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知, 不可覺,不可靠近,不可觸碰。
這大概就是普通人麵對神秘想要不瘋最基本的策略了。
所以說, 公爵警告她的初衷不單是怕她壞了自己的布局,更是害怕她與異種接觸太多,會被汙染, 被侵蝕,使她身體裡某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換而言之,如果她變得跟塞勒斯族人一樣, 深陷感知與理智的噩夢,這才是有可能導致他計劃徹底破產的□□煩。
千葉這段時間也就是在保持舊有作息規律的基礎上,擠點時間出來在家族圖書館裡徜徉一番, 可以說是安分至極了。
但有些事真不是說不參與就能不參與的。
風暴堡本就是個魔性之地, 更彆提那神秘存在就潛在隔壁, 於寂夜中歌唱, 於雪落時遊曳, 冰封住阿比斯莫爾卻不能凍結這片深藍的海域——而她的骨血中流淌著塞勒斯家族的血脈, 人魚的力量就浸淬在她的呼吸與心跳中, 那古老又惡毒的詛咒日夜糾纏不休,在她的耳邊竊竊私語, 在她心上蠢蠢欲動,就算脖子上掛著維持理智的聖物,她又有木妖這等神物在手, 也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
當然她也沒當這是件純粹的壞事,甚至還期冀著誘惑的力量更強烈些,反正總要去插上一腳的,被誘導迷惑以至於沒把持住理智這種理由說出來,總比純粹去搗亂聽起來好一些,也省得她跟公爵撕破臉,畢竟公爵也不會相信她麵對人魚這種完全無法估量的災難真能完全扛住,所以他肯定有保險與挽救的措施。
千葉也就克製著扮演一個深受困擾但勉強乖乖聽話的妹妹。
她知道真實,並且有能力冷眼旁觀,不過城堡中的仆人與騎士就沒有那麼輕鬆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感知不到魔力,但意識仍舊會被不良影響波及到。
精神憔悴、神經衰弱是普遍的狀況,陷入夢魘、疲憊不堪也是常態,於是她所看到的人基本眼底下都帶著青黑的煙圈,麵龐晦暗,嘴唇發白,連厚厚的脂粉都無法掩蓋。
年輕人受到的負麵狀態要小一些,年長者的情況更為糟糕,就連一把年紀了卻永遠端莊嚴肅、一絲不苟的女管家,也沒有了過去的神采奕奕,巡視工作時好幾次都出現精神恍惚。
就像整個城堡的生命力都在冥冥中被抽取吞噬。
除此之外,對神秘實在過分敏感之人早就已人魚虜獲,失去理智自己投身大海飼喂人魚了——這大概就是城堡中出現有人發瘋、自殺又或者失蹤流言的原因。
貝拉已經快被自己的腦補給逼瘋了,她在人類中算是靈感比較強的,對神秘事物的敏感性也有些高,要不是千葉不著痕跡地給她催眠與心理暗示,她一個不慎就容易變成真瘋。
這一切都叫千葉感到十分好奇,公爵究竟在乾什麼大事呢?
風暴堡雖然是禁錮家族的牢籠,擁有塞勒斯都難以掌控的魔性,但畢竟是整個家族建造並且繁衍生息那麼多代的所在,完全掌控顯得困難的話,清楚規則並加以利用這一點不至於做不到,所以關鍵時候自然會成為公爵抵抗人魚的工具——千葉感覺整個城堡就像是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屏障,阻抑了異種恐怖的魔力滲透且加諸在人的身上——公爵似乎沒打算將它放進城堡。
她每夜都能聽到那種悲戚又渴求的歌謠,就像是在呼喚分離的情人,還是聲聲泣血的那般痛苦哀婉。
雖說有魔力隔膜的存在,叫這歌聲並不是十分清晰,但依然能帶動她骨血中的共鳴,每一聲都像是在叩擊她的心門,每一句都如同對靈魂的拷問,不僅叫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更要耗費不少理智才能控製住自己行為,殺傷力著實強烈。
這麼思量,忽然不得不開始佩服起公爵。
她自然知道他一步都未踏出過城堡,作為與人魚正麵交鋒的對手,長久以來深受魔性侵擾的他不但能牢牢維係住自身的理智,而且反過來牽製住那來自深海的怪物,叫它無計可施,這就絕非一般人能做到了。
連具有外力輔助的千葉有時候都控製不住心神搖曳、魂牽夢縈,他作為一個土著卻能做到這種地步,明顯就是低魔圖景對神秘存在的加成,至少就靈魂厚度這一點來看,她比不上他。
千葉很努力地思考公爵究竟打算如何解決塞勒斯家族的詛咒。
首先,他絕不可能再度重蹈覆轍吃掉人魚。
其次,殺死人魚可以徹底解決這一物種神秘性的延續,想來世界的漏網之魚不可能多,這個世上估計僅有這麼一條人魚了,但這樣一來,殘留在他們兩人身上的魔力並不會直接消失,而是要隨著時間慢慢淡褪,隻要有魔力就有詛咒,有可能詛咒還未完全消除,家族麵臨的就是徹底斷絕血脈的慘狀,畢竟連公爵自己都不能肯定他跟他的妹妹一定能誕下健康的子嗣,這種情況下也不能轉而尋找外來血脈,像他們的母親——羅斯的女伯爵一樣,天生就受到聖光遺澤、具備可以承接魔力體質之人可遇不可求,塞勒斯照樣要受到傳承失敗的威脅。
所以,他會和人魚結合嗎?
雖然人魚孕育的時間不長,隻有幾個月,但是異種生下的一定是異種,就算他在與人魚的正麵抗爭中僥幸存活,並且借著異種繁衍的本能把這條人魚搞死,新生的小異種也不會是他的孩子,它會如它的種族一樣,天生一個純粹的怪物,即使最終得到這麼個小怪物,公爵又能借此做什麼?
千葉實在有些困惑。
總歸自己不理解的事多了去了,她也沒打算非窮究個極致,她又不是真正的維拉尼亞,塞勒斯傳承的責任跟她有什麼關係,家族背負多年的詛咒又與她有什麼關係——而且很可能她為了任務還要截便宜兄長的胡,更不用非搞明白不可。
她隻是暫時靜觀其變,並且每晚入睡前勤勤懇懇地拿貝拉當做心理學道具認真催眠她,讓她睡得昏沉,任何動靜都不能吵醒她,因為千葉自己也算是立在風口浪尖,貝拉與她形影不離,一旦出事很有可能波及到她,千葉就怕出現什麼意外。
這種未雨綢繆很有必要,因為某一天晚上,公爵陡然從密道闖入她的房間。
千葉捧著本書蜷縮在高柱床上,雖然沒有觀眾但她還是擺出一副被神秘誘惑的歌聲擾得不得安眠的模樣,這些天她都睡得極少,時刻預備著演上一場戲——果然就到了用武之地。
公爵裹挾著重重的寒意與水汽闖入時她先是意外,然後是迷茫。
“哥哥?”
對方沒有說話,自顧自撕掉身上濕漉漉的的鬥篷與外袍,銀色的卷發披散一身,如同月色般柔軟透亮,冰藍色的眼睛像沉澱著漩渦,看一眼就仿佛會跌入其中慢慢溺斃,美得太過震懾,全身上下都裹挾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令人無處可逃。
她下了床,赤著腳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被他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攬在懷裡,抱起來重又放回到床上。
千葉感覺到了危險撲麵而來,但並未讀取到公爵的殺意,緊張隻有瞬息她就決定順其自然,畢竟也擋不了啊。
於是馬上她就覺得脖子一痛,頸動脈被咬破,僅僅是一瞬間,她身體裡就流失了大量的血,大腦供血不足導致整個視野都失焦變黑,意識散失,短暫休克。
即使很快就止了血,她的身體也出現了生理性的發抖與抽搐。
再度恢複知覺後,千葉的腦袋還是有些認知紊亂,她呆呆地注視著對方,眼神更為惘然。
“哥……哥?”
他緊緊擁抱著她,不停地親吻她的臉頰、額頭,安撫似的撫摸她的頭發:“好了,維拉,已經好了,沒事了。”
千葉好懸沒破功。
忽然來這麼一個大招,簡直是考驗她的反應能力。
公爵將她的身體用力摟在懷中,當然不是出於愧疚什麼的情緒,而是以此來緩解更糟糕的欲念——看來對付那種傳說種族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他有些後繼無力,隻能想到從妹妹身上再汲取力量——千葉看出他並沒有想將她整個兒吃掉的想法,畢竟她實則才是最後的希望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