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在公爵的命令下將睡袍又穿回自己主人的身上。
直到這個可怖的存在離開, 自視野中完全消失,連陰冷的氣息都消散在臥房的乾花與木料香氣中,她才總算找回身體的控製權。
但這種自控的感覺並不比之前要好到哪裡去, 被壓製的痛苦釋放出來反倒叫她更為狼狽。
褐色頭發的女仆甚至全身都在劇烈顫抖,這種痙攣自骨骼傳達至血肉、從靈魂深處滲透到體表,恐慌令她的神經抽搐肌肉僵硬,叫她的眼睛裡盈滿淚花,連維持站立的姿態都做不到,隻能癱倒在地上,覺得自己是被嚇傻了, 才會在聽從命令對主人作出這樣可怕的事,但不可避免地對公爵大人產生了深深的懼怕。
“貝拉?”空靈如深林中百靈鳥低唱呢喃的聲音鑽進她的耳朵,“你生病了嗎?”
貝拉滿身心都有著強烈的控訴欲, 想要告誡千葉關於她的兄長是一個何等可怕的魔鬼, 應當不顧一切地逃離他, 但是當她抬起頭,見到自己的主人歪著頭俯視她, 美麗的臉上布滿了天真又迷惘的神情, 純潔柔順得就像是清晨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她並不覺得公爵的舉動是肮臟的低劣的, 或許她並沒有意識到他是在做什麼,也疑惑於自己的女仆為何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隻以為她是生病了——貝拉忽然就清醒了。
她的主人沒有隱私的概念,也不知道對自己的兄長袒露身體意味著什麼,她在愛的樂園裡成長, 耳濡目染的都是純潔與美好,她的母親對她的保護使她的認知缺陷了一大塊。
女伯爵死得雖然突然,但也有纏綿病榻香消玉殞的過程,美豔的臉容像花朵一樣枯萎,飽滿的身體像秋木一樣憔悴,但即便是知道會永遠離開女兒,仍至死都未讓她見到自己殘酷的模樣——所以她的主人知道死亡的概念,卻從未親眼見證過“死亡”的模樣,她甚至連“疾病”是什麼狀態都不清楚;她閱覽過很多書籍,她知道花草如何生長,知道小鹿要如何去飼養,知道天上的日月為何會轉移星辰又如何去辨認,她掌握著世間之人難以想象的知識,但女伯爵從來沒叫她見過世間的黑暗與墮落會可怕到什麼地步。
貝拉的心頭刹那間湧上了無窮的悲憤與荒謬感。
這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女伯爵用儘一切為她建造了理想鄉,可她為什麼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女兒的親兄長會是那樣可怕又卑劣的人!
他不但貪婪地覬覦自己年幼的妹妹,而且想要憑借自己的意誌塑造她!
他會對她用什麼教育?他不會補足她缺漏的常識,隻會欺騙她,隱瞞她,以此對她為所欲為!
千葉看著貝拉臉上的表情變幻,透出一股隱隱的灰敗的絕望,但又馬上收斂起了所有情緒,還想著要如何去安撫,卻不知道自己這位濾鏡八百米厚的貼身女仆又腦補了什麼,很快就試圖站起來,強顏歡笑:“我沒有事……”
她深吸一口氣,估計是自我說服了,避開千葉的眼神,小聲道:“隻是……有些被……嚇到了……”
然後再度侍奉她躺倒床上,用柔軟的鵝絨被褥將她裹起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並沒有再躲閃,而是用那對灰藍色的眼瞳靜靜地凝視著她,神情中充滿了愛與奉獻。
千葉用擔心的眼神看了她,但馬上就“輕信”了她給予的解釋,甜甜一笑,注視著她的眼說了一句話,便合上眸繼續睡下。
“貝拉也休息一下吧。”
清醒地躺了片刻,感覺到一陣柔軟的呼吸從邊上傳來——貝拉靠在她的枕畔睡著了。
她猛然間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雕滿壁花的天花板。
不見到塞勒斯的公爵本人,她都想不到,原來這種叫人情不自禁順從的能力,並不是出自她本身,想想也是,她對心理學的鑽研還不至於什麼都不做就能使出催眠術,雖說美麗的人說什麼都叫人想要遵循,但是如同她便宜兄長這種“言出即隨”、強行控製彆人身體與思維的能力就顯得太過犯規。
她還曾經想著要克製淩駕於這個圖景之上的能力,卻沒想到這本就是源自異種的血脈,是這個世界圖景的產物?
千葉真是越來越好奇了,塞勒斯占據阿比斯莫爾兩百多年,不知道繁衍多少代了,血脈的分散必然也會導致力量的分散,可為何如此稀薄的血脈竟然仍能繼承這樣可怕的能力?
事實上,讀心術對她那位變態兄長不管用,但是感知強化卻發揮了用場。
他身上的香氣中混雜著些微鹹味,應當是曾沾染過煮沸的海水;長時間的失眠,或者說無眠,令他的血管中都奔流著某種隱忍的狂躁與暴戾,在她麵前展現出的平靜的假象,可以說是極端克製的結果了;以及,欲念如蛇。
並不單單是針對於她的——事實上這個階段,他對她更多的是一種塑造與占有欲,對於她的純淨溫順感到滿意,對於能完完全全掌控她感到愉悅,這種情緒的本身超過試圖得到快感的欲望——所以他身體裡那種蠢蠢欲動的近乎於魔性的欲念是生理上的病態,或許也有精神與心理上病態的成因,但毋庸置疑這也是來自於“血脈”。
而且他看上去並不能感覺到「異種之火」的存在,就像技能描述上所說,它並未活化所以難以被覺察麼,所以最大的限製仍舊是她自己的承受能力啊……
千葉側過身,一邊費勁地試圖解開各種疑惑,一邊下意識地握住了胸口垂下來的黃金吊墜。
片刻後她很快意識到什麼,猛地低下頭,停頓了兩秒,將這個存在理性加持作用的吊墜摘下來,放在枕頭的另一邊,距離自己一臂之地。
深吸了一口氣,她再度開了感知強化,以異種的感知敏感程度來分辨清楚那殘留在自己身體中的知覺、到底是怎樣一種事物。
一秒內還能體麵地控製,但超過這個限度,就仿佛有一個巨錘狠狠擊打她的大腦,劇痛難耐、眼冒金星不足以形容海量信息塞進腦子時的窒息感,像是連靈魂都會被一同絞殺般,用儘全身力量才能勉強維持住獨立意誌不崩潰,數秒後她顫抖著關掉技能。
像是有無數陰冷的蛇攀爬上她的身體,鑽進她的血肉,探入她的骨骼,脫離聖物帶給她的穩定與理智,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這具身體在麵對她的兄長時反饋回來的情緒。
血脈的牽引力毋庸置疑,但是這種牽引力不但存在著憎厭、排斥,甚至還混合著無可避免的繁衍欲望,隻是瞬間都叫她惡心到想吐。
千葉將掛飾又墜回脖子上,緊貼著皮膚,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看來身體上的吸引是相互的,隻是因為她擁有這個聖物,所以能壓製那些負麵的反應。
但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生理反應?
仍是那縷血脈在作祟?
千葉回想看過的書籍,教會的教義中一直認為,神秘、誘人又危險的海洋隱藏著強大的罪惡,而這罪惡中,又以性-欲之誘惑最為顯著。
海上有海妖,人首鳥身的塞壬與人身魚尾的人魚都是海上的怪物,她曾見過一本隱修士手稿上附著的插畫,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人魚,模樣十分怪誕,最重要的是,魚尾的部分並不是她曾經認為的單尾,而是從中裂開,像人腿一樣的雙尾,現在想來,醜化確實是有,但裂尾沒準也是真的——相較於塞壬,裂尾的人魚顯然更符合“性-欲之惑”的概念,所以人魚是不是就象征著這種誘惑的根源?
所以擁有異種血脈的塞勒斯家族,得到了人魚的力量,也被迫加諸了人魚旺盛的性-欲?
那麼近親結合是怎麼回事?
為了保留血脈力量的純淨所以這樣做?結果反倒陷入了繁衍的噩夢?
那麼,所謂的塞勒斯的“遺傳病”到底是力量的失控,還是近親結合的後遺症?
應當是前者。
後者會生出畸胎、病胎,但不是沒有幾率生下正常的孩子——據說,她跟她的兄長在出生時表現極其良好,擁有十分健康的身體——那麼塞勒斯代代活不過三十歲很可能就是人類的身體與人魚力量的兼容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