力。
是的,她現在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隻能說,人如其名吧。
式微直接上來詢問她的想法時,將自己與對方的談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千葉,她笑笑,也不得不讚歎,不愧是能夠坐到盟主之位讓半個武林都不敢與其爭鋒的主。
跟這樣的人合作確實是舒服,但千葉的警惕心也沒少了半分,畢竟這種人狠起來也是真狠,如同千葉極擅長聞弦聲知雅意,能讓所有人都如沐春風,但她翻臉不認人的時候,輕描淡寫間把人坑得萬劫不複也常有。
以江浩為主的天義盟能人誌士預備著殺雕的時候,式微與小金幸災樂禍地在旁圍觀。
懸崖上那兩隻大雕,論起能力來確實可怕。
要知道,這兩隻可是能與蛇沼中千萬條蛇相抗衡的存在,就連小金的老祖宗——那小山般的大蛇,也隻能與其互相忌憚便可見端倪。
這些人在人類中或許確實堪稱好手,但放在崖雕麵前,就有些不夠看了,或許江滄海能與那兩隻雕一戰,不過他顯然並沒有麵麵俱到包攬一切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