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仙番外(1 / 2)

<沒有你存在的世界>

式微與蛇一起過了七年。

當然,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名字。

他記事在蛇中, 生存在蛇中, 學蛇一起遊曳,隨蛇一起捕獵, 與蛇一起嬉戲,跟蛇一起睡眠。

他懵懵懂懂覺得自己與蛇是不同的,外表不同, 喜好不同,想法也不同, 越是長大, 腦子裡孕生的一切神智都好像與這片沼澤格格不入, 但蛇接納他、縱容他, 將他與彆的幼崽們一起愛護,很長的年月裡, 整個世界都隻有蛇與沼澤,他從骨子裡就浸淬了蛇的烙印,即使是覺得怪異也無從破解。

直到那一年, 來了一群奇特的生物——他們竟然有著與他相似卻直立的外觀!

那些東西想儘辦法屠殺大蛇,搶奪生長在沼澤中被蛇群護衛著的靈花,他惶恐地看到這幅叫他難以理解的可怖景象,到處都是蛇屍與他們的殘肢碎軀,明明相對於大蛇來說是如此渺小的生物,卻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壞。

混亂,狼藉, 死亡,整個蛇沼都被大蛇拋灑出的滾燙血液泡得腥熱熏臭,他更是親眼看到那些家夥中的最強者與小山般的老祖宗相鬥。

大地裂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縫隙,遠處的山宇與樹木一起倒下,風雲一起哭嚎,無聲的嘶吼甚至要刺穿耳膜,甚至半個世界都沉沒入水中,直到老祖宗被斬下頭顱,整個蛇群毀於一旦。

他被這些與自己極為相似的東西揪出來,丟到那人身前,與蛇類不同的眼睛可以清晰看到那麵上趣味的神情。

他趴在地上,赤身裸-體,如蛇一般掙紮,恐懼於周身圍著的一切,耳中嗡嗡直響,並不能分辨清楚那些東西開開合合的口中發出的是什麼聲音,也不能懂得那些聲音的意思,但他硬生生記下了所有的聲音——他要在之後學會了人的語言之後,才將那些雜亂的聲音一點點辨析出意思來。

那是嘲弄,是有趣,是對一個怪物的好奇,對一種畸態的惡意。

那時他才隱約得知,在那山穀中,另一個方向離蛇蠱並不遙遠之地有座木屋,屋中有一具腐爛的屍骨,他們懷疑那是她娘,連帶著懷疑他是“俠刀”之子,那些人大肆猜度著“俠刀”的去向,以及他娘身死之後他為那些蛇撿去、當小蛇一樣養大,以及變成這樣不蛇不人怪物的過程。

他們甚至在嘻嘻哈哈地商量著要如何利用那具屍骨,如何利用他——就算是後來,他腦袋裡要塞的東西實在太多,也漸漸淡忘這個時候的記憶,卻始終記得要搞懂“莫珂”“俠刀”這些刻骨銘心的字眼所代表的意義。

然後他被帶出沼澤,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知道自己生長的地方隻是一個小到極點的山穀,而這個世界何其廣大,何其遼闊,那蒼茫的海域與巍峨的城池都叫他驚悚卑微、歎為觀止。

不知道江滄海出於何種目的帶走了他,但他作為江滄海的“義子”活在天義盟,卻是唯一未被給予賜名的“義子”,仿佛隻不過一時的心血來潮、想看看這個不蛇不人的小怪物還能有著怎樣的可能,於是隨手給他一個身份,卻完全將他忘在了腦後。

他是一個可供消遣的玩具,是一個可尋樂趣的對象,他身上難以褪去的蛇類習性與畸形的腳都是叫人稀奇的特點,人的惡意不遺餘力地向他施與,如同一張黑色的巨網將他整個人死死籠罩。

可他仍然以一種叫人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吸收著人類社會的一切知識,學會直立行走,學會人的語言,學會最基礎的武功,努力抓住一切機會生存下去。

這大概是一種本能,一種在極惡劣之境也要拚命活下去的本能。

然後他就無師自通如何殺人卻不留痕跡,如何折磨人卻叫人不查。

天義盟煌煌耀耀,他本來以為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方了,十二歲那年,魔帝越彌嶺,殺上洛河。

魔帝據說是為“莫珂屍骨”而來,天義盟後來為逼出“俠刀”下落,並未掩飾在那絕穀中發現的一切,消息傳至魔門,魔帝查探屬實,便帶人殺至東武林。

魔帝百裡淵與江滄海一戰,以重傷為代價殺江滄海於掌下,所有義子皆被屠戮一空,整個天義盟便如一團散沙,迅速崩潰。

他就像個戰利品一樣被帶回魔門——但同時也有了一個正式的名字,式微。

盈豐峽的處境比天義盟還要糟糕惡劣得多,魔門弟子勾心鬥角、自相殘殺者比比皆是,魔門不講道義,用儘一切手段將對方踩下去才能讓自己站得更高,魔帝本人對他的勃勃興致與另眼相看除了叫他成為眾矢之的外,還帶來更可怖的災難。

他先天性畸形的腿為魔帝硬生生打碎重塑,但當魔帝發現這並不能完全糾正畸態,並且看到他擁有遠超常人的恢複速度之時,隨之而起的興致叫他簡直活在了人間的地獄。

因幼時服食過不少奇花的緣故,他的血肉裡流淌的靈氣非常充足,正是這個原因,叫他哪怕隻殘留著一口氣,都能漸趨恢複如初,既然怎麼玩都不會玩壞,魔帝在他身上所做的實驗就更為變本加厲。

他作為名義上的魔帝親傳,受到魔帝親自指點,一個殘廢能得魔帝青睞,簡直叫整個魔門都為之欣羨,所以在魔帝看不到的地方,處處都是對他充滿惡意給他使絆子的人——或許魔帝並不是看不到,他隻是含笑默認他遭受各種折磨——魔門弟子哪知道更多的時間他就在死去活來、水深火熱之中浮沉。

更可怕的是,他越長,容顏就越是接近於曾經的天下第一美人“莫珂”。

百裡淵對於這張臉似乎有一種執念,因未得到過所以耿耿於懷,直白又鮮明的惡意叫他無處可藏……

他就在地獄中一步一步往上爬,賭命去夠一切他能夠到之物,他在魔帝的折磨下飛快成長,學會忍耐蟄伏,學會掩藏情緒,學會魔門的陰險狡詐,學會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他以不可想象的資質學會了魔典中的所有武功,並全盤接下魔帝教予他的一切武學,他為了在魔帝高壓恐怖的統治之中得到喘息的餘地,刻意學習他的思維方式,變作了一個如他那般扭曲變態之人。

魔帝近乎是愉悅地看著他身上聚集的黑暗與惡意,就像是培養出了什麼叫人欣喜的幼苗,自認一切都在掌握,卻不知他策劃著要殺死他已足足兩年。

他像蛇一樣潛藏,像蛇一樣謀定而後動,像蛇一樣抓住機會就發動閃電般的襲擊。

十七歲,他終於殺死魔帝。

魔帝死前哈哈大笑,並無絲毫怨懟仇恨,看著他就像看到自己百般磋磨而成的瑰寶,甚至將自己畢生所學與功力都灌輸予他後才斷氣。

魔門換了新主,人們恐懼地稱呼他異蛇魔君。

趁著他剛坐上高位根基未立,試圖斬殺蛇魔的正道人士,層出不窮地進攻盈豐峽,那段時間,盈豐峽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盈豐峽下拋下的屍骨不計其數。

待死的人夠多、殺到人怕之時,正道拿他無可奈何,再恨也隻能偃旗息鼓,但已經站穩腳跟的他,無畏無懼、膽大包天,徑直殺出盈豐峽,尋摸底將所有攻打過他之人,上至門派家族,下至親朋好友,儘數斬草除根。

於是全武林都知道,魔門新主是一個比魔帝更為扭曲可怖、嗜殺成性的災難。

莫說天下,連魔道都對之聞風喪膽,隻因他是真正的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上一秒喜愛之物下一秒便碾為粉碎,前一刻興趣之人下一刻便奪其性命,人命在他手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物,大概是打小與蛇一起長大,他看向人的眼睛裡始終帶著一種看異類的冷漠、看獵物的殘忍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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