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等著乾什麼?
論起反應速度在場眾人確實比不過路賽亞·艾伯特,他在千葉還未開口之前, 就已經從那些安撫熨帖的精神力細流中掙脫出來, 不知是這種精神力在無害背麵無差彆的迷惑, 引起了他本能的排斥,還是說他久經沙場的習慣, 叫他在最舒適最安寧的境地中都不能完全放鬆警惕, 畢竟戰場上每一分一秒的無故停頓, 後果都不堪設想。
於是加拉赫猝不及防間被空彈的轟炸開的餘波掃中,左肩連著側麵小半個身子迎擊這股巨力,控製不住後退兩步卸掉力量,才猛然從呆滯中醒神。
發現自己衣物連著內部的防護層麵料在這一擊下都瀕臨開裂時, 他整張臉都有瞬間的扭曲,完全不願去想象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心中瘋狂地詛咒某個黑心肝的家夥,就算不是故意的也肯定順水推舟想看著他出醜!
恨不得直接衝上去拚命, 到底還記得此行的目的是什麼, 男人在心動的女性麵前總避免不了像孔雀一樣張揚搖擺,在那位女士當麵這麼狼狽是加拉赫著實難以接受的。
好艱難才咽下罵街的欲望,不斷提醒自己現在不是該計較這種事的時候, 飛快地環顧四周摸局勢,覺察到路賽亞這一彈並非衝著魔植, 而是沉寂掃掉了方才的冰封彈緊急凝固而成的冰雪,直接轟出一條路,然後在滿地碎屑的瞬間福至心靈般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要說彼此間的默契到底是有, 無需言語就領會了動向,即便他很不想聽從死對頭的指揮,但危機麵前也顧不上計較得失,連自尊都隻能被摁到底,下一秒他便扭轉身形拚命脫離魔植的影響範圍——雖說魔植暫時偃旗息鼓,但誰知道這種蘊藏著“歌聲”的魔性精神力能維持多少時間呢——他閃身退出戰場,即刻就奔到了那輛癱瘓的景觀車前,手在門上一摸就知道這車的內部構造已經全廢了,也僅是維持著“車”的那麼一個外觀而已。
在巡衛隊還未到來之前,這支學生隊伍的向導與師長確實做出了一個比較正確的舉措,儘力將能救的孩子帶上有防護罩的車子,並且打算趁著有能力者阻擋魔植的時機儘量遠離戰場,但誰都沒有想到,魔植發揮的負麵作用如此迅疾,沒等他們發動,景觀車已經停止製動,而巡衛隊的到來不僅沒有緩解危機,反而用一顆彈藥加劇了這種可怖的後果。
加拉赫深呼吸一口氣,顧不上鼓脹作疼的太陽穴與腦中瀕臨極限的星核,手扒在門上往兩邊用力,在一聲刺耳又可怖的金屬折疊聲中,硬生生將這個龐大的機械給撕開了一條縫,殘剩的微弱精神力往裡一探,發現人暈的暈,半死的半死,差不多都已經跨在地獄邊了,彆說憑借自己的力量走出來,就是能自主喘氣已經是件了不得的事了。
來不及思考,他全力往兩邊一扯,將縫隙拉得更大,隨即飛速竄上去,渾身青筋綻露,一手拖住一個就往外麵甩。
很顯然,那株冠蕊科魔植的特殊能量並非隻針對於有機體,連機械與無機物都會受到影響,以“麻痹”來代稱隻是出於它的毒性,準確來說,它的能量範疇其實是“遲鈍”,而且是概念範疇的遲鈍,一切符合條件的活動的事物都無法脫離這種範疇——針對於人類能力者的精神力可為科學解釋,魔植的特性確實無愧於“魔性”之稱。
加拉赫儘可能緊張地救人時,其餘人才茫茫然清醒過來。
要到千葉的話語飄進耳朵,在空白的腦海中遊轉直至徹底淡卻,才能覺察到場中突變的局勢,如夢初醒般意識到此刻危機的處境還容不得自己發呆。
巡衛隊的車輛在即刻就打開了門,奔出數列全副武裝的衛士,前來接應加拉赫,試圖救出那些生死未卜的孩子。
而路賽亞在確定被那特殊精神力影響的兩株魔植、暫時進入休眠狀態不會暴動之後,心情卻並沒有好一點,相反,他的神情更為凝重,以極快的速度換了更具殺傷力的彈頭,正對著靜絕網的空洞層,舉著槍進入蓄勢的狀態嚴陣以待,那雙如鷹隼般的犀利的眼睛牢牢地盯緊了前方,就好像那端隨時都有可能逃竄而出無數威脅一樣。
那無聲又無形、隻能隱約覺出奇妙感官的“樂章”漸漸止於末端,千葉發散精神力能持續的時間確實不長,現下所做的也隻是給彆人創造一個可以喘息與思量的機會。
所幸巡衛隊的指揮官還沒有愚蠢到極點,對時機把握得很準確,分出一些人儘可能迅疾地來救助傷員之後,其餘的人帶著裝備迅速支援路賽亞,試圖阻絕更多的魔植前來——常年駐守普拉文,好歹也知道魔植這些生物的性質,自然明白現在的狀況還不是最糟糕的,如果更多的魔植突破靜絕網的空洞出逃,那才是最大的麻煩。
千葉眼見著所有人都行動起來,看似極有條理地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危機,心下稍許鬆了口氣。
她還沒嘗試過在精神力中附帶魅惑,但顯然這趕鴨子上架的行動帶來了不錯的效果。
誰叫天賦是“恒定”,在精神力本質穩定的前提下,在上麵附著一些特殊因子不會過多影響到她的本質,這就像是在一段樂章上多增添些音符,既要能完美融入樂聲,又要獨立於曲譜隨時能析出——事實上,人魚的歌聲中蘊藏的魔性並非是單純的安撫,而是魅惑,一種精神與靈魂層麵的魅惑,極具汙染性與感染力的能力,對所有下位生物都有著接近因果層麵的統攝與乾擾力度。
魔植這種生命形式稀奇且特殊,身在科技圖景卻有著魔法層麵的能量,在輪回中都少見,但相對於人魚而言,顯然魔植妥妥地出於可以被影響的下位。
就算千葉不具備人魚的血脈,她的靈魂曾感染過這種魔性,又有木妖封存下來的技能,將這種魔性在精神力層麵模擬也不是難事。
千葉一心兩用,既密切關注著前方的戰局,又分神探查精神力的應用,莫名有種興奮之感,不過她馬上就明白過來自己好像有點本末倒置了。
輪回的任務確實具備挑戰性,這些已經實現與還未實現的布局耗費了她大部分時間與精力,但這對她來說,跟常規操作沒什麼區彆,讓她真正產生好奇心的卻是這個世界的謎底,什麼在她眼中都是新鮮的、有趣的,觸碰並了解文明的結晶才能帶動她真正的樂趣。
每個世界都有獨特瑰寶,這些燦爛永恒的文明之色叫人陶醉,還不單是璀璨的星海,連同精神力、天賦、魔植、科技在內的一切,都會引動千葉的探究欲,她不得不為人類的創造力感到自豪——不管麵臨什麼難題,人類都能將一切不利於自己的都化作增益,從而創造獨特的文明,就她這種刨根問底的性子,將她丟進一個新世界,跟老鼠被丟進不同口味的米缸裡沒什麼區彆。
所以這種本末倒置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千葉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說兩手都要硬兩手都要強,這才脫離胡思亂想,有空轉過頭去觀察某位博士的反應。
結果發現身後的人還在一動不動地注視她,麵上沒什麼表情,眼睛裡卻是驚異又充滿喜悅的神情,就仿佛確認眼前的事物叫人極感興趣,這叫那宛若天使般美麗光輝的顏容都流淌著生動之色。
顯然這種鑲嵌在精神力中又非天賦可言的魅惑術,很是打動他。
千葉先往屏幕瞄了眼,沒見到∞的私聊對話框,又覺得自己草木皆兵——天知道博士的鏡片後麵看到的是什麼,他對她全方位的分析是否得到了額外的結果,總之,那種被窺探甚至被看透的感覺何其毛骨悚然,簡直就跟沒穿衣服立在大庭廣眾麵前一樣尷尬又揪心。
她沒有過分隱藏自己的情緒以表現得深不可測,但也沒有顯露得太明白,隻是短暫地皺了皺眉之後就又回歸了平靜:“並不是十分有趣的技巧,讓博士見笑了。”
彼此當然心知肚明這種“技巧”的非凡,但她既然這麼說了,即是顯示她知道自己的特殊,卻又不希望彆人過分探究,至少不要在如此關鍵的時機過分探究。
瑟蘭·哈裡斯博士當然是個聰明人,他一向有耐性,再說眼前的人並不是可以直接掠奪的所有物,而是一位活生生的有獨立思想的女士,對方似乎還對自己飽含戒心,那麼如何讓對方心甘情願成為自己的“試驗品”,就是一個需要用心去謀劃的目標了。
千葉並不奢望借他人之手去實現願望,既是她想救的人,自然得由她自己去努力,魅惑精神力隻是開胃菜,她真正的手段還要落在路賽亞身上。
精神力枯竭乃至透支並不是大問題,用另一種方式緩解星核的損傷以迅速恢複生機是她可以做到的事。
千葉雖然沒有走往醫療的分支,畢竟這跟她的性格與目標不符,但常見的精神力恢複藥劑她都解析過,甚至模擬過類似的手法,想著將來可以做應急之用——這會兒確實就用到了!
路賽亞方才的一係列應對措施已經足以彰顯出他的能為,如果他恢複到全勝狀態,並且有空與巡衛隊的通訊取得聯絡,那麼以他第三軍將軍與指揮官的身份,順勢接收普拉文巡衛隊的臨時指揮權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普拉文畢竟隻是個民間組織,雖然頂頭上司掛靠在政府,幕後老板的身份地位也不同一般,但麵對軍部勢力,麵對路賽亞這個等級的軍官,已經做出過錯誤舉措以致損傷的巡衛隊絕不會頑固地抱著指揮權不放。
如此而言,及時有效的應對既解決掉魔植潛逃的危機,又拉近她跟路賽亞之間的距離,完成了此次約會的目的,堪稱一舉數得!
她心念一動,肩頭上的阿曼忽然複蘇,幾乎是一個瞬息,它便從紋身一般的狀態舒展開身姿,綠葉的魔植探出無數藤蔓,有真實的觸手,也有虛擬的能量束,眨眼噴湧出來就如同噴泉般將她半個身子都染成了綠色。
綠色的藤蔓與能量一直湧到地上,沒入空艇鋼鐵的地麵,然後陡然就出現在黑軍裝的軍官身側,纏向了他的腿與腰,又以近乎迅疾般的速度探望他的胸、肩、脖頸,甚至是腦袋。
路賽亞先是警惕,以為是有特殊種類的魔植趁他不注意逃了出來攻擊自己,隨後猛然意識到這株魔植屬於誰,即使全神貫注著警惕未知的敵人,還是控製不住往空艇的方向投注了一眼。
碧綠色眼瞳的女士對上他的視線,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路賽亞不知從哪來的信心,就此放棄抵抗,任由這些奇怪的藤蔓探往自己的太陽穴。
幾乎是在魔植纏到他腦袋的刹那,陌生的精神力就隨之進入,並沒有想象中的抵觸與拒絕,因為那股難以言喻的清涼之感瞬間淹沒星核,竟然有人的精神力會是如此溫和無害又觸摸不到個體烙印的嗎?
驚奇是無法避免的,但這種感覺實在太舒服了,就像是往空杯子中倒水一樣,身為乾渴得即將開裂的杯子,被水充滿並潤澤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熨帖,甚至,水多得像是要滿溢出來了!
星核浸泡在精神力融彙而成的水中沉浮,力量重歸於身的滋味太過美妙,要知道大多數恢複藥劑起效還在於刺激星核促進自身的過載運轉,但這種方法卻是以他人補足自身,天知道以互相攻擊著稱的精神力怎麼會有這樣能力,但作為享受到這種特殊性的路賽亞卻是通身一顫,全身上下都振奮起來。
與其說千葉是在催發阿曼的能力,不如說隻是拿阿曼作為付諸精神力的導體。
阿曼在常規狀態下僅僅隻是以毒性自衛與驅逐,但是魔植其中一個優勢就在於可塑性超強,吞噬同類在一定基礎上能夠掠奪同類的能力,千葉培養它多年,嘗試過各種方案,最後成功的不多,畢竟能力與特性之間也有相性,也會攻擊或者融合,空間能力是一個意外之喜,由於對阿曼的消耗非常大,她從未大幅度釋放這種能力,所以這是她真正意義上首次觸發空間能力。
千葉無法阻止它開花,但反正都要死一波,在它開花沉眠之前先借用消耗完積攢的生命力,倒也不枉費讓它寄生了那麼久。
加拉赫從景觀車裡跳下來,腦中正瘋狂大戰,究竟是繼續參戰還是明哲保身,一抬頭就看到這一幕,在發現加拉赫整個人的狀態隨之改換後,嫉妒得徹頭徹尾都酸了。
為什麼擋在前麵的不是他?!
明明最先趕過來的是他,先施以援手獨當一麵的是他,結果卻成了這家夥的高光時刻,恨,且悔!
就算加拉赫再懊惱,現實也容不得他橫插一腳,親身混跡戰場多年的軍官極擅長把握時機,正如千葉所預想的,路賽亞在恢複餘力的第一時間就以公示自己的身份,強行聯入巡衛隊的通訊頻道,無條件征用這批戰力服從指揮,順便也摸清楚了巡衛隊所攜帶的武器。
在有足夠戰力與籌碼支撐的前提下,性格中的進取與頑強叫他並沒有選擇等待,而是主動調遣巡衛隊先行穿過靜絕網去修補魔植的分隔牆。
千葉慢慢地收回阿曼的精神力觸手,即便她的精神力總量十分豐富,這種使用方式對她也是一種大負荷,每個人的精神力都是有印記的,什麼天賦都留存什麼印記,抹消烙印確保能夠為彆人捕捉並轉化,跟將整個湖泊塞進一口泉眼沒什麼兩樣,不過她尚能承受,對於阿曼來說就不太友好了。
它本就處在即將開花的不穩定的狀態中,又被強行透支生命力,本能就湧現一股憤怒。
在它葉片將要轉成刺針向宿主示威之前,千葉已經先一步將它的精神按捺下,強行發動它沉眠,直到阿曼收斂藤蔓與枝葉再度潛藏入她的血肉之後,她才慢慢籲了口氣。
瑟蘭不知不覺已經站到了前頭,正與她一同觀摩戰局。
這麼近的距離叫千葉在覺察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按理說剛才狀態下的她與阿曼對於周身任何事物都該很有警惕心才是,畢竟過渡精神力是一件危險且不容乾擾的事,但這個人立在身側,卻並沒有引起她倆絲毫忌憚,仿佛他就是如一株普通的小花小草或者一件單純的器物一樣,全然無害。
這就很不一般了!
“真有趣。”在覺察到她注意的下一秒,博士就看過來,他微笑道,“我從未見過您這樣的能力者,女士。”
……敬語?
雖然並無睥睨傲慢之姿,但從骨子裡都透著一種洞徹與俯視之意人,忽然俯下頭顱對彆人用了敬語?!