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傾瀉如同水墨暈染, 單薄的素衫迤邐而下,月輝映照到身上就如同為她抹上些許朦朧之色, 靜美如隔霧曇花, 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於是這種素極轉濃的美感甚至出落有幾分妖冶。
靳馥玉隻看了一眼就垂下瞳眸不敢再看。
“坐。”對方這麼說道。
寢屋挺空曠,相對於家主這般會叫人聯想到花團錦簇的人, 總要顯得樸素些。
一側是張雕花鑲金的木榻, 黃花梨的古木被蘊養得極好,邊上是個百寶架, 不規則的格子中或放置書籍,或放置古物器皿,滿屋都鋪著涼席,正中放著個香爐,爐火已經熄滅,隻剩下若有似無的幽香繚繞在屋中還未完全散失, 香爐邊上四周散布著一個蒲團,不用看就知道其主多半是花娘。
這麼私密之所靳馥玉從未踏足,或者說以前她與家主間的來往就少得可憐,靳家大概也隻有靳元白感無所顧忌直闖家主的寢屋,但既然對方並不介意在此召見她, 她自然也努力收斂起幾分不安, 她恭恭敬敬地在那個蒲團上跪坐下來,正對著窗口。
家主依然立在那兒未有移動。
“天地將有大變。”她說了一句話。
靳馥玉本來就心有惴惴,乍一下聽到這話猶如雷霆直劈靈台, 整個人都有些戰栗:“家主何出此言?”
“九淵之劫避無可避。”月色將庭中木的樹影投在窗格上,窗前的人伸手遊戲般勾勒著這些影子,語氣有著輕描淡寫,“神州將陷於此,世界將陷於彼,萬惡歸一,浩劫在前。”
寥寥數語,已經將那浩瀚又宏大的災難描繪得淋漓儘致,對於靳馥玉來說,東城之災已經變成惡魘,做夢都想著彌補償還,再聽得天地還有更大的劫難,比東城發生的災厄還要糟糕無數倍,頓時就有痛苦與絕望湧上心頭,腦子還混亂一片,兩行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她當然是不可能懷疑家主的論斷的,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滿門心思都想著如何才能阻止這一切,可是家主說“避無可避”——她咬著牙,顫抖道:“家主能說得……更明白一些嗎?”
“九淵破滅,惡氣反噬天地,世間生靈皆為劫主,”她微微停頓,“以生命去消弭災劫,大概十不存一。”
靳馥玉過了很久都沒有說話,巨大的信息量堵塞著她的腦海,攪得她所有的思緒與情感都混亂一片。
如果在東城的經曆之前,得知這樣可怖的浩劫,她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苦惱,出於一種“天塌下來有高個的人頂著”的光棍心理,她所關注的也隻有眼前與自我,並不會關心彆人的命運,畢竟單一的渺小的個體能起的作用實在有限,她目之所及隻有身邊的事物。
可是東城之後,從那遍布著微笑與淚水的人群、從滿目瘡痍的廢墟與臨時營地裡走出,她便知曉到,一根草一株花那麼微薄的生命,也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負罪感、愧疚感與敏感的同理心,已經將她徹底改變。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她抬頭望著窗前的身影,心想著,家主借此想對她說什麼呢?
家主是否已有對策?九淵的事故玄門皆已知曉了嗎?世人會如何麵對這樣一個災劫?
最後靳馥玉抹去了臉上的水痕,慢慢道:“家主曾予我說,有罪孽,那就努力去償還,沒有路,就自己闖一條出來……我雖失去了玄門的路,但到底還有償罪的一腔熱忱,家主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差遣。”
磨難能成就人,這句話大概在她身上展現得非常明顯,做錯了事,卻能從渾渾噩噩中脫出,有了擔當的勇氣,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九淵動蕩的先兆已經出現,玄門或多或少已有預料,但是沒人想到這一次的災劫會大到這種程度。”
“這世間的惡氣大多是人類史所孕生,除了靈脈之外,世間無可容納惡氣之所在,也就是說,當它反噬天地間,必須拿人命去填才能使之消弭——說這是生靈之劫,就是出於此種因果。暫時沒有方法可以阻擋或者減少這種劫數,為了避免更大的恐慌,也不能將此世公布於眾。葉擎蒼所構建的玄門平台倒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嘗試,這個平台麵前在整合玄門年輕一輩的力量,靳家也予以不少助力,若他的平台構建完成,將各家各派乃至神州公家的力量皆納入其中,在災劫麵前,可能會有更大的抗爭力量,也許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若是神州陷落,靳家想獨存也是妄談,這些年靳家的留存也借了神州不少國運,於公於私,都無法置身事外。能儘一分力便是一分力,既然我預先得知了這一場浩劫,必定要為此做相應的準備。而靳家入世相應動作的負責人,我選了你。”
話說得很明白,靳馥玉在短暫的呆愣過後也想到了,為什麼會選擇自己。
葉擎蒼救過她的命,兩人間有這麼一層救命之恩在,更容易拉近關係;再者,親手導致東城之劫的她比其他人要更具備危機感,也更會儘力去做所有的事——靳元白是繼承人的事整個靳家都心知肚明,家主對他定然有彆的安排,剩下能動用的人,最適合的就是自己。
靳馥玉慢慢拜倒在地,頭抵著地麵,順從地說道:“任憑家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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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娘顯現出人身的姿態,立在千葉的身邊,注視靳馥玉離開。
‘海中的靈脈……真的能用?’它轉頭問自己的主人。
“不知道,”千葉倚在窗台上,慢條斯理道,“但既然三分界為我開辟成功,說明海上其餘的靈脈大概也能用,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撬得動。”
真要那麼簡單,海洋亙古以來就不會被修道界稱為禁地了,要說四海龍族曾統禦過海洋,意味著那神秘浩瀚之地也是能夠被控製的,但是那個時代畢竟已經徹底遠去,天柱斷裂,靈氣大量散失,就算是玄門也斷層得厲害,更彆提那些徹底消泯的異獸大妖——四海要真容易動,神州大江底下都有一條真龍呢,龍對龍,又有一整個國家的氣運加持,也沒見得神州踏足海域呀。
一來,海洋對於玄門來說都是神秘之地,二來,思維盲區,就算災厄真正到來,人們所思量的也隻有陸上這些地域,誰能想到那遼闊無邊的海洋地步還存在著破解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